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無需定語,幫孩子成為自己國土的國王

作者:曾奇峰

來源:曾奇峰心理工作室(ID:zqfxlgzs)
01
使用複雜的語言,是人類優越於其他生物的重要標誌。語言給人類的交流帶來了極大的方便,但卻也製造了一些麻煩。這些麻煩之一就是人往往會只注重文字的表面意思,而忽略了文字後面的含義,以至於經常迷失於自己設計的文字遊戲之中不能自拔。
比如愛。每個人都會相信,父母對孩子的愛,是孩子健康成長的必要條件。但是,很多人都會這樣提問:如果父母對孩子的愛是溺愛或者過度的愛呢?回答這個問題真的不是太容易,因為幾乎一切育兒書籍都告訴我們,溺愛或者過度地愛孩子,最終會害了孩子。
實際上,這個問題本身就是一個文字陷阱。愛是個褒義詞,在前面加上“溺”和“過度”這兩個略帶貶義的定語,使得“愛”字本身都變了味道。
換一個問題,也許就能夠更加明確地知道這樣構詞的荒謬。我們都會同意,父母不能對孩子不耐煩,但是,我們可不可以提倡,父母親可以恰當地、有分寸地對孩子不耐煩呢?這個問題立即導致的感覺是,應該是可以的,因為“不耐煩”這個貶義片語前加上了“恰當”和“有分寸”這兩個有褒義的定語,暗示回答問題的人必須同意。
從根本上來說,愛就是愛,就是好的,它的前面無需加任何定語;不耐煩就是不耐煩,在它前面加任何好詞,都不能夠改變它惡意的本質。不過,在實際生活中,我們需要分清楚,哪些做法是愛,而哪些做法是以愛的名義在實施控制。
02
以下就是一個例子。在這個例子中,愛跟以愛的名義實施的控制相互交織,以至於很難分清楚什麼是愛,什麼是控制。為了理解上的方便,我們僅僅涉及到孩子吃飯和穿衣兩個方面的生活事件。
幾年前的五一長假,我因為一些公事私事,在北方一個城市的朋友家裡住了幾天。本來是想和這位朋友好好喝喝酒、吹吹牛的,卻沒想到給他做了幾天義務的家庭心理醫生。
到他家那天下午,我住進專門為客人準備的房間,略微休息,就到了吃飯的時間了。這是一個富裕之家,二百多平方米的複式樓,一樓餐廳的面積就有四十多平方米。餐廳裡有一個普通大小的西餐桌,還有一個略矮小一點的小餐桌,後來我知道,這是為他家“小皇帝”專門準備的。小皇帝就是他的兒子,小名叫牛牛,那時剛滿六歲,早聽說過一些他的神勇故事,見了之後才知道他不僅僅是神勇而已。
我和朋友小魏在大餐桌旁坐下,菜已上桌、酒已斟滿。旁邊的小桌子上,正上演小皇帝進餐的精彩一幕。只見牛牛坐在椅子上,脖子上掛著圍兜,眼睛盯著電視裡放映的動畫片看;牛牛媽媽左手端著飯碗,右手拿著勺,一口一口給牛牛喂著;牛牛外婆則在旁邊觀看,一邊看一邊說話,一會兒對女兒說喂慢一點,一會兒對外孫說吃點蔬菜會長得更帥。
小魏注意到我看見了牛牛吃飯的樣子,尷尬地笑了笑,說,讓你見笑了,這孩子從小就被溺愛壞了,從吃飯到睡覺到穿衣,沒有一樣不傷腦筋。我問都怎麼啦?他接著說,牛牛很偏食,只吃幾種豆製品和米飯,基本上不吃肉,吃的總量也很少,每次喂上小半碗飯,說不吃就不吃了,所以長得就比同齡孩子瘦小。每天早上起床後穿什麼衣服,簡直比吃飯還麻煩,每次跟他“鬥智鬥勇”的時間絕不少於20分鐘,不管變天不變天,他老是要少穿,如果依了他的,就受涼、感冒、發燒。而且牛牛動不動就脫衣服,這樣就更加容易感冒了。
又嘆了口氣,小魏接著說,我知道你是搞心理的,但也知道你們一般不給熟人做心理諮詢,所以我沒找你。我想了想,笑著說看在你現在請我喝劍南春的份上,破例一次。小魏聽了高興,將杯中一兩多酒一飲而盡,說,只要你把我兒子吃飯穿衣的問題解決了,我天天請你喝劍南春。說完又自嘲地笑道,吃飯穿衣問題?怎麼搞得像是沒吃沒穿似的?其實啊,是有吃,但卻不想吃;有穿,但卻不想穿。這也許比沒吃沒穿問題更大啊。
我也笑了,心裡卻想這問題的確很大。吃東西是動物的基本本能,像蠶這樣的低等動物,都知道拼命地吃,以完成健康的生命歷程,人這樣的高等動物,就更應該知道吃的重要了。吃這樣低階的生命本能都殘缺了,那毛病就實在是太重了一點。而且,毛病並不是出在牛牛身上,而是在家庭關係上,牛牛的毛病,是家人對他的錯誤態度的反映。要把牛牛的問題解決,就要從家庭關係入手。
我說,如果只有你有解決這個問題的願望,而你妻子和你岳母沒有,那可不成啊。小魏馬上說,她們也有,而且比我更強烈。你把這事搞定,她們可不僅僅只請你喝劍南春。我說,那好啊,喝什麼就再說,我們明天下午先開個家庭會議好嗎?
小魏說好啊。就把這件事告訴了他妻子和岳母。她們兩個人既顯得有點高興,又顯得有些懷疑,估計心裡想的是:我們費了這麼長時間、這麼大強度的努力都沒搞定的事情,你這外人開幾次家庭會議就可以搞定嗎?
第二天下午,小魏夫婦、他岳母和我坐在一起,第一次家庭會議開始。先是他們各自說了幾分鐘,都是說牛牛吃飯穿衣不聽話之類的內容,還多少有一些相互的指責。有一條大家意見一致,就是都認為牛牛是被溺愛壞了,至於被誰溺愛壞的,則眾說紛紜,反正都不認為是自己。
我開始提問:如果一個星期任何人都不管牛牛吃不吃、吃多少,結果會怎樣?牛牛外婆立即說,那不餓死了!臉上也跟著露出略帶鄙視的表情,大約心裡在想,所謂專家竟然就知道出這樣的餿主意。牛牛媽媽腦子裡的第一念頭實際上跟她媽媽一模一樣,但卻沒說出來。等她聽到媽媽說完這句話,就感覺到有什麼不對,具體怎麼不對,卻又說不清楚。
小魏顯然不想太得罪岳母,說話多少有點字斟句酌,但話語後面卻多少隱藏著一些憤怒。他說:那不一定吧?家裡到處都是吃的東西,我就不相信牛牛會傻到餓了都不知道吃的程度。
他岳母立即反擊:你什麼時候看到牛牛主動要吃飯的?如果不喂他,不逼著他吃飯,雖說不會餓死,至少餓得會影響發育吧?一陣有點難堪的沉默之後,牛牛媽媽開始說話。她說,我想了想,也許是因為我們總是逼著他吃飯,所以他才永遠都沒機會要吃飯的;要是我們以後不逼他,他真的說不定自己要吃飯了。
小魏點頭同意,他岳母似乎也覺得自己女兒說得有道理,就沒有再說話。但我感覺得出來,要外孫冒“死的危險”,她多少有些不舒服。我本來想開句玩笑,想說六歲了還不知道找東西吃的孩子,餓死了也不可惜,但考慮到這句話的傷害性太大,就忍住沒說。
過了一會兒,我說,吃東西是本能,餓了就找吃的,六歲的孩子肯定會的。我們需要相信他。這樣好不好:我們定一個規矩,從今天開始,大人吃飯的時候,就叫牛牛一起吃,他願意吃就吃,不願意吃就不勉強。而且,還不許任何人喂他。讓他自己吃,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弄髒衣服、把飯菜弄得滿桌滿地都是嘛,用這樣的麻煩換取牛牛自己吃飯的能力,比花幾萬塊錢讓他學會彈鋼琴還更重要,你們說呢?
三人一一點頭同意。我讓牛牛媽媽把這一規定寫下來,然後三個人都簽字。雖然他們覺得這樣做有點小題大做,但還是簽了,並把這個“合同”貼在了餐桌旁的牆上。
接著我們繼續討論穿衣服的問題。我還是從提問開始:你們說,牛牛有感受冷暖的智力嗎?三個人馬上都說,當然有。我又問,既然他知道冷暖,那就應該知道冷了加衣服、熱了脫衣服,對不?三人都說,對啊,但他就是該穿不穿、該脫不脫。我說,是冷是熱,自己應該是最清楚的,而且每個人對冷熱的感受力不一樣。孩子運動多,更怕熱,所以穿少一點很應該啊。我接著問牛牛媽媽,你什麼年齡時可以知道冷暖並且不需要媽媽管自己穿多少呢?她說,從能力上來說,四五歲就可以了。我又問,那你實際上是多少歲自己才有決定自己穿多少衣服的權利呢?她笑了,說,在我上高中時,還經常為穿多穿少跟母親爭吵,而且會吵得很兇。她母親聽了面露愧色,沒有說話。
事情已經呈現得很清楚:並不是牛牛傻,不知道餓了吃、冷了穿,而是他外婆和母親“需要”為了顯得愛他,而控制他的吃和穿。這實際上不是愛他,這是在以愛的名義在損害孩子最基本的能力。
從最高的境界說,愛一個人,就是幫助他成為他自己國土上的國王,讓他在一切有關自己的事情上,有絕對的終審權。從這個意義上來說,所謂溺愛、過分的愛,就意味著“過分地”想要孩子自己擺脫對自己的依賴。“過分地”讓孩子做自己的國王,這又有什麼不好呢?
03
愛字之前無需定語,但我們需要把愛和控制分開。聽了這句話,三個人都點頭同意,雖然三個人都似乎有點若有所失。但畢竟這涉及到他們最愛的人的成長和幸福,所以他們都要承受這種自己不再那麼有用的傷感和空虛。
在隨後的幾天裡,我們又開了幾次家庭會議,在一些更加具體的事情上達成了一致。從反饋的情況看,事情在朝好的方向發展:牛牛開始自己找東西吃了,最初是找些零食,後來時不時在餐桌上用手或者筷子弄點東西吃;降溫的時候,他還穿著短褲,也沒有被凍得感冒。牛牛外婆幾次想要給他喂點什麼東西吃,但一看見門後自己簽了字的合同,就忍住了。
在我回家後第三個月,小魏打電話給我,牛牛的情況基本上好了。不再偏食,幾乎每天都要吃肉。飯量也很大,一個人在那裡慢慢吃,可以吃完一小碗米飯。大家也沒怎麼管他穿什麼衣服,反正沒冷成什麼嚴重後果。最後他說,最大的變化是他岳母,她現在對養花上癮,經常上網查養花的資料,跟養花的朋友交流養花心得,把樓頂平臺弄得漂亮無比。最後他不無調侃地說,她老人家玩花去了,就不用“玩”她外孫了。
我知道現在已經不必太操心牛牛的成長了。於是就開始操心另一件事。我在電話裡問小魏:你下次請我喝酒大約是在什麼時候呢?
作者曾奇峰,文章轉載自曾奇峰心理工作室,近2000篇原創親子/兩性/個人成長心理文章,精神分析學習,7年陪伴,少點內心的衝突,多點精神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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