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的村莊》:家不只是房子,更是生活

 | 有書君 · 主播 | 阿成

各位親愛的書友,大家好,我是阿成
今天我們繼續共讀作家劉亮程的散文作品《一個人的村莊》。
在上一節的內容中,我們講到劉二早年的不幸。
七歲時生父溺水而亡,迫於生計母親只好改嫁,帶著幾個孩子來到舉目無親的黃沙梁村。
身陷這個陌生的新環境,劉二變得敏感而自卑,連個頭都停止了生長。
但人生充滿了戲劇性,原以為山重水複疑無路,再往前走兩步就能迎來柳暗花明又一村。
沒想到,幾年後黃沙梁竟然變成了劉二的精神家園,成為他這輩子的元氣根源。
那麼,接下來我們就來聊聊劉二對黃沙梁的感受,是怎麼發生如此大的改變的?

父子間的隔閡和溫情

上節我們說到,尚未成年的劉二跟著改嫁的母親來到了黃沙梁
剛開始他從情感上根本無法接受這個家,更無法接受一個陌生的男人當自己的父親。
倔強的他總是我行我素,甚至故意跟繼父對著幹。
直到一年後,他才勉強叫出“父親”。
兩個弟弟跟著二哥,也是明裡暗裡地搞破壞。
對此繼父似乎並不在意。
這個老實的男人從把母親娶進門的那天開始,就放心地交出了管家權。
從此家裡買什麼不買什麼,都是母親說了算。
繼父就每天帶著大點的孩子下地幹活兒,起早貪黑地忙。
繼父是趕牛的一把好手。
他有一套自己的吆喝法則,要牛往前走就“呔”,往左拐就叫“嗷”,往右喊“外”,往後退喊“縮”。
他說牛有靈氣,能聽懂人說話,不需要揮鞭子。
但幾個孩子不聽他這一套,只會用鞭子打牛,跑起來平路、顛路不分。
繼父曾試著讓劉二趕過幾次,但他和繼父在一起時很容易張,一慌張就喊反了。
一次他看到路左邊有個土疙瘩,這時應該喊讓牛向右拐繞過去。
但劉二不知道怎麼回事喊的”,給都聽住了,猛地停下扭頭看著趕車人。
但如果繼父不在旁邊劉二自己就能把車趕得很好,因為他會無為而治。
繼父說得對,牛是很有靈氣的,它不用人管,自己就會往好路上走,遇到溝溝坎坎也會繞過去。
因為它知道陷進坑裡掙出來是多麼費勁,所以說繼父的吆喝就是瞎操心。
就在這樣的朝夕相處中,劉二開始慢慢接受繼父。
這個中年漢子會說書,藏著一肚皮的故事。
冬天夜長,一家人坐在炕上,母親就著昏黃的油燈納鞋底,孩子們則圍著繼父聽故事。
劉二聽得入了迷,驀地回神,看到遠處的天,一片片地亮起來
繼父還教劉二如何欣賞大自然中的天籟。
一到夏秋季節,爺倆兒就在野外聽蟲鳴。
蟲子多的年份,繼父感嘆說:
“這蟲聲足有一丈厚!”
蟲子少的年份,他換種說法,叫:
“蟲聲薄得像紙一樣!”
多年後劉二回味,覺得這些句子美得像詩一樣。
繼父還教劉二在玩捉迷藏時,怎麼在野外躲起來。
他說往下蹲時要閉住氣,不能帶起風,讓空氣都覺察不出來你在往下蹲,也不要讓蟲子聽到你的存在。
還有,找人時也要閉氣,讓耳朵儘量靠近地,聽哪片地裡蟲聲啞了,那裡面肯定藏了人。
後來劉二漸漸長大了,繼父也慢慢變老了。
他過早地顯出了老相,背稍微重點的東西便顯得很吃力。
他嘟囔道:
“我都五十歲的人了,還得出這麼大力氣!”
在那時的農村,五十歲已經算是老人了,有資格閒坐在南牆根,曬著太陽跟老夥計聊天了。
但繼父沒能享受到這樣的悠閒。
劉大高中畢業後,外出開拖拉機;
劉二考上了中專,外出上學;
劉三、劉四還小,稚嫩的肩膀擔不起養家的重任。
繼父只好忘掉五十歲的年齡,一邊抱怨著自己的勞碌命,一邊繼續幹重活累活。
後來一家人搬進了縣城,繼父卻得了失眠症。
為了消磨漫漫長夜,他找了個給工地看門的活計。
無數個晚上,他在一堆跟自己毫無關係的鋼筋、水泥間巡視。
劉二能想象出來,繼父面無表情,眼裡全沒有當年望著自家麥田的那種溫馨。
繼父活了80多歲,晚年他和最小的孩子一起住。
早些年他喜歡抽菸,還喜歡喝兩盅。
劉二去看他時,會特地帶點好煙好酒。
繼父開啟煙盒,先給自己叼上一根,再遞給兒子一根。
或許是因為聚少離多生疏了,他臉上總堆著幾絲不自然的笑。
再到後來因為身體原因,繼父把煙戒了,酒也喝得越來越少。
每次回家劉二不知道給他帶點什麼,只能陪他坐一會兒,但父子二人往往相對無言。
偶爾繼父會問他的生活和工作,就像幼時他拉著柴火回家,繼父會問一句:
“牛栓好了嗎?”
望著繼父蒼老的臉,劉二突然覺得眼前這個把自己養大的男人,竟然如此陌生。
他想知道繼父在這個家裡是否快樂,幸不幸福?
繼父是否後悔過把這群孩子接到自家院子裡?
他想問卻始終找不到由頭,再後來繼父去世了,一切就都成了謎。

此心安處,即是家鄉
劉二在一篇紀念繼父的文章中說,孩提時生父去世,自己突然變成了大人;
等後來母親再嫁有了繼父,自己又一下子變成了孩子。
能再當一次孩子是幸福的,因為這意味著有大人撐起了這個家,讓孩子們心安理得地享受家的溫暖和安心。
繼父給孩子們營造的,就是這種溫暖而安心的感覺。
他帶著孩子們,把院牆壘得又高又厚實。
每年一家人還在房子周邊空地上栽樹。
儘管那些小樹還不到碗口粗,繼父就開始考慮給它們派用場,作椽子,作檁條,甚至作某個孩子婚房的大梁。
每到這個時候,繼父就會望向自家那幾間高大、結實的房子。
那是繼父的驕傲,尤其是裡屋屋頂的大梁,又粗又直,颳得光光溜溜的,更是為他長臉。
鄰居們坐在炕上聊天時,不止一次仰頭讚歎,說那根大梁又粗又勻稱,真是根好木頭。
每當這個時候,繼父就會高興得滿臉放光。
他伸手比劃著,得意洋洋地講述弄到這根木頭的經歷。
雖然講過多次,但每次他都能添油加醋地補充一些新細節,讓人們聽得津津有味。
只有納鞋底的母親偶爾會顯得不耐煩,奚落幾句父親吹牛。
多年後劉二才意識到,那一刻父親往上看的並不僅僅是一根大梁。
而是未來的希望,是家族的綿延,後代的繁盛永昌。
所以他才會講得如此帶勁,如此興奮。
劉二他們家東邊有塊十幾畝的空地兒,繼父一直覺得那是自家的地,以後要給兒子們蓋房子娶媳婦用。
後來經過村長一再勸說,他才勉強同意劃出一角,給一戶外來人家作房基地。
但那家人今天修豬圈明年開菜園,很快就把空地全占上了。
繼父惱火萬分地和那家打了幾架,但人家有兩個五大三粗的兒子,自家雖有五個兒子但都沒成年,所以落了下風。
繼父告訴孩子們,等長大後一定要把失地搶回來。
他還帶著劉二翻過院牆,在那邊的院子邊上,挖出自己三十年前埋下的石頭。
那塊界碑,就這樣被劉二埋在了心底。
多年後他還在追想當年繼父帶著怎樣的希望,鄭重地埋下這塊石頭。
那時的繼父還年輕,還沒有成家,卻已經想到以後一定要兒女成群地住在一起。
一座宅院連著一座宅院,熱熱鬧鬧地形成一大片。
但劉二最終沒讓繼父達成這個心願。
他考上了中專,一家人要搬到縣城附近住。
繼父不但沒收回失地,還要賣掉現在的房子。
一開始他想賣給一戶陳姓人家,但對方為了壓價,非說裡屋那根大梁不好,裡面很可能長空了,只能拆下來當柴燒。
這話惹急了父親,他從屋外拿來一根木頭,對著大梁狠勁地搗上去。
只聽到一聲沉悶的巨響,房頂上的塵土、草屑簌簌飄下,落了一炕又一地。
在場的人都驚呆了,因為這幢房子從沒發出過這麼嚇人的聲響,那聲音好似一聲怒吼。
這場交易自然以失敗而告終,顯然這家人並沒有認可這棟房子;同樣這棟房子也沒有認可這個主人。
要知道房子也是有脾氣的。
一棟經世多年的房子和經世多年的人一樣,需要互相瞭解和認同。
這樣房子才會安心,住在裡面的人也才安心。
劉二聽繼父講過房子和人的故事。
有戶人家買了別人家的房子,在裡面住了二十多年。
房子的氣息慢慢融入這家人的掌紋和身體,這家人的心境也慢慢磨進了房子。
他們覺得這是自己的房子,閉著眼都能在院落裡走來走去,安全無虞。
可是突然有一天,有個人找上門來,自稱是賣家的孫輩。
他抄起一把鐵鍁,在房子的某處角落挖出一罈金子,然後揚長而去。
金子消失了,只留下了一個洞,但它卻徹底打亂了這家人的心境。
於是,原本熟悉的房子變得陌生起來。
他們總覺得這幢房子裡還埋著其它寶貝。
每天他們疑神疑鬼,用警惕而貪婪的目光四處打量,拎著鐵鍬在房子裡、院落裡挖來挖去,還在牆上戳了好幾個窟窿。
最後他們實在受不了這種失落的折磨,乾脆拋棄了這座宅院,去別的地方安家了。
繼父後來告訴劉二,對那戶姓陳的人家來說,這根大梁就相當於故事裡的金子。
今天他們想換掉大梁,明天就會在院子裡蓋豬圈,後天再給圍牆抹上一層泥……
繼父說這樣變來變去,自家在這個院落裡積攢的溫情,會被徹底毀掉的。
兩個月後,繼父以更低的價格,把房子賣給了村裡的光棍馮三。
因為馮三不喜歡折騰,會讓這個院落裡的一磚一瓦、一草一木保持原樣。
談定價格後,繼父開始砍掉這麼多年來陸續種下的樹。
因為按照風俗,那是他們可以帶走的財產。
等剩下幾棵半大小樹時,馮三阻攔道:
“把這幾棵留下作伴吧,而且你們萬一哪天回來,也有個乘涼的地方。”
他說對了,二十年後一個炎熱的秋天,劉二回到了這處院落。
站在大樹的陰涼下,他內心一片澄靜,因為這是他熟悉的家園。
好,本節的內容我們就先講到這。
儘管繼父和這個家的溫情,撫平了劉二內心的創傷,但還是無法點亮他的人生。
這個敏感而聰慧的少年,早早就看透了生命與生俱來的本性,那就是孤獨。
下一節我們就來說說劉二對“孤獨”的思考。
讓我們下節不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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