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娃沒房沒存款,瘋狂造車十年,玩成“雲南馬斯克”

這是《自拍》第487個口述故事
一群硬核手藝人,正在重新定義不可能。
有人從水泵維修工起步,和夥伴們造出了13個版本的航天發動機;有人從農民工轉型,造出200多輛自制車,換來方向盤上的自由;還有人從做航模到手搓各種飛機,把科幻片變成現實。
沒有專業實驗室,就用農家院當車間;買不起高階裝置,就拿最簡單的零件改造;缺乏系統知識,就靠一次次試錯積累經驗。這些硬核手藝人用最接地氣的方式,實現了最硬核的科技夢想。他們用行動證明:創造不分學歷,夢想不論出身,普通人也可以成為改變世界的創造者。
歡迎來到“手搓造物者”專欄,這裡記錄著那些用雙手“搓”出奇跡的中國手藝人。今天,我們要講述的是顧玉鵬的故事——一個寧肯負債,也要把造車夢想進行到底的“雲南馬斯克”。
人生的轉折有時就藏在意外裡。
35歲那年,木工顧玉鵬(抖音號:@豬堅強)經歷了一場血淋淋的意外。在趕製木製音響時,除塵風扇突然卡住,他下意識伸手去掏,轉動的扇葉瞬間絞碎了他的兩根手指。鮮血染紅了工作臺,也讓他和妻子猛然驚醒:這樣的拼命,到底為了什麼?
這場意外成了他們生活的分水嶺。顧玉鵬搬出昆明城區,在郊外租下一個農家院,為了童年的造車夢,開始大刀闊斧地幹起來。他自學機械、電子和電焊,投身於一場瘋狂的造車實驗,把前半生的不甘與夢想,都傾注在這些天馬行空的創造中。最艱難時,他們負債五十多萬,連日常生活都要靠信用卡週轉。但每當引擎轟鳴,親手打造的愛車載著他衝上山坡時,所有的疲憊與煩惱都化作了耳畔呼嘯的風。
從手工音響匠人到造車狂人,顧玉鵬始終不願向命運低頭。他像打磨精密齒輪般,將每一個靈光乍現的念頭都認真組裝進人生,硬生生用雙手鑿出了一條自由之路。
如今在昆明郊外,他和妻子過著近乎隱居的生活:炮製新車,看機械人在池塘裡“打架”,或者開著自制越野車去山頭看日落。這種生活像他那些“不完美”的創造一樣,不符合常規,卻自有一種浪漫的平衡。
閒不下來的一雙手
我是顧玉鵬,1983年豬年出生,索性給自己起了個網名叫“豬堅強”。我這輩子最停不下來的就是這雙手,不搗鼓點東西就渾身難受。最近十年,我手搓了200多輛車,連汽車廠商都找上門來合作,網友還送了我個“雲南馬斯克”的外號。
我叫顧玉鵬,一個痴迷造車的人。“豬堅強”是我的抖音名字。
我和機械的緣分得追溯到黑龍江七臺河的農村。那會兒家裡有臺拖拉機,我被父母帶著爬上駕駛座,擺弄方向盤,從此喜歡上了操控機械的感覺。六歲那年,我腳踏車還騎不利索,就敢站上親戚的摩托車,一把擰開油門,竄出去老遠。
兒時的我,坐在自家拖拉機上。
上小學後我就更野了。看見鄰居家的吉普在院子裡吃灰,我以為是報廢車,就和小朋友爬進車裡玩。他們在後面鬧騰,我就貓在前座,拿著螺絲刀把車裡的收音機、燈光等等能拆的配件全卸下來。那時候我對轉動的東西著了魔,非得拆個七零八碎,就想搞明白它們裡面是什麼樣子。大人們知道我這點癖好,遇到家裡的電器壞了,都先讓我“練手”修修,雖然從沒修好過。
可惜這股喜歡鑽研的勁頭沒用在正道上。上學那會兒,我成績一塌糊塗,高中一畢業,我就拎著行李出門打工了,陰差陽錯進入了一家連鎖傢俱公司,從此天南海北地生活,一干就是七年。在公司,我以賣體力為生,負責運送和組裝傢俱,在陌生的房子裡穿梭,與汗水、灰塵作伴。每隔半年到一年,我就要被調配到各地的分公司,把新疆、甘肅、陝西跑了個遍。
這份工作收入不錯,在2000年初,每個月能有五六千元,但是組裝傢俱終究是吃青春飯的活計,加上我一直嚮往自由,多次辭職去創業,每次都碰得頭破血流,最後只能又灰溜溜地回去打工。直到2006年,我去到昆明的公司,在這裡戀愛、結婚,才終於決定結束漂泊,再次辭職,尋找新的生計。
現在回頭看,每次走到人生低谷,都是我的愛好拉了我一把。無業那陣子,我擺過地攤、開過網店、做過餐飲,這些生意始終成不了氣候,日子過得緊巴巴。不過當時,我音樂發燒友的“毛病”也改不掉,總愛聽音樂。我買不起高階音響,就琢磨著自己動手做,恰好我在傢俱公司上班期間,因為好奇自學過木工,適時地派上用場。
我手工製作的木質音響。
我第一個音響是用紅酒盒改造的,挖倆洞塞上喇叭,接上電路就能出聲。木盒有縫隙,總有氣流的滋滋聲,聽起來總不是滋味。於是後來,我添置了專業的木工裝置,繼續改進,越做越多,硬是把愛好做成了生意,開始在淘寶上售賣,一干就是八年,自我手上流出的音響款式至少有兩三千種。
那段日子過得挺浪漫,音響生意讓我認識了一群愛音樂的朋友,他們喜歡泡在昆明的小館子裡閒聊、聽歌,連帶著我的生活都變得滿是風月。妻子喜歡唱歌,我們就把租的農村豬圈改成了小酒吧,還裝了條吊索滑著玩。除了做音響,我還鼓搗些怪玩意兒,比如歪歪扭扭的椅子、能點篝火的吉他。不過我做這些跟文藝不沾邊,就是單純喜歡把想法變成實物,再享受自己的作品。這種快樂很實在,但我並未就此停下來。
我做了一把歪椅子。
從門外漢玩成了“馬斯克”
可能男人不管多大都愛玩兒。以前上班時沉迷電腦遊戲,後來做手工音響賺了點錢,生活穩定了,我又開始琢磨新花樣——造車。
其實這個夢想我早就有了。年輕時,看到街上跑的車我就心癢癢,不過二十出頭那會兒,我性子躁、沒耐心,只想著幾年內賺大錢買臺好車,沒想到錢沒賺到,一轉眼就邁向了四十歲,我反倒有了耐心:買不起,那就自己學著造。家用車成本太高,擔沙灘車、卡丁車這類簡單的車,我還是有信心造一輛的。我就這樣一頭紮了造車大業裡。
我造的木頭車。
興趣真是最好的老師。上學時我坐不住,為了造車,我卻能興致勃勃地四處搜資料,自學完機械,又鑽研起電子知識,再拿手頭的工具一點點驗證。2015年,我用木頭搭建起了車架子,裝上輪子和動力,第一臺車就這麼搗鼓出來了。後來我和妻子搬到昆明郊區的山上,場地大了,木頭車也越做越多,在院子裡碼了一排。那時候純粹圖個樂子,我就把這些車發到抖音,想讓大家都來看看我的車子有多牛,沒想到日後還能靠這個賺錢。
我用木頭造的可升降車,坐著就能採摘水果。
剛開始造車,我的目標很簡單——車子能動起來就行,還顧不上造型和效能。考慮到木頭車不夠結實,在這之後,我又自學焊接,把車架換成了更牢固的鋼管,再學著提升車輛的效能,一步步讓這些“大玩具”變得更像真正的車。
我在工作室焊接汽車底盤。
但是想要造一臺合格的車,並不是學點書本上的知識就能一蹴而就的,還得在實操中摸索經驗。在造前30輛車的過程中,我全在折騰最基礎的問題——弄明白車子的行走能力,讓它穩穩當當地跑起來。
我搭建的車子框架。
我做的都是電動車,提供動力的電機可以買現成的,難點就在於車輛的除錯。車子好不好開,安不安全,全看除錯功夫,如果調不好,輕則方向盤亂抖、不聽使喚,重則直接翻車。光是動力系統就夠折騰——電機和控制器得匹配,我一開始總調得過猛,一不小心就會燒燬電機,但是調弱了,車子的動力又不夠了,我報廢了一堆零件才找到最佳平衡。
看起來很簡單的轉向功能,完善起來也很是磨人。光是一個固定轉向輪的部件——仰角,它向內、向後的傾斜角度有細微調整,操控感就天差地別。每調一次角度,我還得把整套零部件拆除重灌。一輛車上百個零件的調整方案,都是我在這樣的反覆拆卸中一點點試出來的。我造輛車頂多一個月,除錯卻得花上半年。有時候一臺車怎麼也調也不對勁,我也會煩躁得兩手一攤,原地撂挑子躺平。
為了除錯車子,一遍遍地拆卸和組裝已經是家常便飯。
不過跨過了這些坎,積累的經驗多了,我又琢磨著挑戰難度更高的極限效能,比如,讓車子能以高速駛過彎道。現在,我基本攻克了車輛的效能問題,開始給車子加入各種功能,什麼稀奇古怪的車都能造。
我往車輛的底盤上加裝冰箱、彩電、大沙發,做出了床車、沙發車、燒烤車。
這是一輛可以邊吃邊移動的燒烤車。
雖然娛樂功能越玩越花,但我的本心依然沒變,底盤技術一直在突破,最近還做了可升降底盤、水陸兩棲車、聲控車。
我製作的水陸兩棲車。
車這東西,永遠有新鮮玩法。即使在我做完兩百多臺車後,我還有很多等待實現的設想。經常手上這臺還沒做完,下一臺的靈感又冒出來了。可能正因為我總有新想法等著實現,心裡有期待,我一直幹勁十足。早年我常常通宵造車,現在我和妻子兩個人也是早九晚十地忙活。困難不少,但架不住熱愛。看著天馬行空的想法落地,變成實實在在的車,這種成就感,多少錢都換不來。
我造了一輛床車,躺著就把路走了。
燒錢造夢,咬牙生活
很多網友看到我的影片,住山間“豪宅”,還有錢造車,以為我是富二代。其實房子是租的,造車全是靠貸款在硬撐,直到兩年前,我們才把債還清,有了正收入。
我這個人心大,做起車來更是手不住手——手裡有多少錢就花多少,沒有就借錢也要花。我做一輛車,成本要花2-6萬,頂得上一輛正經家用車了。在不能在大街上開的“玩具車”上狠狠砸錢,任誰看了都覺得瘋。我的親戚朋友裡,幾乎沒人能從一開始就理解,就連妻子都跟我吵。有回吵急了,我一氣之下把一年來發在抖音上的造車影片全都刪了。那段時間我們就在造車、欠債、吵架的死迴圈裡打轉,直到一場意外把我們打醒。
2018年做木工時,除塵風扇的鐵頁片被木屑卡住了,我一時心急,不顧它還通著電,就直接伸手去掏。一疏通,鐵扇片快速轉動起來,兩根手指當場碎了三分之一。我第一反應不是疼,而是焦慮:這下幾個月都做不了音響了。我們拼命工作,做得越多,反而傷得越多,這件事情讓我和媳婦想通了,我們達成一致:得換個活法,不能光埋頭苦幹,得乾點讓自己開心的事兒。我們就從昆明城裡搬到了村裡,撒開了手腳,邊工作邊玩。
我在家中的工作臺上,做木工活兒。
後來疫情來了,音響生意越來越難做,而我造車技術日漸熟練,從一個月造一輛車變成一週一輛,為了給汽車買配件,錢就像流水一樣嘩嘩往外淌。我們的日子過得緊巴巴的,從吃喝拉撒、租房到買裝置,都需要刷信用卡,靠著拆東牆補西牆,我們慢慢背上了50多萬的債。
但我是真喜歡造車啊——最爽的就是把腦子裡的車變成實物,開著它在山上撒野,或者發影片聽網友誇“這車真牛”。幸好我們沒有小孩,也沒貸款買房,基本上沒有其它的金錢壓力,還能任性一點,想幹什麼就幹什麼,繼續熬一陣。
我最大的虛榮心,莫過於聽到別人稱讚我的車。
轉機出現在我造車的第四年。我在抖音新興的學浪平臺開設了一個造車課程,專門傳授我製造汽車底盤的方法。課程99元,賣了近400份,我們一下子有了4萬的收入。跟我學造車的,除了一些機械愛好者,很多人家在農村,想要改造農機來解決他們幹活中遇到的問題,市面上的產品滿足不了他們的小眾需求,而我的技術剛好能夠幫助他們。
我造的功能車輛,能拖運農產品。 
不久之後,我們的抖音賬號還接到了首條廣告。這些年造過的車,掌握的知識,開始回饋我們的生活,讓我們看到了希望。妻子開始加入我,幫我運營抖音,學習造車的知識,我倆從木工匠人向造車博主轉型。在我們認真經營之下,粉絲從幾萬一路漲到了290萬。
我的每條影片都很受歡迎。
有了流量,各種合作找上門來,誘惑也變多了:學校請我去講課、廠商求合作、粉絲想買車……窮了這麼多年,機會突然扎堆圍上來,我反而更謹慎了。
我的車沒有經過多年測試,日常使用可能會出現各種問題,所以我堅決不賣給粉絲。我也不願和廠商深度合作造車。我好不容易能夠按自己的想法,自由自在地生活和工作,實在是不想根據別人的想法最佳化產品,按照別人的要求做事。所以我提供樣車,後續一概不管。到現在已經交給廠商幾十臺,大多是越野滑板車這類娛樂型車輛。
一些人提醒我給那些車申請專利,我卻覺得沒必要。我每天都在創新,今天申請了產品,可能明天我就創造出更好的了,過去的成果並不算什麼。我也認同馬斯克說的,專利會阻礙行業發展。要是大家都捂著技術不放,造車這門手藝怎麼可能快速進步呢。拿著這些東西申請專利,我總覺得完全是為了利益不擇手段,有些不好意思。我也希望這麼做能夠降低廠商製造產品的成本,讓我造的車能夠早日問世,也讓更多人受益。
我在魚塘裡飆車。
我們從來不求大富大貴。真的計較起來,我們做影片的成本是非常高的,因為每一期我們都造了新東西,沒有廣告的時候,完全是虧錢的。但我倆都是大咧咧的性子,沒怎麼仔細控制投入和營收,我偶爾看一眼網購配件的記錄,才發現已經花了很多錢。既然已經付出過那麼多了,現在能夠繼續做,持續有點收入,對他人有貢獻,就是最好的事情了。2023年,終於還清債務後,我倆也還是老樣子:不算賬、不買房,也沒要孩子,就想痛痛快快地做喜歡的事。
不過最近一兩年,我們的生活節奏有些緊張,每天不是在為廣告準備,就是做自己的車、廠家的樣車,從早到晚,幾乎除了工作,我們很少有別的休閒娛樂。我們家在村子裡也是非常偏僻的,周邊只有我們一戶,和一個魚塘,很難找到別的娛樂,或者閒聊的人。現在,我們生活裡主要的娛樂,就是等到夏天雨季來臨,給魚塘蓄滿水,我們坐著水陸兩棲的車在魚塘裡淌淌水。最近我們還開發了一個新玩法,做幾個小機器人,看他們在魚塘裡打架。
開車上山,吹風散心。
有時候幹活幹累了,我們也會開著自己造的車去山上飆一圈,看看太陽,吹吹山風,什麼煩惱都沒了。如果未來到了能夠躺平的階段了,我們還是要回到以往的狀態——一邊玩一邊賺錢,那才叫痛快。
*本文由顧玉鵬口述整理而成,文中照片除特殊註明外均由本人授權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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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我們講述的第487個口述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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