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作者:李雅蕾
來源:曾奇峰心理工作室
報告完來訪者的成長史時,Jeanne老師說:“父母的第一職責是去養育孩子,並保護孩子不受傷害。”
然而很多時候,傷害恰恰來自家庭內部,來自養育者不受意識控制的部分。我們的重點不在談論對錯,揪出“元兇”,而在於探索家庭成員的潛意識,看看這張潛意識的網為幼小的孩子編織出了怎樣的內在幻想與外在現實。
在團體裡,很容易發展出一種叫做“替罪羊”的動力。團體裡的其他成員將彼此間的關係張力、敵意與憤怒統一投射給某個成員,這個成員也完成了投射性認同,認為這些衝突與自己有關,最終成為團體裡的替罪羊。
在家庭中也是如此,家庭結構也可以被看作是一個團體,家庭內的每一個成員都有可能成為替罪羊,但其中最心酸的莫過於孩子成為家庭的替罪羊。

被父母化的孩子
我們來想象一幅畫面,如果養育者不僅僅是最在意孩子的成績,並且對照顧孩子的身體和心理健康都不在意,對孩子來說這會是怎樣的處境。與此同時,養育者不僅不具備容器的功能,還會把孩子當作自己的容器來使用,把家庭內、夫妻間的衝突轉嫁到孩子身上,當自己不願意面對另一半時會把孩子推出來當作擋箭牌,甚至默許伴侶對孩子的暴力對待。
從這一幕,能看到養育者本身或許有無法處理和麵對沖突的議題,因此在孩子面前養育者喪失了保護者的身份和功能,將孩子完全暴露在衝突內,並且也喪失了要保護孩子的本能衝動。而另外一位養育者的暴力也許並不是指向孩子的,但卻將孩子作為了承接的載體,所以父母之間的關係有很強的張力,兩個人都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和處理,最終孩子成為這一切的替罪羊。
孩子十分缺乏情感的照顧和支援,並且難以對父母說不。當父母需要使用孩子時,孩子是無法拒絕的,因為孩子天然有想要滿足父母的傾向。如果你有看過年幼孩子與父母互動的影片,會發現當父母說自己傷心或生氣時,孩子會焦急地想要彌補和修復,會哭著道歉,潛意識裡擔心自己是否損傷了父母。
成為父母容器的孩子,是被父母化了的孩子,他們沒有被放在孩子的位置上,而是承擔了一些父母的職責。面對這樣背景的來訪者時,我們需要評估來訪者背後的家庭,這個家庭的功能是怎樣的,家庭是否有維持邊界的功能,父母是否能讓孩子待在孩子的位置上,還是與之相反的,家庭中沒有邊界,父母將孩子捲入自己的夫妻關係中。
從這些資訊和假設裡,我們能推斷出來訪者內在的家庭關係是怎樣的。面對失去位置和功能的父母,孩子會很難內化好的母性及父性的功能,這也會使得這樣的孩子成年後沒法很好的應對生活。比如從早年家庭裡延續而來的過度關注成就,會使這類來訪者感到焦慮和恐慌,潛意識裡要與人廝殺以及使父母認可的動力或許會帶著破壞性,使那個努力渴望成就的自己總是失敗和受挫。而情感層面的匱乏、虐待與剝奪的體驗,也會讓這類來訪者缺少處理情緒的能力,無論是在工作中的關係還是日常的人際關係中,都會遇到很多阻礙,簡而言之,他們缺乏與人相處的能力。
同樣重要的,是他們面對憤怒與內在敵意的方式。很多時候,團體中的替罪羊都是顯得逆來順受的,他們看上去似乎真的接受了這一切糟糕的事情都與自己有關的投射。但被當成替罪羊這件事會引發很多憤怒與恨意,如果是小孩子面對這一切,無論出於什麼原因,他們不敢反抗也不敢表達,會將憤怒和恨意轉向自身。
例如用讓自己生病、無意識地不好好照顧自己使自己營養不良或者身體變差的方式“虐待”自己,除此之外他們也會將內在的憤怒分裂並投射出去,常見的是投射給父母中的一方。這樣一來,在孩子的心裡這對糟糕的父母裡至少有一方是相對好的,而另一方則是壞的,暴虐的。
這也是面對這類來訪者時諮詢師需要工作的部分,諮詢師需要幫助來訪者整合那些被分裂和投射出去的憤怒與敵意。

圖為Jeanne博士在進行督導

內在的真相
早年有很多糟糕體驗的來訪者,會在諮詢裡講很多故事,他們的故事充滿細節,內容豐富。他們會談起爸爸是怎樣的人,做了什麼事;媽媽在家庭裡是什麼樣的,和自己的關係如何。這些材料很生動,但如果諮詢師仔細傾聽,不完全被故事裡的細節和畫面帶走,也許就會發現在這些很能激起諮詢師反應的材料裡,少了來訪者自己的感受。他對爸爸的感受,對媽媽的感受,對自己身處於父母關係洪流中的感受。
這些感受,是屬於來訪者的真相。
事實上,在諮詢室裡聽到的所有內容,都不是第一現場的素材,是來訪者的轉述,是來訪者心裡的外在現實。這些不一定是真實的,不一定完全如來訪者所述,這些內容裡充滿了來訪者愛與恨的投射。並且,隨著諮詢過程的深入,來訪者所體驗到的父母形象是會改變的。也許諮詢一開始,來訪者對父母的某個行為是充滿恨意的,但隨著諮詢程序的展開,對同一件事的感受發生了變化,來訪者內在的體驗也發生了改變。也許可以說,來訪者感受外界的方式,就是他的內在真相。
因此我們要關注來訪者與自己內在真相之間的關係,在敘述裡傾聽感受,聽來訪者所認為的真相是怎樣的。如果敘述裡沒有感受,諮詢師需要透過干預把這些與感受無關的敘事變成具有內在真相的敘事。
例如,在諮詢的初期,諮詢師使用反移情去感受自己面前的來訪者帶來了怎樣的感覺,來訪者此刻可能是怎樣的感受,諮詢師需要把這些感受翻譯和命名出來。在這個階段,來訪者通常會在無法言語化的情況下,把自己內在的一些感受投射給諮詢師。因為也許在過去,來訪者並沒有一個值得信任的客體,以及安全的空間能允許他投射這些感受。
接著,第二個階段是關注諮詢師與來訪者之間的關係是怎樣的,來訪者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和諮詢師建立關係,這些部分與來訪者過去的生活和外在現實之間的聯絡是怎樣的。
Jeanne老師常說,諮詢師需要跟來訪者身上分裂的不同部分談話,成人的部分和嬰兒的部分。當來訪者開始能信任諮詢師時,會逐漸開啟心智,讓自己面對過去被壓抑的部分。這些壓抑有些以軀體化的方式表現,有些壓抑在很深的地方,也意味著壓抑之下的情緒強度是很劇烈的。
這也是為什麼諮詢工作其實是“危險”的,因為隨著諮訪關係的建立,來訪者過去在和父母關係中壓抑的,無人幫助自己去應對的那些感受都會在諮詢中浮現出來。如果此刻諮詢師無法抱持住來訪者,無法和來訪者成人的部分一起去看浮現出來的嬰兒化的感受,這有可能會影響來訪者的狀態,使來訪者的處境變得更糟糕。

全能的防禦
那些早年經歷中被父母化的孩子,會在情感上是裸露在外的,就像沒有皮膚的人,內在的感受和情感是得不到保護和支援的。他們一方面會發展出全能的結構,依靠自己抱持自己的感受,另一方面也會積攢大量的憤怒和敵意。那是一種對於自己無法擁有好客體的憤怒,以及對好客體本身對敵意。同時,無法擁有的憤怒背後也隱藏著對完全擁有,甚至獨佔好客體的強烈慾望。
這一切都會在諮詢關係中上演。
來訪者內在的小孩感到自己一直處在被拋棄的感覺裡,面對諮詢師時也會認為諮詢師會拋棄自己。來訪者也許會把每一次諮詢的結束都看作是諮詢師拋棄了自己。因為是諮詢師定下了一節50分鐘的規則,是諮詢師會準時與自己結束,即使有時會延長,但總是要結束。在來訪者的潛意識裡或許會感到當諮詢師離開,就只剩下自己,還是得自己照顧自己,這種感受會激怒內在的小孩,而這種憤怒也讓來訪者恐懼,擔心會摧毀諮詢師。
當我們在面對這類非常脆弱的來訪者時,不能只是談論他們內在那個被拋棄的、憤怒的孩子,同時也要談論愛與依賴的部分。需要讓來訪者看到他對諮詢的需要,以及諮詢師離開後的憤怒。當一個人感到強烈的痛苦與不安時,會下意識地想要逃離思考,進入一種全能的狀態裡。來訪者早年的經歷裡充滿虐待,他在內在的掙扎與困境裡建築起全能的高牆,內心那個全能的聲音會不斷跟他說,不要靠近感受,靠近感受是危險的。這個聲音也許還會嘲笑那個試圖改變的,試圖與諮詢師建立關係的自己。
如果諮訪關係建立得比較成功,來訪者的無意識與諮詢師靠得很近,在這類來訪者的心裡很可能會湧起非常強烈的情感,使他們想要擁有整個的諮詢師,不僅僅是諮詢中的諮詢師,而是擁有諮詢師的全部生活。這可能是因為來訪者體驗到了一些童年階段未曾體驗過的愛、照顧和被抱持的感覺,想要用“佔有”彌補早年的缺失。
顯然,來訪者也能意識到這是一個不可能實現的幻想,因此將這個願望隱藏在自己的講述中。但Jeanne老師也提出這也可能會有一種風險,是來訪者會將自己與諮詢師的關係賦予性的色彩和幻想,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消除自己每節諮詢結束都會體驗到的被諮詢師拋棄的感覺。同時,這種性化的方式也會沖淡從諮詢師那裡獲得的被理解的感覺,這也是來訪者對思考和改變的防禦。另外,這種性很可能不是真正意義上的性,而是被母性客體抱持的軀體層面的體驗,也是來訪者早年非常缺乏,當下很渴望擁有的感覺。
然而諮詢是有限的,諮詢無法滿足來訪者所有的慾望,來訪者很可能會對此感到憤怒和失望,但這是需要忍受的部分。同時,諮詢師需要在諮詢中和來訪者談論每節諮詢結束帶來的痛苦和暴怒的感覺,如果這些憤怒不在諮詢中談論,很可能來訪者會將憤怒投射給自己生活中的人,比如自己的伴侶,或者自己親近的人,而這是對自己所有用的關係的破壞。
很多時候,對於很脆弱且情感十分匱乏的來訪者而言,諮詢中獲得好的體驗,感到諮詢師是很好的諮詢師,這些感受不見得是好受的。這些好的感覺反而會激起強烈的內在衝突,因為眼前的好的感覺和這個很好的人,自己無法完全擁有,無法得到,並且這個人和這些體驗讓自己不得不回想過去那些痛苦的感受,不得不去思考和靠近自己的情感。並且在諮詢之外,來訪者或許需要非常努力地去抓緊,才能把那個理解性的諮詢師放在自己心裡,也只有這樣,來訪者才能不迷失在自己那些強烈的嬰兒化的感受裡。如果在兩次諮詢中間,來訪者無法維持諮詢師這個好客體形象,無法留住這些好的感覺,就又會陷入那種迷失的感覺裡。
這些理解,都是可以與來訪者談論的。諮詢師對來訪者的理解,就像是養分,而諮詢師將這些理解提供給來訪者時,就像在象徵層面餵養十分飢餓的來訪者。
來訪者的外在現實很可能也是真實的,並且也是重要的,但最終,Jeanne老師鼓勵諮詢師能將這一切都放置在諮訪關係中來談論,以此幫助來訪者看見自己的現實與幻想,看見成人部分的自己,以及嬰兒部分的自己,看見恨與憤怒,也能看見愛與依賴。諮詢關係撐起的這一片安全空間,或許能為來訪者找到內在整合的契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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