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tuzhuxi 20250714

一、“天時地利人和”:穩定幣監管框架推出的背景
二、神來一筆:穩定幣
三、透過穩定幣,維持美國財政,維持美元霸權
四、穩定幣的風險
五、應對穩定幣
本週,特朗普總統和加密業界將迎來加密貨幣領域的首個重大立法勝利:美國國會眾議院共和黨人準備接受參議院提出的穩定幣監管新規法案(《全球加密創新保障法案》,又稱GENIUS Act)。這是美國首次推出穩定幣監管框架,其中最核心的一個內容是:要求穩定幣發行人確保代幣與美元1:1掛鉤,並將發行代幣籌集的資金儲備或投資於具有高流動性的美元資產,包括現金、銀行活期和美國國債等。簽署穩定幣法案將為加密行業及相關市場注入強心針,同時支援美國的財政需求、維護美元地位(美元霸權),可謂“一石多鳥”
加密貨幣行業多年來一直在邊緣地帶和灰色區間遊走,始終未能融入主流;其支持者們一直希望獲得美國政府的立法認可,在專屬的監管框架下執行,這樣可以進一步為傳統/主流金融機構的參與開啟大門,提升加密貨幣市場的廣度及深度。早前,加密業界已經遊說國會多年,一直未等到時機,且還有央行數字貨幣(CBDC)的路線之爭。在去年,他們在大選裡押注支援特朗普,在特朗普勝選後終於等到了時機,得以推動相關法案,成為特朗普第二任政府裡最大的受益者。
一、“天時地利人和”:穩定幣監管框架推出的背景
加密貨幣/穩定幣行業自身當然是要謀求發展的,但要在美國獲得政治認可和政府背書還需要其他條件。所謂“天時地利人和”,該監管框架推出的一個重要背景是:美國面臨嚴重的財政可持續性問題,美元地位受到空前威脅。
1.美國財政赤字情況
美國2025財年財政赤字預計達1.9萬億美元,佔GDP的6.2%,這一數字較前幾年顯著增加,是美國財政政策一路擴張的結果。近期特朗普政府推動透過的“大而美法案” 未來10年預計將再增加3.4萬億美元的赤字,進一步惡化了局勢。從企業界的埃隆·馬斯克、投資界的雷·達里歐,到金融界的摩根大通傑米·戴蒙等市場意見領袖均指出:美國政府財政長期不可持續性,未來註定引發災難性危機。
2.美國財政依賴美債
美國聯邦政府的財政不可持續性是如何引發經濟金融危機的呢?核心是關注美國國債,即美國政府的融資能力。在赤字情況下,美國政府滿足財政需求的方式就是國債——包括新增發行和再融資。目前,美國國債餘額已經超過36萬億美元,80%在未來四年到期(每年到期約7~10萬億美元)。八成以上投資人為市場化機構,發行需要隨行入市,有實質的再融資壓力。
有人說,美債難道賣不出去了嗎?會有什麼風險呢?回答是,美債當然是可以賣出去的,但美債定價高度市場化,而經濟學常識告訴我們,價格由供需決定,假定市場對美債的需求不變,則在其他條件相等的情況下,當美債供應量提升,供應量超過了市場購買意願時,則利率就要提高——美國政府要透過更高的利率,吸引投資者投資並持有美債。
而利率提升只會帶來一個結果:提高美國政府的融資成本,同時推高市場的整體利率,增加所有人的融資成本,因此損害經濟,且不僅是美國經濟,而是全球經濟——所有人都需要為美國財政的不負責任買單——這是美元霸權的另一個附帶結果。
所以,當我們分析美國政府財政不可持續性問題時,最終分析的是美債,如何使得美國政府可以在一個較低的利率裡,維持一個較大的發行量。其方法,無非兩種,要麼減少發行量,要麼讓更多的人來買。(減少發行量,是結合GDP角度講的,假設財政赤字規模不變,GDP做大,相當於減少了相對發行量)
3.傷害美元地位、惡化美債供需形勢的根源
那麼,美債的供需問題能不能解決呢?在現有框架下恐怕是不行的。發行量不斷增大,而需求不斷萎縮。下面我們再做一點簡要分析。
1)美國的財政狂歡與赤字政治。“大而美”法案推動大規模減稅,但沒有相對應的支出削減,當然會惡化財政赤字。合理邏輯是:政府的收支匹配,減稅就必須減福利;增福利則要增稅,這是一個基本道理。但美國是選舉政治,遵從選民和利益團體的利益與意志。出於私利,所有人都是支援減稅的,還會為減稅尋找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包括已被歷史充分證偽的右翼“涓滴經濟學”)。同時,大多數人出於自身利益的考量,又都反對削減福利,而且左翼政客還希望增加福利;右翼政客也知道,最多打一打民族主義和種族主義牌,稍微削減一下針對非法移民和少數族裔的福利,但不可能削減大多數民眾的福利(此舉必定會帶來慘重的政治代價)。所以,政客的選擇,歸根結底反映的是無數民眾個體的選擇。所有人都願意為了自己的短期私利,透支未來,或把問題轉嫁給他人。這樣的制度結果,實際上鼓勵了道德風險,必然帶來無節制的財政狂歡與“赤字政治”。而這一問題不僅存在於美國,也存在於許多其他西方發達經濟體。
但美國不同,其一,美國政治完全撕裂,兩黨幾乎無法在任何問題上達成一致,稅收和福利問題更是根本的意識形態分歧點;其二,美國擁有“鑄幣權”,可以透過印鈔,把問題轉嫁他人。
2)特朗普/MAGA因素。除了前述結構性因素之外,還有特朗普第二任以來的一些新因素,包括,特朗普的個人化政治、“美國優先”及右翼民粹經濟學,以及國際政治的變化。這些因素全部起到一個作用:進一步削弱對美國經濟的信心,弱化對美元的需求。具體包括:
a)經濟政策:特朗普貿易戰目標不清、邏輯混亂,反覆無常,朝令夕改,執行混亂,結果是國際供應鏈被擾亂,消費者價格承壓,傳統盟友關係被破壞、產業陷入觀望。而美國的政策勢必會減少自身在全球貿易裡的佔比,進而減少各方對美元的需求。其他的,驅逐移民、打擊高校(影響美國吸引和挽留人才的能力)、削減產業政策等,都極大增加了美國經濟前景的不確定性)。這些因素使得投資人對美國的投資熱情總體減退(少數科技板塊除外)。許多國際投資者認為“美國例外主義”時代已然終結,紛紛尋求多元化,佈局替代資產
b)破壞美聯儲獨立性:特朗普在任內將美聯儲政治化的前景基本已成定局(透過撤換鮑威爾,推動個人親信上臺,強行推動降息)。各國及市場擔憂美聯儲由此喪失獨立性和公立性,美國貨幣政策開始由政治而非經濟因素主導
c)美國政治撕裂的擴大及赤字邏輯:特朗普迴歸白宮以來,美國政治撕裂進一步加劇,陷入不帶硝煙的內戰;各國都看出來:美國已不可能在本國實質解決財政赤字問題,只能不斷提高債務上限,透過債務解決赤字問題。那麼,政府會違約麼?最終如何償還債務?答案是,美國政府不需要違約——它有“鑄幣權”,印鈔就可以解決問題。但印鈔是有代價的,最終將使投資者的收益變少,讓投資者為債務買單。投資人不是傻子,這些預期已經反映在長期美債的收益率裡。而利率提升會帶來一個結果:提升市場整體融資成本、影響經濟
d)美債的波動及“武器化”:過去幾個月,債市經常伴隨特朗普政府而波動,市場也已知道:美債是制約特朗普的利器。這裡有幾重擔憂,第一,債市成了政策博弈場,增加了波動和不確定性;第二,其他國家可以透過拋售債券與美國政府進行博弈。這也是美國政府欠債太多的一個負面結果:市場和對手方透過美債掣肘美國政府。當然這個現象不是美債投資人希望看到的
e)歐洲相對於美國的獨立:特朗普在重塑跨大西洋關係,包括威脅取消對北約/歐洲盟友的防衛承諾、與歐盟大打貿易戰等,同時干預歐洲國內政治等。而歐洲人很清楚,在特朗普背後,還有更加激進的MAGA“美國優先”和孤立主義做後盾,美國重置與歐洲的關係是一箇中長期趨勢。基於此,歐洲不能再心安理得地指望美國履行對其防務的歷史承諾,不能在經濟及科技上完全依賴,而要追求獨立自主。伴隨歐洲崛起,甚至追求赤字融資(例如支援國防),也會帶來歐元地位的提升。歐元將成為多極貨幣體系裡的重要力量
f)比特幣問題:特朗普的加密貨幣議程裡,除了穩定幣外。還有比特幣。特朗普政府也一直提出要將比特幣作為儲備貨幣。和與美元掛鉤的穩定幣(如泰達幣)不同,比特幣的壯大會稀釋美元的相對地位。特朗普政府推動比特幣,實際上會對美元霸權造成傷害
g)“弱美元”經濟學:特朗普政府裡不少幕僚一直有一種觀點,即認為美元太強影響了美國產業發展。而美元太強是美國作為國際儲備貨幣的結果:所有國家都希望持有美元,自然推高美元價值,而美國需要為此買單(持這種觀點的人當然閉口不提美國“鑄幣權”帶來的好處)。特朗普本人也曾呼應過這種觀點,抱怨美國吃虧。對於市場來說,美國政府親自提出“弱美元”政策是一記警鐘——過去幾個月美國市場波動,很多人甚至認為這是特朗普政府有意為之(“海湖莊園協議”陰謀論)
3)國際地緣政治環境
a)將美元地位“武器化”:過去幾年,美國針對俄羅斯、中國等國家進行了大量的經濟制裁和封鎖,經濟制裁已經成為美國外交慣用手段,而且這種手段是兩黨政府都使用的。特朗普第二任政府還在繼續對各國極限施壓,且不區分傳統盟友和對手,進一步破壞國際規則與秩序。各國都日益擔心美國政府利用美元作為全球儲備貨幣(佔全球外匯儲備約六成)及國際貿易主要貨幣(約半數交易以美元計價)的地位,將美元武器化,對其他國家進行制裁——手段包括切斷SWIFT訪問、凍結美元資產、實施各種二級制裁等。這也迫使各國開始探討“去美元化”,尋找替代支付系統(如中國的CIPS)
b)國際地緣政治與多極貨幣體系:早在特朗普第二任之前,國際地緣政治已經更加多元,朝著多極化秩序的方向發展。這個趨勢是不以個別國家、個別政府、個別領導人的意志所轉移的,是一個自然發展結果。實際上特朗普本人也放棄了二戰後的“美國治下太平”,接受某種版本的多極秩序。而與多極政治秩序匹配的,不可能是美元一家獨大的貨幣體系,而必定是多極的貨幣體系。所以,從地緣政治趨勢看,貨幣體系多元化是必由之路,而貨幣體系多元化的一個必然結果是美元地位的下降
c)可選投資資產的出現:所有人都知道美國存在的結構性問題,都希望投資更加多元化,不要放在美國這一個“籃子”裡,但關鍵要有替代選項。今年以來,美債價格飆升,美元走弱(對一攬子貨幣貶值10%),但對沖美國經濟風險的投資品價格都大幅上升,包括比特幣(年內漲幅約25%)、黃金(年內漲幅約10%),另外投資人發現,中國可投增長(DeepSeek帶來的中國資產重估,並讓各國重新審視“中國製造2025”的成就);歐洲可投防禦(歐洲將引入更多的赤字融資,歐債發行將擴大歐元投資資產)。這些因素,都在減少市場對美元資產的投資熱情,並進而減少對美元的需求。其結果就是美元指數的走弱)
4)金融就是信心:最後,金融是建立在預期和信心基礎上的。各方基於以上各種經濟、金融、地緣政治因素,對美國經濟及美元信心減弱,甚至看空,又估計其他人也會做此判斷,就會形成一個相互疊加的“花車效應”或“羊群效應”,加速美元的衰落。
4.美國財政困局和災難性危機
下面再看看美國財政困局,現有的幾條路都是不通的:
第一個方法:縮小財政赤字——辦不到。縮小財政赤字,償還歷史債務,才是從根本上解決償付問題。前面分析,許多發達經濟體的選舉制度最終反而導致財政狂歡和赤字政治,而以美國目前完全撕裂、缺乏基本共識、一切議題都已經政治化、“內戰化”的政治現狀,不用再指望透過政治手段解決財政赤字問題。每個政黨上來,都會加劇赤字——例如目前民主黨醞釀的都是增加福利、增加海外援助和各種產業政策,如果民主黨上臺,能夠推行自己的政策,則財政問題只會更嚴重。基本上可以判斷,美國的赤字將不斷變大。
第三個方法:增加投資人對美債的需求——辦不到。美國財政危機是一個所有人都看得見的“灰犀牛”:它不會馬上發生,但註定到來,其到來的形式並非違約,而是印鈔——美元價值的大幅稀釋。這時,美國政府就需要透過更高的收益率來吸引投資人。因此,美國財政危機的“灰犀牛”就體現在美國長期國債收益率高企的現象裡:2025年7月,美國10年期國債收益率約為4.41%,充分反映了市場對赤字、通脹的擔憂。
不同專業人士用不同的方法去評估財政赤字風險,很多方法都是將政府債務利息與政府預算進行某種比較。金融歷史學家尼爾·弗格森(Nial Fergusson)有個所謂的“弗格森法則”,將財政與地緣政治進行了結合。他認為,判斷一個國家債務不可持續性及風險的最有效標準是:國家用於債務利息的支出是否超過其國防開支。2024財年,美國國債利息支出已經達到了1.1萬億美元,超過了當年約9,000億美元的國防總預算。弗格森認為,歷史上幾乎所有違反“弗格森法則”的國家最終都失去了其在金融市場及地緣政治領域裡的“強國”地位,。其觸發點可能是一次軍事衝突,也可能是漸進的衰退,而美國正在這條道路上。
債券投資人不需要知道“弗格森法則”,但他們知道如何給美債定價,這就足夠了。
以上,就是美國財政不可持續問題帶來的危機。由於美元的地位,它不僅影響美國,還會影響全球經濟,美國不負責任的財政政策是由全球來買單的。
二、神來一筆:穩定幣
前面的分析都是“靜態”的,即只考慮現有框架下的供需關係,但沒有考慮“動態”因素。
所謂“動態”因素,即設法引入新的機制,讓更多的人購買美債。有更多的需求,那不就解決問題了麼?
這時,穩定幣就閃亮登場了。而當我們說穩定幣的時候,主要指的是泰達幣(USDT)。
依不同口徑,全球穩定幣規模約在2,500億美元左右,其中絕大部分與美元掛鉤,反映了美元在全球金融中的主導地位。而泰達幣總市值約1,600億美元,在裡面佔絕對主導地位。作為最早大規模應用的美元穩定幣,泰達幣的設計初衷就是透過與美元 1:1 掛鉤,解決傳統加密貨幣(例如比特幣和以太坊)價格波動的難題,打造一種不受市場波動影響、適合作為交易媒介和價值儲存工具的更安全的數字資產(“數字美元”)。
因此,每個泰達幣價值1美元,(聲稱)都由泰達幣公司持有的等值美元或其他等價資產(如美國國債)作為儲備支援,確保1:1的掛鉤。使用者可以在區塊鏈網路上進行交易、套期保值和轉賬,而不需要依賴傳統金融機構。
沒有美國政府的背書和“介入”,泰達幣也有很“漂亮”的一套商業模式:
1.使用者側:
泰達幣有多重好處:錨定美元,價格穩定,有保值功能;交易安全;效率高;成本低(遠低於傳統支付手段);交易匿名,可最大化隱私保護。最重要的是,許多國家的貨幣體系很弱,投資者希望持有美元以規避本國貨幣貶值風險,而泰達幣是不能再好的選擇。這種功能上的優勢,使得泰達幣既能發揮正面作用,也會帶來負面作用。
積極作用是普惠金融:在阿根廷、奈及利亞等通脹率高企的國家,穩定幣成為民眾保值資產的生命線。當地人直接將工資兌換為穩定幣,抵禦本幣貶值;透過本地加密應用,可以直接支付房租、日常消費和完成傳統匯款。在這些發展中國家裡,對美元的需求一直被抑制。
作為一個工具,泰達幣/穩定幣本身是“中性”的,但它的出現,將嚴重影響各國的貨幣主權與金融主權。
2.平臺側(穩定幣發行人)
穩定幣的模式確保了發行人能夠創造鉅額利潤。對泰達幣公司來說,這是一筆絕佳買賣:使用者用真實美元換取公司發行的數字美元,泰達幣公司將募集的美元用於投資生息,並盡攬全部收益,因為與銀行或貨幣基金不同,平臺沒有向用戶支付利息的義務。泰達幣2024年的流通量約1,600億美元,而公司只有100多名員工,結果實現了130億美元的利潤,使得這家公司成為史上人均創收最高的公司之一。
泰達幣將大部分資金投入最安全的投資品種,即美國國債。據報道,2025年1月,泰達幣公司持有美國國債達到1,130億美元。如果把泰達幣視為一個國家的話,它將成為美債的第七大海外持有者,位列韓國與阿聯酋之間。
這時,美債就登場了。穩定幣與美國財政可持續性及美元霸權建立了聯絡。
三、透過穩定幣,維持美國財政,維持美元霸權
特朗普第二任政府以來,美國財政危機、美元地位式微、美國國內政治撕裂、美國主導國際秩序的坍塌的問題都變得更加尖銳。華盛頓政客們深刻地知道必須採取手段應對未來的危機。所有人都知道,美國政壇已經無力解決日益嚴重的財政可持續性問題(既政府的償付能力問題)——選民的意願、兩黨的撕裂都使得增稅或削減福利等觸及根本的改革寸步難行。相較之下,把危機轉嫁海外是非常“便捷”的選擇:透過誘導全球更廣泛地使用美元資產,可以為美國債務融資開闢新的渠道。
穩定幣就是“關鍵一招”。美國國會透過立法,給穩定幣以合法地位,要求其與美元掛鉤,並引導發幣公司將募集資金投資於美債,由此,將整個穩定幣生態體系連結到美國財政,顯著增加對美債的需求,彌補美國不斷增長的財政赤字,同時將美債利率維持在一個較低的水平上。
這背後是,全球無數經濟體的無數參與者——全球一起來為美國的赤字買單。
這是陽謀,不是陰謀。美國財政部長斯科特·貝森特上個月在X平臺上發文呼籲透過穩定幣立法時說:“這是一個多方共贏的方案:私營部門、財政部和消費者都能受益。”
穩定幣透過與美元掛鉤,除了為美債擴容之外,還可以幫助鞏固美元的全球地位,確實是“一石多鳥”。
需知,這個方案並不是貝森特本人提出來的:早在拜登時期,耶倫的財政部提過這樣的建議——確切地說,這是各方都認可的加密貨幣監管框架的核心組成部分。
只不過現在的形勢幣幾年前更加嚴峻,加速了監管議程的推動。
泰達幣公司在其中扮演了重要作用。執行長Paolo Ardoino是個義大利人,到處遊說,
強調泰達幣作為美國債務融資工具和權力手段的實用性。他警告美國政客,稱“中國正在劃推出自己的加密貨幣”,“可能與黃金價格掛鉤,用於國際貿易結算,從而動搖美元地位”。阿爾多伊諾稱泰達幣的普及有助於“抵禦這種威脅”。三月份,他接受彭博社,表示:“我們代表著美元全球霸權最重要的應用場景。我們紮根新興市場,從零開始為美元體系搭建基礎設施……泰達幣就是支撐美元的最後堡壘。”
這種說法,當然很能打動被財政赤字和中國挑戰搞得焦頭爛額的美國政客。
然而,穩定幣被接入,只不過是擴大了需求側,讓更多的機構參與購買美債,但並沒有從根本上解決美國的財政赤字問題,也就是,它本質是用流動性手段解決償付能力問題。這個手段當然是美國濫用“鑄幣權”,濫用美元地位,可能進一步增加美國政府在財政方面的“道德風險”,未來更加沒有節制。
觀察者可以用各種各樣的名詞和概念去形容這個策略。比如有的人說這是“重構佈雷頓森林體系”。但筆者以為,這個做法更像貨幣體系的“龐氏騙局”,或者“貨幣體系的恒大化”。所謂“恒大化”的本質,就是現有的利益攸關者一起努力,不斷忽悠引入新的資金方(“韭菜”)去充實原來的盤子,使得這個盤子可以轉下去。
要留意這步大棋裡面的兩個關鍵環節。
第一個是特朗普。是關鍵一環。他本人對加密貨幣無感,甚至頗為負面。但他的兩個兒子大搞加密貨幣,把家族帶到這個行業裡。特朗普本人於2025年推出了TRUMP模因幣,其妻子梅拉尼婭也推出了MELANIA模因幣,吸引了廣泛關注。據知,特朗普集團的收入裡,加密貨幣已經超過了房地產地產。特朗普家族一旦有了利益,這個事情就好推動了。結果特朗普帶頭推動相關立法。去年大選以來,加密貨幣業界的努力沒有白費。而小特朗普是裡面最關鍵的關鍵人物。
第二個是共和黨。穩定幣之前還有一個“競爭”路線:央行數字貨幣(CBDC),兩者爭奪的都是數字支付市場的份額。如果說穩定幣是由私營部門發行的,強調的是市場靈活性、去監管、去中心化,CBDC則由央行主導的,注重的是貨幣主權和監管。拜登時期對CBDC持有謹慎態度,但民主黨更多考慮的是金融風險,而不是政府控制;共和黨則完全反對CBDC,相對於穩定幣,最主要的考慮是政治和意識形態層面的:共和黨認為CBDC是政府主導,賦予政府過多的控制權,“威脅個人隱私”、“削弱市場自由”、一個“社會主義”的機制。最終,特朗普的共和黨政府選擇了穩定幣,2025年1月,特朗普簽署行政令,禁止CBDC的發行,偏向支援穩定幣發展。財政部長貝森特在2025年5月表示,“強勢貨幣國家不需要發行央行數字貨幣,私營部門更適合發展數字資產。”
可見,特朗普的家族利益、共和黨的意識形態,都是決定美國推出穩定幣監管框架的不可或缺因素。
四、穩定幣的風險:貨幣主權與犯罪
貨幣主權問題
美國國會如果透過立法,將對“合規”的美元穩定幣背書,加速其在新興市場的“攻城略地”。在一些貨幣劇烈波動、貨幣體系較弱的國家(如阿根廷、奈及利亞、土耳其等),穩定幣正在迅速替代本幣功能。以阿根廷威力,打工人紛紛將積蓄轉換為泰達幣,運用加密應用支付房租,甚至在超市都可以用泰達幣掃碼購買可樂;奈及利亞支付平臺Juicyway的美元穩定幣存款一年內激增十倍,達到6,400萬美元,而這還是開端。
這種“自下而上的美元化”是極具侵蝕性的——當民眾由於對本國貨幣喪失信心而擁抱穩定幣時,政府實際上已經喪失了貨幣政策調控能力。資本可以透過穩定幣自由地跨境流動,可能瞬間衝擊脆弱經濟體,放大金融波動。國際清算銀行(BIS)已經警告,不受監管的穩定幣流動可能引發破壞性資本外逃,二檔穩定幣滲透進支付、薪資發放,甚至大宗商品貿易(泰達幣現在已經控股農業巨頭Adecoagro),一旦發生擠兌或信用危機,可能引發全市場的金融風險。最後,要看到,穩定幣掛鉤美元,錨定的是美國經濟、美國財政、美國政治、美國社會問題。其結果是:各國經濟喪失貨幣主權、金融主權,並被美國進一步捆綁,共同承擔美國政治和經濟的一切問題(例如財政不可持續性)。
犯罪問題
穩定幣的匿名性與跨境便利性使其淪為洗錢天堂。外媒報道,現在國際上已經發展出來非常複雜、非常成熟的跨境洗錢網路,且手續費非常低(約3%,遠低於傳統犯罪洗錢10%的成本)。穩定幣的頭號公司泰達幣雖然聲稱配合美國政府執法,已經凍結了25億美元的非法資產,但其全球近5億使用者中,絕大多數是未經嚴格身份驗證的,而且每個每季度還有數千萬新使用者。泰達幣公司總共只有100多人,其“金融犯罪調查部門”只有20~30人,不能說是形同虛設,也是杯水車薪。而泰達幣公司本身為了規避監管,註冊到了薩爾瓦多(這次的法案並未覆蓋這個問題),形成巨大的監管真空。
而由於人們對優質投資資產的嚮往,穩定幣因為加密貨幣的噱頭,很容易成為非法集資和金融詐騙的手段,一國政府一旦監管不力,可能就引犯罪案件引發重大經濟社會風險,甚至危及穩定。這個問題應當是未來幾年讓各國監管部門非常頭疼的問題,核心是,泰達幣等穩定幣的運作是完全超越國家主權範疇的,各國政府只能請求他們提供資訊,但無法強制其配合。
而泰達幣公司也很不低調,認為自己是美元霸權的推行者,美國政府的某種代言人。CEO Ardoino在外講話時,已經活脫脫一個國家元首,盤算著和哪個國家“結盟”。他在近期一個訪談裡說,“我們主要與美國執法部門合作,通常不會配合專制國家的執法機構。”——這是明目張膽地、公然無視其他國家的主權。
五、應對穩定幣
穩定幣不止被美國政府用來解決財政問題,也是地緣競爭工具。目前的法案要求合規發行商為美國市場定製產品,同時放任其在海外擴張。泰達幣已宣佈為美國使用者單獨發行穩定幣,而原產品繼續在新興市場替代本地貨幣,削弱他國金融主權。
如果究其本質,可以看到,美國的穩定幣法案本質仍然是以他國貨幣主權為代價(“薅羊毛”),為自身財政的不負責任和不可持續換取喘息空間,同時透過捆綁其他經濟體,繼續推進美元霸權。
對於新興市場國家而言,如果不坐以待斃,放棄貨幣主權和金融主權,就需要採取防禦措施,限制穩定幣在本土的使用場景,防範資本無序流動的衝擊。中國是有資本管制的國家,天然已有貨幣主權屏障,對於許多國家來說,金融命脈其實已經懸於他人之手。
中長期來看,要看到美元逆勢推進背後的地緣政治與經濟邏輯,繼續探索CBDC,或構建一套錨定一籃子貨幣、服務於多極貨幣體系的穩定幣體系,與美元穩定幣做對沖。
最後,特朗普政府治下,美國共和黨主導的國會在推出這樣的立法時,考慮到都是美國優先、美國利益,不會考慮其他國家的權利和利益,更不會考慮溢位的風險、成本和全球金融治理,這也需要各國一道,構建跨境監管框架,填補離岸穩定幣漏洞,遏制犯罪資金流,防範金融風險。否則,當危機來到時,一切已經太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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