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代人的言情大夢,劃上了句號。

就在剛剛,各大入口網站爭相報道一個驚人訊息:
瓊瑤在家中輕生。
終年86歲。

她留下的遺書裡寫著:
“不要哭,不要傷心,不要為我難過。我已經「翩然」的去了!
「翩然」是我最喜歡的兩個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的「飛翔」,優美而「輕盈」,我擺脫了逐漸讓我痛苦的軀殼,「翩然」的化為雪花飛去了!
……”

留下的影片裡,她用淡然的聲音吟誦著:
“終於等到這一天,生命的雪季沒錯過……”
她兒子告訴記者,瓊瑤早早交代秘書,中午記得回家看一下。
等秘書到時,她已經走了。
影響一代人言情小說家、愛情幻覺製造者、造夢人,就這樣告別了人世。
生時不同凡響。
走時與眾不同。
不愧是瓊瑤。
她在遺書中說:
“死亡是每個人必經之路,也是最後一件大事。我不想聽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為這最後的大事作主。”
這很符合她一貫的生死觀。
早在丈夫平鑫濤重病時,醫生說要插管治療,才能維持生命。
瓊瑤不同意。
她說,平鑫濤清醒時寫過遺囑,一旦病危不得插管。
後來拗不過孩子,她妥協了,讓平鑫濤接受了插管治療。
但丈夫很痛苦,瓊瑤更痛苦。
她每天見證丈夫的狼藉,也每天思考應當如何告別。
“……我在想,我用什麼方法,把自己了斷了是最好。”

2024年,瓊瑤用她自己選擇的方式,也告別人間。
她說,生時願如火花,燃燒到生命最後一刻。死時願如雪花,飄然落地,化為塵土!
當人老了,都要經過一段很痛苦的衰弱、退化、生病、出入醫院、治療、不治的時間,這段時間,可長可短,對於必將老死的人,是多大的折磨!萬一不幸,還可能成為依賴插管維生的臥床老人!我曾經目睹那種慘狀。我不要那樣的死亡。我是火花,我己盡力燃燒過。如今,當火焰將熄之前,我選擇這種方式,翩然歸去。

她選擇這種離去的方式,我一點不意外。
原因有三:
1,文藝工作者對苟活的忍受程度,比一般人要低。
2,她見證過苟延殘喘、纏綿病塌的殘酷。
3,她的成長過程中,一直伴有死亡陰影。

她出生後,正值戰亂,一家人為了活命,到處東躲西藏。
1944年一天夜裡,炮火和哭喊聲驚醒了村莊。
他們的農莊被燒燬。
父母拉起瓊瑤與兩個弟弟逃亡,因弟弟太小,父親又僱了一個挑夫,將兩個弟弟裝在籮筐裡逃命。
可沒走幾天,父母驚恐發現,兩個弟弟與挑夫一起消失了。
父母悲痛欲絕,想到死。
兩大一小,往河水深處走,越走越深。
慢慢地,瓊瑤發現自己呼吸困難,朝母親大喊:“媽媽,媽媽,媽媽……”哭喊聲一句高過一句。
就在快要窒息時,父母終於清醒過來,回到岸上。
這是瓊瑤第一次有記憶的面對死亡。
這個場景,在以後數年,一直埋葬在瓊瑤的記憶深處。
後來她的作品,大多伴隨著生死、宿命。
男女主角,似乎多少都有些向死而生,向死而愛。

上岸後,一家人一路向西,看到了一輛免費火車。
上車後,人擠著人,到處臭烘烘。
一個受傷士兵說:“我見過你兩個兒子。”
“他們都在桂林的一個部隊裡。”
此後,他們前往桂林尋找兒子。抵達之後,雖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居然還是找到了。
那一年,瓊瑤11歲。

回臺後,她繼續上學。
也就在此時,她愛上寫作。
16歲那年,她發表了人生第一本小說《雲影》。
語文極好,但數學極差,父母經常指責。
天性敏感的她,一度想到死。
有一天,父母不在家,瓊瑤將一瓶安眠藥,一口氣吞了進去。
這是她第二次面對死亡。
命不該絕,她被發現後,送往醫院急救。
對死亡的屢次近距離對峙、打量、思考,會使得她對生命的思考更獨到,生死觀也與常人不同。

後來就是她的師生戀故事。
她遇見了她40歲的國文老師。
相戀。
父母暴怒,嚴厲制止。
他們還將瓊瑤的厭世、自殺,全歸罪於這段師生戀。
雖然是辱罵,但之於成長期的少女,這種指責卻反向強化了她的一個認知:
生命,是證明愛的方式。
死,是加重愛情濃烈程度的道具。
當她寫作後,筆下的痴戀男女,動不動就要死要活,可能也與此有關。
後來她結婚。
生子。
生活一地雞毛。
她未出名,丈夫沒錢。兩人窮得叮噹響。
這種將就苟且的日子,她當然是不滿意的。畢竟,她是要激烈愛恨、熱烈綻放的人。
她想到要打破。
她開始更拼命地寫小說,《窗外》寫完,投給了《皇冠》雜誌。
而平鑫濤,是《皇冠》雜誌社的社長,已與林婉珍結婚,有孩子。
隨著《窗外》出版,爆紅,一夜成名,平鑫濤與瓊瑤也發生了婚外戀。
他們初遇時,是平鑫濤邀瓊瑤去臺北電視臺專訪。
當她走出火車站,一男子迎面而來:“你是瓊瑤嗎?”
瓊瑤問:“你怎麼在人群中認出我的?”
男人回答:“從《窗外》裡認識的,從《六個夢》裡認識的。”

兩人一見如故。
兩個家庭,卻開始矛盾不斷。
瓊瑤丈夫看了《窗外》後,終日爭吵:
“我知道你心目中只有老師,我娶的只是你一個軀殼,我知道你離開我,一定會到老師那兒去,你滾吧,馬上到你的老師那兒去。”
瓊瑤離婚。
那一年,她25歲,獨自撫養兒子。
離婚後,她甚是高產,相繼寫下《幾度夕陽紅》、《煙雨濛濛》、《幸運草》等小說。
因離了婚,又因深度合作,她與平鑫濤越來越密切。
平鑫濤是有婦之夫。
瓊瑤理智上知道不可以。
兩人掙扎、拉扯,不知如何是好。
最終決定選擇彼此,也是一次死亡陰影帶來的。
有一次,他們從臺北開車到臺中,談到許多愛而不能的事情,心中憤怒悲傷。
開到半路,下起大雨。
平鑫濤將車開得飛快,一不留神,車子滑出公路,撞在一棵大樹上。
所幸平安無事。
就是這次死而復生,讓平鑫濤鐵了心:生命只此一次,一定要追求自己的幸福。
林婉珍也聽到了風言風語。
她主動與瓊瑤見了面。
也不知說了什麼,之後,瓊瑤向平鑫濤提出分手。
平鑫濤接受不了。
他猛地開啟車門,將瓊瑤推出去,隨後發動引擎,對著懸崖,就要衝過去。
這種以死亡去證明愛意的橋段,在瓊瑤的世界裡,屢試不爽。
她會覺得,以死亡為參照,生,更加鮮豔。
愛,更加赤誠。
平鑫濤贏了。
瓊瑤撲到引擎蓋子上,大叫:“不可以,不可以。”
兩人關係又回到從前。
1976年,瓊瑤因心中苦悶,外出旅行。
剛到第三天,她就接到一通電話,是平鑫濤打過來的,他說:“我離婚了。”
三年後,瓊瑤與平鑫濤結了婚。
糾纏了8年的三角戀宣告結束。
她從此被認定為小三。
但瓊瑤說:“鑫濤對我來講的話,我是會被愛而愛……”

結婚以後,她的事業直上青雲。
《婉君》、《六個夢》系列、《煙雨濛濛》、《梅花烙》全被搬上銀屏,拍成了影視劇。
特別是《還珠格格》系列,讓瓊瑤火遍華人圈。

她紅遍了華人圈,擁有了財富與聲名。
但此時,平鑫濤病了。
失智症。
林婉珍的孩子們堅持要插管治療。
最終,平鑫濤接受了插管。
瓊瑤見證了他在生命末期的痛苦,見證了他在怎樣被動、狼藉的情況下,一點點走向死亡。
這段時間,她對生死,重新有了自己的認知。
同時有了自己的計劃。
那就是:一定要用自己的方式離去。
2019年,平鑫濤去世。
瓊瑤選擇了花葬。
一身黑衣,手持竹籃,籃中是五彩花瓣。
在愛人墓前,她將花瓣灑在地上。

她在千字悼念文,說:
“你若有靈,保佑我在生之年,只有笑,沒有淚,活得像火花,行嗎?”

像火花,這是她的自我寫照,也是她的自我期許。
她不渴望生命的長度。
但奢望生命的質量。
就像火花,璀璨盛放,結束了也沒有關係,因為它曾照耀過,燦爛過。
她這一生,寫了64部言情小說。
主持人問她:那你以後還會寫嗎?
瓊瑤說:“我說了,只要我活著,只要雪花還沒有落地之前,我都是火花。”



79歲時,她給兒子兒媳留下長信。
上面說:
1,不論我生了什麼重病,不動大手術,讓我死得快最重要!在我能作主時讓我作主,萬一我不能作主時,照我的叮囑去做!
2,不把我送進“加護病房”。
3,不論什麼情況下,絕對不能插“鼻胃管”!因為如果我失去吞嚥的能力,等於也失去吃的快樂,我不要那樣活著!
4,同上一條,不論什麼情況,不能在我身上插入各種維生的管子。尿管、呼吸管、各種我不知道名字的管子都不行!
5,我已經註記過,最後的“急救措施”,氣切、電擊、葉克膜……這些,全部不要!幫助我沒有痛苦的死去,比千方百計讓我痛苦的活著,意義重大!千萬不要被“生死”的迷思給困惑住!
而今,“火花燃燒過”,“火焰已熄”。
她在最後的告別裡,淡然地說:
“朋友們,不要為我的死亡悲哀,為我笑吧!
生命的美好,就在於能愛,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說、能跑、能動、能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能嫉惡如仇,活得轟轟烈烈……這些,我都在有生之年,擁有過了!
我活過了,不曾辜負此生!”
維特根斯坦說:告訴他們,我度過了美好的一生。
愷撒說:我來過,我看見,我征服。
或許,生如夏花燦爛,死如秋葉靜美,也是生命觀的一種。
再見,瓊瑤。
願火花在天堂,繼續燃燒。
願雪花永不落下,走在路上的人,不論去哪裡,都能遇見自己的春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