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電影《瑪麗亞》,像煙花於頭頂剎那綻放,極度絢麗,伴隨著暈眩感。
上世紀70年代的巴黎秋日,自清晨至黃昏都籠罩著恍恍惚惚的金光,華麗花紋順著牆壁由底向上蔓延。安吉麗娜·朱莉扮演的歌劇名伶瑪麗亞·卡拉斯披著晨褸,一路穿過寬闊走廊,站在煙火氣十足的小廚房門口,雙手交疊,輕閉著眼,在女傭面前引吭高歌。
小餐檯邊,漸漸重疊上歌劇院舞臺中央。是她的代表作之一《聖潔女神》,高亢至穿雲破霧,又婉轉似溪水,像《肖申克的救贖》裡所言,“這美妙的聲音竄出天際直上雲霄,讓在這灰暗之地的所有人難以想象。”
情節不斷在現實與回憶中翻轉,夾雜著幻想片段——這是卡拉斯去世前一週的倒敘。這位歌劇界的超級巨星,擁躉從英國女王、政要名流到平民百姓,被全球媒體瘋狂追逐。沉寂數年後,想要再度站到臺上歌唱。
偶爾,卡拉斯也會懷念從前的風光與榮耀。這時候,她會請管家找一家服務生都認識她的咖啡館,特意坐在露天位置,等待路人的膜拜,“我需要一些奉承。”
坦蕩的慾望裡暗藏著矜持,渴望被大眾再次認可,又有點近鄉情怯。很快,有人認出了她,上前以遺憾的口吻談起之前她突然取消演出的事,聽說是因為她身體不適,路人當然不會怪她,只祝她一切安好。
在影片前半段,卡拉斯總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清冷姿態,任何事都“嗯”一聲回覆。
但這一刻卻爆發了。她一把拽住來人,幾乎咆哮。那是她職業生涯的意難平,由於突發支氣管炎,為了不褻瀆坐在現場的歌劇作者,對得起觀眾,她臨時拒演,卻換來大眾前所未有的失望,“暴力與殘忍在此之後毫不留情襲來”,從歐洲到美國,絕大部分媒體在頭版挪開了要聞,換上了卡拉斯的負面。
卡拉斯是這樣一個女人:她姿態顯得浮誇,從不掩飾小刻薄,時常有一些神經質,但她異常珍惜羽毛,尤其痛恨自己視為生命的專業態度被質疑。事實上,在卡拉斯的歌唱生涯中,後來仍有數次她因狀態欠佳臨場罷演,因此一生背上罵名,但她從未在意。她無法忍受任何瑕疵,每次登臺,都是登頂。
“人們都說我是裝的,我從沒有裝過!你根本不知道,將音樂從腹腔中擠出來、再從嘴裡唱出來有多痛苦!”昔日天后面對質疑優雅不再,卻令人動容。她這樣真實用力地活著,捍衛自己的純粹,“她創造和追求完美的本能,有時甚至比生存的本能還要強烈。”

即使熠熠生輝的絕世名伶,也有著醜小鴨般的開局。
卡拉斯自幼父母離異,和母親、姐姐一起從美國回到希臘。她被送去學音樂,日以繼夜練習,度過了幾乎不存在的童年。她的少女時代不堪回味,戰爭時期生活困苦,食物匱乏,她卻不可抑制地發胖。母親總是非常嚴厲,告誡她照鏡子不能超過五分鐘,但對於苗條漂亮的姐姐卻很溫柔,這些對照讓她感到無比自卑和孤獨。
她渴望愛,卻不知愛在何處。只有在日復一日吟唱的愛情故事裡,投入音韻的溫柔懷抱。“我只有在唱歌時,才能感到被人所愛。”
於是,人們看到了舞臺上獨一無二的卡拉斯。她不是聲音最純淨的,也不是技巧最精妙的,卻用一種近乎笨拙的真誠,將感情毫無保留地全部注入角色。
為著更貼合臺上角色,她用了兩年減重60磅。長達七小時的排練後仍然全情跟唱,嘗試不同唱法,儘管這可能讓她的嗓子毀得更快。人們叫她“母老虎”,因為她堅持選擇自己熱愛的劇目和演唱方式,對每個排練細節、舞臺佈景都一絲不苟,甚至不惜與大都會劇院鬧翻。
如果你看過卡拉斯表演的歌劇《茶花女》,便會知道卡拉斯版本的薇奧列塔為何無人超越——她肩頭窄窄,大眼睛裡藏著脆弱與綿綿情愫,忽然又垂目蹙眉,憂傷而嬌弱。
在臨終的一段弱音樂句中,卡拉斯唱得特別輕,甚至使用美聲歌劇禁忌的破音來演唱。指揮提醒她,這句應該重一些,存在感強一些,讓觀眾清楚聽到,但她拒絕了。薇奧列塔已被病魔纏身極度虛弱,只有輕輕的破音,才符合劇中情節。
這種用心,未必每個聽眾都能感受,但卡拉斯與角色的身形合一,燃燒著絕望而熾熱的愛,卻真真實實地發生著,令觀者為之動容。
電影《瑪麗亞》以卡拉斯最著名的詠歎調《為了藝術,為了愛情》結尾。這一闕絕唱,確是卡拉斯的人生寫照:為了藝術而執著,為了愛情而執迷。

許多人都認為,卡拉斯歌唱生涯的滑落是為了愛情,飛蛾撲火般,為一個不值得的人。
她在最巔峰時期遇見了希臘船王奧納西斯,一個經驗老到的花花公子,會說恰如其分的俏皮話,品味出眾、富可敵國,擅用無所不用其極的追求方式。
二人糾纏了整整九年,奧納西斯轉而迎娶肯尼迪遺孀傑奎琳,留下卡拉斯黯然神傷。隨後是無休止的拉扯,從前度愛人到親人知己,直至奧納西斯再次離婚,臨終前戴著卡拉斯送的圍巾,由她握著他的手。
人人為之扼腕,但只有她記得當初自己喜愛歌唱的原因——為了感到被人所愛。
在卡拉斯的紀錄片《為愛而聲》裡,展示了許多她寫給奧納西斯熾烈而絢爛的情書。“我是如此愛你。這絕不是孩子氣的愛,而是一個受過傷、有些疲憊、卻始終驕傲的女人,給予你她最鮮活、最青春的愛。”
像一朵玫瑰綻放,沒有早一秒,也不晚一秒,就在那個無與倫比的當下,全然給予,全盤接受,不問前路。當被問起如何看待這段關係之時,卡拉斯說出了在當年驚世駭俗的名言:“不以結婚為目的的愛,才是最棒的。”
世間所有事,並無值得與否,只在於體驗的深度。
糾纏、痛苦、沉醉、狂喜……所有置於四平八穩的生活之外,能稱之為極致的感受,都能夠揭開我們小小的、從眾的保護層,抵達我們真實的慾望和天然的天真,因此收穫生命的質感。
“奧納西斯和我的戀情失敗了,但友情成功了。”所有剪不斷理還亂的糾纏,世人眼中的錯付,只要於當事人而言,進入生命足夠深遠,便是真愛。

看完電影《瑪麗亞》,人會被一種很深的情緒縈繞,像是音樂,又像是氣味。於是我下單了兩件物品:一是卡拉斯的精選黑膠唱片,二是TOM FORD的赤裸玫瑰香水。
我想,卡拉斯之所以成為傳奇,不只是她在歌劇藝術上的登峰造極,更在於她證明了世間最動人、最雋永的,是人的情與欲。
只要你聽過卡拉斯演唱的《安德烈·謝尼埃》裡那段波瀾壯闊的詠歎調《我死去的媽媽》,靈魂一定會被瞬間擊穿——
她如杜鵑啼血,一唱三嘆:“我是生命。我是聖潔。我,就是愛。”
無論登臺還是日常,卡拉斯總是喜歡穿著粉色、玫色或紅色的裙裝,彷彿不同品種的玫瑰,但只有一種姿態:怒放。
舞臺上縱情歌唱的卡拉斯,又或是與戀人同行的卡拉斯,帶著毫不妥協的固執與驕傲,時常低垂的眼睛裡又有良久不能回神的纏綿情態——那便是玫瑰全然綻放的瞬間。
而將玫瑰只在綻放那一刻的氣味捕捉、封存,正是TOM FORD的赤裸玫瑰。

市面上的玫瑰香水林林總總,唯獨TOM FORD手工採摘盛放之時的飽滿玫瑰,利用雙重蒸餾萃取工藝,將一朵玫瑰的精油與汁水同時萃出,再按比例完美融合,還原花開一刻的完整性,成為瓶中的赤裸玫瑰。
在清晨綻放的玫瑰,氣息是濃烈、細膩而複雜的。花蕊散發著金色蜂蜜般的香氣,花瓣凝滯著過夜露珠的清冽。當霞光照耀,晨風輕拂,花朵蘊藏的能量與芳香,頃刻之間全部溢位。那是一朵玫瑰氣息與姿態的頂峰,稍縱即逝,卻一眼萬年。
事實上,如果人最歡愉的一刻會有味道,那一定也是赤裸玫瑰的香味。
層層遞進的極致甜美,夾雜著少許的辣,是愛到失去呼吸的一刻,也是慾望釋放與交換的一刻。
你要相信,某種氣味會帶來情緒的觸動。就像相信,某個人會帶來所有的悲歡。

1980年,就在攝影師抓拍下這史上最動人的一刻,
幾小時後,約翰·列儂就遇害了。
他和她一生的痴纏,定格在了慾望攀頂的瞬間。
然而,亦如TOM FORD的時裝與電影,TOM FORD的玫瑰,也不是絕對的嬌媚。
它可以是女人,也可以是男人;它可以是情感,也可以是慾望;它可以是剋制,也可以是放縱。
它是愛情所有既脆弱又充滿攻擊性的時刻。
這或許是因為赤裸玫瑰之中,除了盛放的花朵,還有幾許辛辣的白胡椒與深沉的檀木,巧妙地還原了玫瑰的刺,這也是任何一種情慾都避不開的痴。
而到了最後,一種交織著麝香的柔軟木質氣息將甜與辣收斂,藏住了鋒芒、短暫與不平衡。將這氣味,綿延成悠長歲月裡的一種反覆惦記、一種深刻念想。

怎麼說呢?赤裸玫瑰並不是一瓶針對性別、針對場合的可歸類香水,它更像是一種能喚起你回憶的氣味線索。
每次開啟瓶蓋,或是噴灑一下在手腕,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起人生之中某些快樂片段——
第一次見面被努力壓抑在羞澀之下的狂喜,必須要立即喝一杯酒,才能讓你感受到我是如此在意。
一起坐摩天輪,你說,“這麼土氣的事情,你應該只會跟我一個人做。”輕微晃盪的小小車廂,緩慢地一點一點向上移動,整個城市漸漸化為星星點點的光。
一束小小的花,上頭放了卡片,寫著:你給我帶來的一切,讓我未來的一切際遇都相形見絀。
一件輪流穿過的外套,最後留下了你的味道。
總之,如同卡拉斯繞樑三日的歌聲,TOM FORD赤裸玫瑰的驚人馥郁,那彼時彼刻感受過的震盪,都證明自己曾鮮活地存在,之後遇見任何灰暗時刻,還有勇氣重頭來過。

作為一個香水愛好者,我收集過幾乎所有品牌的主流香水,但最終,我心中摯愛一直是TOM FORD。
為何?
有的香水講原料,有的香水講工藝,有的香水講歷史,有的香水講童話,有的香水講概念……唯獨TOM FORD,它的香水,講的是慾望。
慾望不止是澎拜的、狂野的、蠻橫的,慾望有很多面。
慾望可以是清澈的、天真的。譬如簡單渴望一個夏日海邊的假期,又或者期待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就像阿瑪菲柑橘與橙花。
慾望可以是剋制的、深沉的。愛一個人不去打擾,做一件事而不聲張,就像珍華烏木與義大利絲柏。
慾望可以是歡欣的、積極的。想和朋友共聚,想熱舞一場,想在紅土地上痛快地打一場球,就像法布勒斯與桃澀花蜜。
慾望可以聖潔的、溫暖的。當你甘願為任何人、任何事、乃至一切生靈,付出一種不求回報的感情,那樣的慾望,就像雪映流光與赤焰鎏金。
我有很多的慾望,所以,我有很多的TOM FORD香水。

人生是體驗的總和。
每天、每週、每月、每年以及一生僅一次的所有體驗,決定了我們是誰。
或許我們這一輩子都無法企及卡拉斯的高度,甚至無法領會卡拉斯的藝術,但我們每個人,都愛過。
愛一個人的最初,一定是全世界都在放煙花,世界中心只有你和他,天荒地老,唯君而已。但後來的後來,有的人付出了耐心、改變了自己,一起走入了平淡;而有的人,在煙花過後,猶如演唱會散場,禮貌道別,揮手再見,各自奔向下一次的絢爛。
雖然平凡的我們可能不美、不富裕、甚至不健全,但每一次全心全意的愛,用盡力氣的付出,不顧一切的冒險,都已經令內心豐盈、人生進階。
而我會記得——
夏日的最後一朵玫瑰。
一起走過的十里長街。
共同拼好的樂高。
聽了許多遍的黑膠唱片。
我會記得你。

“你都如何回憶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