賈府的後門

賈府的故事開始於走後門,結束於無後門可走。
紅樓夢第一個出場的正式人物是賈雨村。第二回寫他革職之後,與冷子興八卦榮國府。末了有人報喜,朝廷允許起復舊員,機會來了。冷子興當場獻計,讓他透過僱主林如海找賈政。
政老爺沒什麼做官的天賦,但靠著祖上傳下來的關係網,疏通一下還是可以的。一番運作,幫賈雨村“輕輕謀了一個復職候缺”,不上兩個月,走馬上任金陵應天知府。
這次人情投資很快就有了回報。第四回,賈雨村上任後接到的第一個案件,就是薛蟠捅出的人命案。他剛要發籤拿人,被一個臨時工出手制止,並拿出那張著名的護官符分析利害。
這個臨時工無名無姓,無權無勢,卻擔著一個意味深長的職位,門子。門子深諳門路的奧秘。門子的出現,使賈雨村知道了自己的命門,富貴之門都不在衙門,而在賈門薛門,金陵王門。
於是,賈雨村打開了方便之門。從此出入賈府,如入家門。
但這仍是全書的前奏。到第六回,大幕正式拉開,上臺的仍是一個走後門的人,就是劉姥姥。
劉姥姥老實巴交,沒見過世面,但她洞察到這世界執行的一個規律,縱然侯門似海,門檻高抬,也一定在某個地方留著一個後門。她要碰碰運氣。
劉姥姥先來到榮國府正門,守門人說,你遠遠的在那牆角下等著吧。對大多數人來說,走後門走到這一步,也就算到頭了。真要乾等死等,永遠別想等到下文。劉姥姥運氣不錯,經人指點,告訴他怎樣去後門。
“劉姥姥聽了,謝過。遂攜了板兒,繞到後門上。”
在後門,她找到了熟人周瑞媳婦,見到王熙鳳,蹭到白銀二十兩。離開時,“仍從後門去了。”後門果然比正門有用,好進,也好出。
賈雨村和劉姥姥的經歷,可以看作後門的兩種經典走法:
前者於對方有利用價值,是潛力股,人家日後用得著你。但這種牛人畢竟是少數。大多數人走的是劉姥姥模式,沾點親,帶點故,哪怕是女婿的祖上與王家連過宗,也算是八竿子打得著的。
賈芸的綠化工程,賈芹的玉皇廟、達摩庵兩處主管都屬此類,還有長安縣張財主、李衙內和守備公子的聯姻糾葛,也能跨越千里,透過饅頭庵找到王熙鳳。
如果非親非故,或所求過大,就得走第三種了,銀子敲門。
比如第六十回裡的粵東官員,為了敲開賈府大門,先送來三簍茯苓霜,門內人主子兩簍,看門人一簍。錢不一定能使鬼推磨,卻一定能使人開門。
但後門開多了,人們就會忘記前門;後門開多了,進來的人就魚龍混雜,時日一長,也就等於沒有門了。有後門,有側門,有角門,走正門作甚!
當局者迷,旁觀者清。薛寶釵是僅有的能看清這一點的人。
第六十二回寫道,薛寶釵一進角門,“便命婆子將門鎖上”,又要過鑰匙,自己拿著。
寶玉這個憨批還在那問,這道門沒多少人走,何必關上?寶釵說,看看你們那邊最近烏七八糟的事兒,就知道我這關門的功效了。
寶玉當然不懂關後門的作用,因為自他爺爺到他爹,到他的兄弟叔侄,到整個大觀園之外的人都不懂。人們只知後門方便。
此時他們都還不知道,不是所有走賈府後門的人,都像劉姥姥那樣知恩圖報。遇到賈雨村之流,可就要恩將仇報了。
故事來到第四十八回,賈雨村對賈府的反噬已初露端倪,為了討好賈赦拉攏賈府,他徇私枉法濫用職權,害得石呆子家破人亡:
平兒咬牙罵道:“都是那賈雨村什麼風村,半路途中哪裡來的餓不死的野雜種!認了不到十年,生了多少事出來!”
平兒發現問題了,可惜認識不夠深刻,也無能為力。賈雨村真正的破壞力,要到全書最後才爆發出來。
根據脂批,原著故事結尾,賈府牆倒眾人推,賈雨村將成為推牆最賣力的那個人。
到那時,賈府也想走別人後門,可惜為時已晚,每一扇門都關了。智通寺門前的對聯,“身後有餘忘縮手,眼前無路想回頭”,是警示賈雨村,也是竟是世人。
說不定,行將關門的榮府掌門賈政,也將會拜伏在新賈府的門前苦苦哀求,而賈雨村老爺卻正氣凜然:
 “我乃堂堂朝廷命官,上託皇帝信任,下庇百姓福祉,想走後門,沒門兒!”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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