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陳拙。
今天還是正常發故事,但是發故事之前,你們肯定發現了,我今天遲到了一個半小時。
這事兒得怪我爸。
我有段時間沒跟我爸說話了,都說誰生的像誰,他是個在家習慣沉默的人,我好像從小也有這個習慣,我倆吃飯碰一杯,就算是日常交流了。
除了習慣,我倆就連粗心的缺點也一樣,比如我今晚沉迷改稿,就忘了看鬧鐘。
我問AI軟體,它說,孩子身上的缺點,80%來自於父親的影響。幸好,我爸沒啥大毛病,不像今天故事裡的爸爸,儘管他離家多年,卻給自己的妻子和孩子,留下致命的影響。
這是我的作者,澳洲行為干預師周聽緒接手過一個真實案例。
案例中的男孩,是周聽緒的一個援助物件,他有自閉症,還有一定的暴力傾向。而他的暴力,是因為受到父親家暴的影響。
在他9歲那年,周聽續決定帶著他和他的媽媽,一起離開過去的陰影。

去年十二月,小凱媽媽親眼目睹了兒子在外面“變身”後的遭遇:
六名警察衝進屋,躍過被他毀掉的桌椅,牢牢按住他。可是這個九歲的男孩依然沒有冷靜下來,眼睛通紅,趴在地上怒吼著。
事情發生後,小凱媽媽給我打來電話,我握著電話,感到後背發涼。
我在澳洲做行為干預師,職責就是幫助精神病患,適應正常的社會環境,其中就包括小凱這樣的自閉症兒童。
接觸得久了,我對這個群體的行為見怪不怪,可是唯獨這個男孩讓我感到害怕,因為我被他親手揍過。

四個多月前,我去小凱家,給這個九歲的自閉症男孩做評估和干預。
那天的天氣特別好,午後陽光照得人身上暖洋洋。到他家門口的時候,屋外的灰色胖貓看見我下車,猛竄過來,拿爪子拍我的褲腿。我蹲下摸了摸它的胖腦袋,聽見門口傳來孩子的聲音:“聽緒來啦!”
小凱的媽媽給我開門,說這周小凱沒砸東西。
這是很棒的進步。大半年前,我剛接手的時候,小凱把家裡的窗戶砸了個大洞,自己手上被玻璃割得血淋淋不說,碎玻璃飛到妹妹臉上,把妹妹的額頭也劃了個大口子。
家裡牆上四處都是大大小小的洞,都是小凱發火砸的。
小凱是家裡長子,有一個弟弟,一個妹妹。三個孩子看見我都很高興,圍著我一直嘰嘰喳喳地說話。
他家住在政府的廉租房,客廳狹窄,我們只能到臥室上課,剛一進屋,小凱四歲的弟弟就跟進來,也想跟我們一起“玩遊戲”。
那天我的安排是先玩10分鐘玩具作為熱身,再玩15分鐘簡單社交桌遊,最後10分鐘他可以再選一次玩具,我陪他一起玩。前面都很順利,最後小凱選了磁力珠和磁力棒。
我也不意外,小凱非常熱衷於一切搭建遊戲,能夠自創複雜的迷宮。如果將來有一天他能控制好症狀,可能會成為一位成功的建築師。這是所有老師、治療師們的共識。
小凱沒有玩過磁力珠和磁力棒,拿起來搭了幾個簡單的立方體後,決定把這個玩具跟他自己的磁力片結合在一起,搭一個類似於龍門吊車的結構。
一開始,進行得很成功,我和小凱的弟弟都拍手,說很不錯。但是很快事情出現了變化,他沒有預估好部件重量,吊車掛著的小磁力片掉了下來。
他很快在我們的鼓勵下又試了一次,沒成功。
第三次,隨著磁力片掉下來,小凱眼看要爆發,沉默地盯著牆面。
那裡貼著一張五角星海報,是我教他的深呼吸法則,鼻子吸氣,含住,嘴巴吐出氣,每個步驟三到四秒鐘。可是小凱做得太快,深呼吸沒起到作用。

給小凱製作的圖畫海報
“Fuck you!Fuck you!Fuck you!”他暴怒地吼叫著,一拳砸扁磁力片吊車,接著看向我,眼神發直,滿臉通紅。我清楚這是“變身”的徵兆,表情嚴肅,儘量鎮定地說:“你這樣我覺得很不安全,今天咱們就到這裡。”
”不行!“他怒吼道:”你不許走!“
他的拳頭瞬間砸過來,我下意識舉起手臂,結結實實捱了一下。
“小凱,你需要休息一下,咱們今天先結束。”說著我收拾玩具,小凱整個人僵住,停頓了兩秒,拳頭猛地衝過來。我來不及閃躲,腦袋被狠狠揍了一拳。
大部分送到我這裡來的自閉症兒童都有攻擊行為,原因各不相同。小凱的攻擊並不是懷有敵意的,而是因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自閉症就像是“野獸”,嗅到小凱的情緒,掙脫牢籠,奪取了身體的控制權。
小凱媽媽聽見吼叫聲,衝了進來,一把抱住他,把他拖到客廳裡去了。
四歲的弟弟站在原地,小聲問我:“ 你還好嗎?痛不痛?”
我說:“還好。你是不是嚇著了?”
他點點頭,沉默著在地上爬來爬去,幫我收拾散落一地的玩具,放進我的袋子。
“你下次還會來嗎?”他又問,藍色眼睛又大又亮,看著我,很怕我說不來了。
小凱有暴力問題,一家人都很少出門,除了治療師和一些社會救助機構人員,他們其實沒有多少朋友。我拍了拍他小小的肩膀,“可能要過一陣子。”
他很乖地說了一句:“哦,好。”跟著我一起走出了房間。
小凱沉默地坐在沙發上,低著頭,前額的頭髮擋住了半張臉,看不清他的表情。她媽媽迎著我走過來,沒有道歉,只是看著我,彷彿對這種事司空見慣了。
我跟她解釋,這種情況我無法繼續,另外也要跟主管聊聊,小凱比我們原先判斷的,要嚴重許多。
說完我倉皇逃離,開車一直到海邊,在車裡坐了很久。

我做行為干預師已經兩年了,服務物件都是長期的,其中自閉症就有11個,要是算上自閉症專門幼兒園的工作經歷,也和三四十個自閉症患者打過交道了。
雖然很多自閉症患者都有攻擊行為,實實在在地挨拳頭,今天還是第一次。
九歲的瘦小男孩,即使是暴怒狀態,打我也不是很痛,但是精神衝擊很大。一來是直面暴力的恐懼感,二來,讓我感到一種尊嚴的傷害。
拿我先生的調侃就是:“辛辛苦苦讀完大學,人模狗樣地當了好幾年專業人士,結果被咣咣揍了好幾拳。心裡這道坎兒,一時半會兒這誰能過得去。”
我在海邊坐了很久,心情複雜難解,反反覆覆地回想,自己到底哪裡做錯了。儘管我在小凱的案例上已經做了很多努力,可是這種愧疚感,依然浸滿全身。
我出生在一個挺傳統的家庭,任何事搞砸了、弄錯了,不管是不是我的責任,都會遭到長輩訓斥:“為什麼別人能做到,你就做不到?遇事多從自己身上找原因。”
時候久了,連我自己都內化了這種規訓。
九歲那年夏天,有一天我自己上學,摔了一跤,地上有碎磚渣,膝蓋都磕得都是血,碎石渣嵌在皮膚裡。而我唯一的想法是,幸好大人都去上班,沒有人看見我摔成這樣子,不然肯定要捱罵。
那時候我覺得自己總是錯,從頭到腳都不對。外面的世界有太多不確定,指不定撞到什麼事,我就做錯了,得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於是我只能躲在自己的世界,很少出門很少講話,課餘時間都用來讀小說。
或許正是因為童年的經歷,我鍛煉出共情、察言觀色的能力。這種能力讓我很累,但是如今看來,或許正是這種能力,讓我走上心理治療工作。
等到心情稍微平復,我給主管打去電話,向她複述捱揍的經過。
她聽完,第一句話就說:“你沒有犯錯。”
聽到這話,我鼻子發酸有點想哭。
主管繼續安慰我:“一定要記住,你做了最大的努力,千萬不要自責。”
主管的話讓我暫時放下心,回到家,我按照要求發了報平安的簡訊,也把事故的經過寫了份報告給她。接下來兩天,我在家歇了壓力假。
這不是法定的帶薪假,更像是這個行業的約定俗成。我們長期面對第一手的負面情緒,並且要使用自己的語言、動作、情緒去化解對方的壓力,對自己的精神也是一種消耗。
所以面對極端情形時,我們可以有一兩天的帶薪病假,把自己從工作中脫離,恢復元氣。
可是,即使歇過兩天壓力假,我的情緒依然沒有徹底平復。將近有兩三週,我都沒有聯絡過小凱媽媽,和這個案子相關的同事。
捱揍讓我心有餘悸,但更重要的是,我總在想別人會怎麼看我,同事們會不會悄悄議論,覺得我太失敗了。
我甚至一度想要把小凱的案子轉手,但是那樣一來,我的心理壓力更大了。更換行為干預師,所有的評估、干預都要重新來,這家人也要重新適應新的干預師,等於把一個爛攤子甩給別人了。
沒辦法,我只能硬著頭皮,自己給自己擦屁股。
可是真正讓我下定決心,把這個案子繼續下去的,是小凱。
捱打那天的畫面,一直在我腦袋裡盤旋,有個細節讓我難以忘懷:
小凱揮拳以前,我看得出他在竭力控制自己,還嘗試著用我教他的呼吸法則,第二次失控前,他整個人停頓了兩秒鐘,好像正在和那頭“野獸”爭奪控制權,可是他太弱小了。
攻擊我的是那隻“野獸”,但是我也看見了,背後拼命掙扎的小男孩。
儘管我接觸的都是精神病患,但也不是所有人都有攻擊行為,可是這個男孩,每天醒來就要和惡疾搏鬥,日復一日永無休止,到現在已經兩年多了。
我打算把小凱的資料重新整理、覆盤一遍,看看到底是哪裡出差錯了。

小凱剛讀一年級的時候,學校就發現這個孩子的異常。他刻意避免和人眼神接觸,老師更換會讓他煩躁,寫錯單詞就直接大叫,掀翻桌子。
校領導立刻聯絡教育部的評估部門,請他們伸出援手,幫助這個孩子。
經過診斷,七歲的小凱患有中度自閉症和過動症。
當下主流的看法認為,自閉症是一種神經發育的異常,也被稱作譜系障礙。相當於,世界是個巨大的安卓軟體,然而譜系孩子的大腦預裝了蘋果系統。
這個世界對於譜系孩子來說,是以困難模式開啟的。每天都有他們搞不懂的,每天都充滿了不確定性,不可控性,他們總是覺得不安全,覺得挫敗,覺得孤獨。
確診後,教育部門將小凱轉移到一座助教資源比較豐富的小學。
在那裡,小凱開始接受治療師的幫助,學習如何表達情緒、調節情緒,還有基礎社交能力培訓。學校還專門為他配備一名助教,在他情緒即將崩潰時,把他帶離教室,帶他去操場跑一跑,或者去專門的教室呆一會兒。
然而隨著年齡增長,課業難度增加,小凱的情緒失控越加頻繁,暴力行為越來越嚴重,還被診斷出患有病理性需求迴避,很厭惡被催促、被要求。
於是助教申請,將小凱轉移到一所針對嚴重行為問題兒童的特殊學校。那裡的老師和助教全都受過專門的訓練,熟知該如何幫助小凱這樣的孩子。
可是就連特殊學校,都拿他沒辦法。
有一回電腦課結束,他依然一直玩電腦。下一個班級的同學已經在門口排隊,助教想盡辦法說服,無濟於事,只好上前關掉電源。
這個舉動刺激了小凱,他狂吼著,衝助教拳打腳踢,把老師逼到角落。他又猛推身邊的小矮桌,撞在老師腹部,把老師死死卡在牆角。他邊猛推桌子持續撞擊老師,邊喊:“你走開!你走開!”
助教老師說:“可以,可以!你先放手我才能走開。”
小凱像是完全聽不懂,重複大喊:“你走開!你走開!”
這樣直到筋疲力盡,他才終於放手,飛快地跑到操場的雜物房後面躲了起來。
三個月內,小凱大概有40條左右暴力行為,60條語言攻擊,比如怒吼,罵人,衝老師和同學罵不堪入耳的髒話,還有幾條報警記錄。
值得注意的是,還有十幾條記錄,是小凱爆發後,意識到自己惹麻煩了,獨自跑到學校外面的馬路上。
老師找到他的時候,他多半縮在一個角落裡,要不就是站在馬路邊死活不肯回學校。
每一次與“野獸”鬥爭失敗,都會讓他有一種深深的挫敗感,而挫敗感本身,又是誘發病症的催化劑,這好像是一齣無解的詛咒。
特殊學校對小凱也無能為力,只能向專業機構伸出援手,這意味著單憑教育資源,已經無法解決他的問題了。校長聯絡到我所在的機構,希望我們能夠提供行為干預服務。
就這樣,小凱的案子被分配給我,因為我是機構裡服務自閉症兒童最多的干預師。
其實我的角色,更像是一個解碼人,透過觀察和分析,把他們獨特的方式,用主流的方式表達出來,讓他們能夠被看見,被聽見,被理解。
接手小凱以後,我用了幾個月當一位沉默的旁觀者,出現在小凱家、學校、遊樂場,看他上課、玩遊戲、做手工,以及跟不同的人互動。
可是小凱在我面前,努力保持一個正常孩子的面貌。他不怎麼與我進行眼神接觸,進行初期干預的時候,也常常自說自話。
他的語速很快,有時候我不太明白他在說什麼,請他重複一次兩次時,能看出他在忍耐,但是沒有爆發。

這是自閉症兒童的典型特徵,在外人面前表現良好,如同戴上一副面具。於是我詢問小凱媽媽黛西。
每次談到兒子的問題,黛西總是強調,他其實是好孩子,只不過氣急了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不是故意要打人。
幾個月以來我對小凱的暴力印象,始終限於紙面。我想,這也是我掉以輕心,結結實實捱了小凱好幾下拳頭的緣故之一吧。
經過資料收集和觀察接觸,小凱終於被我“解碼”了。
小凱難以適應哪怕最微小的變化,他想要朋友,想要好好學習當個好孩子,想要不再惹麻煩,可是他又難以應對這不斷變化的世界。
由於語言表達能力欠缺,當別人不明白他想說什麼,或者理解錯了的時候,小凱就會因為沮喪而暴怒。
暴怒的小凱,往往會動手打人。這不光與自閉症有關,還受到家庭的影響。童年時,他經常目睹過爸爸打媽媽,打得滿頭是血,打得媽媽求饒。
這些畫面烙印在他的腦海裡,暴力成為他應對外界刺激的唯一手段,也是他強迫世界按照他的意志執行的方法。
最糟糕的是,小凱的暴力不光在物理上造成傷害,也在精神層面影響家人。
小凱七歲的妹妹在美術課上畫了一幅畫:紅黑色調,畫面裡一個人拿著刀,刺向另一個人的腹部。老師說,妹妹以前是很乖巧,逐漸變得越來越乖戾叛逆。再這樣下去,她也要進特殊學校,有自己的治療師了。
暴力像病毒一樣在這個家“傳染”,從父親開始“傳染”給小凱,而小凱在無意間傳染給全家人。

小凱的干預迫在眉睫,可是要想徹底改變,需要長期、堅持不懈的努力。我也只能盡力想想辦法,讓安卓世界為這個特殊男孩稍微鬆動一些。
我準備了一份初期行為干預方案,包含三個方面。
首先是改變環境,減少讓小凱受到的刺激,給他提供一些安全感。
小凱的自尊心非常脆弱,他的問題行為有些是為了讓自己躲避失敗的感覺。
所以我讓老師佈置課堂練習的時候,給他簡單一些的習題,或者是把一項練習分成許多簡單而細小的步驟,這樣他會感覺到自己可以完成這個練習。
學校還允許小凱每30分鐘可以離開教室5分鐘,休息一下。我在他的桌上打印出一張大按鈕,如果他需要離開,可以拍一拍那張紙,老師就會允許他出去休息。這樣他也不會因為持續的忍耐發脾氣。
此外在家裡客廳的角落,我擺出一些小凱最喜歡的照片,讓他能時常看見。
最重要的是,我給他制定一套程式,讓他的生活從早上起,儘量可以預見,平穩有序。每天清晨,小凱從起床,到洗手間,刷牙洗臉,換校服,都有固定時間和順序
早飯有兩種選擇,分別是玉米片或者吐司,果汁或者牛奶,到了出門上學環節,車上的位子都是固定的,去學校的路線也固定不變。
要這樣安排並不容易,畢竟家裡還有兩個小一些的孩子,總有超出預期的事情發生。媽媽黛西花費三個多月,才讓全家人的早上適應新的時間表和順序。
解決環境問題後,我開始給小凱做一對一的情緒調解課程。我準備了許多桌遊和玩具,來幫助小凱理解情緒有哪些,會給我們的身體帶來什麼樣的感覺,產生了這些感覺以後,如何識別情緒,以及平復過激的情緒。
這一部分需要花費很長很長的時間,緩慢進行。
最後一部分,其實是給小凱的家人和學校老師準備的,詳細講述了小凱出現暴力行為,應該如何應對。
在這一部分的方案裡,我描述出小凱在基礎線、開始升級,發作頂峰,情緒回落,恢復期幾個時間段的表情,動作,讓閱讀者可以識別,也針對每一個發作的時間點該做些什麼,不要做什麼,分別做了詳細說明。
比如說,在他開始發作的時候,就要立刻把別的孩子跟小凱分開,然後可以一邊請他做其他活動,一邊觀察他的反應;切忌叫他冷靜,他會認為是在批評他,行為會升級。
至於到了發作的頂峰階段,其實做什麼都沒用的,大腦已經處於徹底的非理性狀態,大家只能離開他1米左右距離,保證自己不受傷才是重點。
整份干預方案完成後,我發給了學校、治療師和小凱媽媽黛西,還列印了一份出來,上門詳細給黛西解釋一遍。

給家長解釋“爆發”的大腦機制
最早一個月,這份干預方案是有效果的,小凱在家裡砸牆和砸玻璃的情況有所減少,我也感到很欣慰,覺得一切在往好的方向走。
當時所有人都覺得,這份干預方案很好,唯獨接觸過這個家庭的語言治療師卡門,給我發了一封郵件。
她隱晦地提到,小凱已經超出我們能干預的範圍,我的方案很好,但是很多方法她都已經用過,不管用,可能需要精神科方面的干預。
精神科的干預,要比我們這些治療師、行為干預師,更高一個級別。可是我當時覺得,小凱的問題沒有那麼嚴重,所以沒有把她的話放在心上,一如既往地家訪,給小凱上課。
結果第二個月,我就被小凱揍了。

重新梳理這些資料,再回想卡門的郵件,我發現自己漏掉非常重要的一點:藥物干預。
一般來說,送到我這裡進行干預的孩子,大部分都在用藥物降低他們的興奮程度,最常用的藥物是利他林。
這是一種中樞神經系統興奮劑,透過影響大腦中的多巴胺和去甲腎上腺素水平,來提高注意力,專注力和自我控制力。
我和黛西單獨進行的評估中,她提過小凱完全沒有吃藥。她說每半年會帶孩子去兒科醫生那裡複診,醫生沒有給孩子開藥。
我給黛西打了個電話,建議她再去看一次兒科醫生,因為目前小凱這樣衝動易怒,而且總是訴諸暴力的狀態,應該考慮用藥物干預了。
黛西猶豫了一會兒,告訴我,小凱其實在吃利他林,每天早上吃一次。
我問她為什麼之前說沒吃藥,她說她忘記告訴我了。
不管黛西有意隱瞞,還是真的忘記,如果小凱在服藥,依然這樣衝動易怒,就說明利他林已經不起作用了。
這為我敲響了一記警鐘,如果利他林已經不起作用,說明小凱的病情可能要比我們想象中嚴重得多。
我給黛西解釋說:“小凱的情緒波動程度比我預期得更嚴重。你得帶他看兒科醫生,很可能需要強效一些的藥物,才能夠穩定他現在的狀況。”
黛西同意了,她說隔天會帶小凱去看兒科醫生。
但是兩個星期之後我給她打電話,她並沒有去。
電話那頭,黛西似乎有挺多顧慮,但是不願意說,總是逃避藥物的話題。
這讓我產生了好奇。因為黛西,算是我見過的家長裡頭,非常配合學校和治療師工作的家長了。不論我們說什麼,她都會想辦法試一試。
作為一個獨自帶著三孩的單親媽媽,她其即時間很有限,然而不管幾點學校打電話,讓她把小凱接回家,她二話不說立刻趕到。
有一次學校組織學生們去游泳館,進行為期一週的必修課,可是小凱因為情緒問題和暴力行為,老師建議不要參加。
畢竟他要是在去游泳館的大巴車上衝到前排去打司機,或者在車上鬧起來,會引發嚴重的交通事故。
而且在游泳館,萬一他失控,在水裡鬧起來,也會引發安全問題。
黛西聽了,說她可以單獨接送小凱,跟著學校的大巴車,把小凱帶到游泳館,也會守在泳池邊,他要是鬧了,她就帶他回家。
校長後來告訴我,小凱其實並沒有上幾次游泳課,因為每一次他都會在水裡情緒失控,嗆水了不舒服,水迷了眼睛不舒服,別的孩子拍水濺到他臉上他也會生氣。
每一次最多十來分鐘,黛西就必須跳到水裡,把他拖上岸,母子倆溼淋淋地離開。
每一次,黛西都要一邊承受小凱拳打腳踢,一邊努力把他弄走。
像她這樣努力配合的媽媽,為什麼如此抗拒能夠幫助小凱情緒穩定和平靜的藥物呢?
或許,我該把工作重心偏向黛西一些,搞清楚她的顧慮,以及她對於小凱暴力行為的真正看法。我也明白之前的工作中,缺失的另一個重要部分:黛西的過去。

我們好像總是忽略母親這個身份背後站著的那個女孩,忘記她也是個從小小的孩子長大的人,和所有人一樣經歷過許多人、許多事、許多困惑和挑戰。
和黛西聊過很多次,我才知道她是個滿身傷痕,卻一直掙扎的普通人。
黛西出生在一個漁業小鎮,家裡很貧困。父親是給生蠔農場打工的漁夫,母親是鎮上雜貨店的員工。
她有個姐姐,比她大兩歲。父母忙於工作,對家庭疏於照顧,兩個孩子就在打打罵罵和無人照管的生活中長大了。
心理學上有一種理論,成長於家庭暴力中的女孩,長大更有可能陷入充滿暴力的親密關係中。
黛西就是這樣,她十四五歲的時候認識了小凱的生父,十六歲就懷孕生下小凱,跟著男友從邊遠小鎮來到城市,與父母關係疏遠,只偶爾跟姐姐還有些聯絡。
她與男友的關係中充滿了斥罵,打壓和拳腳相加。
黛西最終選擇離開這段可怕的關係,向法庭申請了禁制令,那時她已經帶著小凱和女兒小英,肚子裡懷著小瑞,自己還患上重度抑鬱症。
後來男人走私槍支進了監獄,而黛西則在抗抑鬱的藥物中整日昏沉,照顧自己都很困難。
我想,那是她人生中最黑暗、最脆弱也最孤立無援的時期吧。
黛西沒有正式工作過,完全靠救濟金生活,光是對抗抑鬱症,照顧三個孩子已經讓她疲於奔命了,而她也沒有這方面的奢望,人生的追求就是擁有一個完整的家。
黛西說:“我一直想要有個家,家裡很熱鬧,大家一直在一起,不會分開。小時候,爸爸媽媽總是不在,只有我和姐姐,後來姐姐談了男朋友,也不在,家裡只有我一個人。現在我有自己的家,有小凱,小英和小瑞,還養了這麼多寵物,我覺得這個家很溫暖。”
黛西家有很多寵物,有胖貓樂樂、哈士奇艾克、一隻大玫瑰鸚鵡,甚至還有一條蛇,就住在小凱臥室五斗櫃頂的玻璃缸裡。
黛西的內心像是一隻虛弱的小動物,這個熱鬧卻混亂的家,像是一層又一層的毯子,給她提供維持生活的能量。
我能看出來,她是真的很愛她的小孩子。因為經濟困窘,她家裡的傢俱、擺設幾乎都來自別人的捐助,多是二手貨。
家裡有一個很漂亮的半人高木製英國電話亭,是她從附近撿回來,自己重新打磨上漆,只是因為小開說很想要一個這樣的玩具。
她家幾乎沒什麼裝飾,但是牆上掛了三個方形的厚相框,裡面擺著三個孩子的B超照片、第一個奶嘴、第一件小衣服,和出生時醫院給每個嬰兒戴的小毛線帽。
但是因為教育程度不高,自己又在抑鬱症的陰影下生活著,即使想要努力,她也不知道該如何讓生活走向更好。
在小凱的評估階段,黛西對冗長的評估問題難以自己閱讀,我需要花很多時間給她讀題,再用直白淺顯的語言解釋。
更可怕的是,長期生活在暴力的陰影裡,讓她對暴力本身產生了一定的”耐藥性“。這是家暴受害者身上常見的一種心態:正常化暴力行為,甚至把暴力視為一種家庭溝通。
她覺得“孩子生氣就會打人”是正常反應,“他只是情緒失控了,不是他的錯……他平靜的時候是個好小孩兒。”
我捱揍以後,沒有再到她家,可是依然和黛西保持聯絡。有一回她給我打電話,告訴我小凱出了一點小狀況。
原來她帶孩子們到朋友家玩,小凱一直在玩SWITCH 遊戲,臨走的時候她告訴小凱,我們要回家了,可是小凱不願意。
在不熟悉的環境裡,小凱通常會非常焦慮,打遊戲是他逃避焦慮的唯一途徑。
黛西按照我們之前講過的辦法,說那你再玩十分鐘吧,我和阿姨在門口說會兒話。或許是感覺到被催促,被要求,小凱再一次爆發了。
他憤怒地掀翻不遠處的茶几,拾起一個碎掉的玻璃瓶衝到門外,指向媽媽的脖子,嚷道:“我要玩遊戲!我要玩遊戲!”

鄰居聽見聲音,開啟門看見這個情景,嚇得立刻報警。警察來得很快,當場做了筆錄,又提出叫救護車,準備帶上小凱去醫院做一次全面檢查。
黛西拒絕了,因為她說自己負擔不起救護車的費用。我告訴她在我們這個州救護車是免費的,只有極端情況才需要自費。
她哦了聲,說不知道,以為警察叫救護車就是極端情況。
電話最後,她依舊不斷地跟我強調:“他其實是個好孩子,他就是脾氣一下子上來了控制不住,他絕對不是故意要威脅我的。”
聽完我整個人後背發涼,碎玻璃已經頂在脖子上了,她卻仍然說這是小狀況?
我想,小凱必須馬上進行有效的藥物干預,這事再也拖不得。
他父親留給他的暴力行為,就像是一堆火藥,而他的自閉症時而突發的病情,就像是定時的引爆器,一旦爆炸,最先受傷的就是小凱,然後是黛西,還有小凱的弟弟、妹妹。
說來可笑,那個對家造成傷害的人,即使走了,傷害依然還以不同形式存在。而剩下的家人和我們,則要想辦法破解這個傷害的迴圈。
拯救小凱,就是拯救黛西一家人,而想要達成這個目的,就必須讓黛西有所改變。

可是我不能逼著小凱服藥,該做的我都做了,只能動嘴皮子,不斷勸說黛西。
藉著那天的契機,我向黛西解釋,或許對你來說,這是小事,但是在普通人眼裡,這是要報警的大事,所以鄰居才會嚇得報警,警察來得那麼快,甚至連警察都覺得小開需要進行全面的醫學檢查。
”如果用藥正確,小凱平靜的時間就會更多,所有人都會看到他是個好小孩。這樣老師們也喜歡他,同學們也願意跟他玩,暴力的標籤可以慢慢撕下來了,這樣不好嗎?”
黛西嘴上同意了,帶小凱去看兒科醫生。可是在診所裡,她先跟醫生吵了一架。
醫生要把小凱的藥從利他林換成利培酮。這個藥物常用於精神分裂,躁鬱症以及自閉症患者的暴怒症狀。黛西一聽,立刻拒絕了,因為她自己吃過利培酮。
那是她抑鬱症嚴重的時期,有衝動自殘行為,吃過利培酮以後,“平靜是很平靜,但是我覺得我不是一個人,變成了一個人形的機器,或者人形的物件。很可怕,我好像變成了殭屍,我不想小凱也變成殭屍。”
黛西和醫生爭論了一會兒,大概是看上去很激動,身旁的小凱跟著激動起來,結果病症發作,把醫生給打了。診所的人叫了保安,把母子倆轟出去。
儘管如此,醫生還是堅持給小凱開了利培酮,他也清楚,這個孩子病得多重。
“這個世界在小凱的腦子裡,是一團混亂的。”
我給她解釋,“舉個例子來說,他就好像站在兩列相對行駛的火車中間,情況永遠緊急得來不及思考,只能憑藉本能做出反應。利培酮能幫他停下火車停,或者開慢點,他才有餘力思考。”
黛西猶豫著,答應了。可是她依然對用藥這件事牴觸又焦慮,將近一個月裡,她頻繁地給我傳送簡訊:
“小凱今天不肯吃藥,他說不舒服。”
“小凱今天在學校表現不錯,但是他回家來就很不高興,是不是這個藥沒用?”
“他不肯吃藥,他把杯子砸了。”
“他今天吃完早飯的時候吐了,是不是藥的問題?”
黛西幾乎把所有生活中的問題全部都歸咎於藥物,我、醫生和特殊學校的老師都給她講了換新的藥,的確會引發一些不舒服,但這是初期情況,可以去複診調整藥量,但是還是要堅持。
我不知道她聽進去多少,焦慮的簡訊有增無減。
照顧三個孩子太累了,尤其還有一個是小凱這樣的,黛西疲憊的大腦和身體沒辦法吸收任何新知識和技能,只能我具體說一點什麼,她照做。
她對新藥物的牴觸,還有一點原因,就是新藥的不可預測。現在雖然很糟糕,但是她已經習慣,也知道小凱發瘋了該怎麼搞。
換了藥,不知道這個小孩可能發什麼瘋,而她已經累得受不起任何變化了。站在她的角度,我也能理解。
可是,這樣做就像是把定時炸彈藏在床底,遲早有徹底爆炸的那天。
醫生給小凱開了利培酮,意味著,這場鬥爭已經升級到熱戰,我們這些治療師、行為干預師就像是拿著標槍、盾牌,面對滿身槍炮的鋼鐵怪獸。
為戰勝這樣的怪獸,我為小凱準備了一件大殺器。

這件大殺器,被稱為兒童與青少年心理健康綜合評估。
這可不是我做行為干預,或者卡門做語言治療那樣的評估,而是一個極為複雜,涉及多部門的終極評估。
負責人會從小凱出生時的資料開始調查,從媽媽黛西,到學校的老師、助教、再到我們干預師、治療師的報告、醫生的病例報告,都從頭到尾調查一遍,最終形成一份長達上百頁的評估報告。
當這份報告確定,我們所有人的努力,都不能阻止小凱體內的怪獸時,教育部和衛生部就會出動“聯合戰隊”,將一整套班底配備給小凱。
這套班底包括精神科醫生、精神科護士、臨床心理醫生、兒科醫生、家庭醫生、兒童行為問題專家、特殊教育團隊、特殊學校,以及家長心理教育專家,他們將圍繞著小凱的病情,展開行動。
那種感覺就像是神兵天降,沒有打不了的勝仗。前面沒有拿出這項終極武器,是因為一整套班底,都是稀有資源,不能被濫用。
評估負責人必須確定,我們已經窮盡所有方法,才能啟動聯合站隊,否則即使申請評估,也會被打回來。
這是改變小凱一生,甚至改變黛西全家最後的機會。
可是黛西和小凱卻搞砸了。
十二月初,母子倆來到兒童與青少年心理健康服務中心。他們坐在等候區的沙發上,陌生的環境讓小凱很緊張,他的腿一直動來動去,手指無意識地摳著沙發的布料。
黛西看出來他很緊張,按照我交給她的方法,手掌一直撫摸小凱的手臂,讓他放鬆一下,又拿出一個捏捏球給他緩解緊張。
小凱拍開媽媽的手,把捏捏球用力捏得扁扁的,他好像知道,來到這裡,是因為他惹了大麻煩。此前三天,他服藥以後都很難受,媽媽中斷了他的藥。
五分鐘的等待很漫長,小凱突然站起身,大喊:“我想回家!”
黛西試圖安撫他,“很快就到我們了,很快的,馬上就好了。”
小凱板著臉,嗓門兒更大了,“我要回家!”
黛西很緊張,因為她很瞭解小凱,再不想辦法,小凱馬上就要發作。
她把手機拿出來給小凱,”要不然你玩一會兒遊戲吧。“
小凱拒絕了,他很慌亂,一門心思要離開這裡,瞬間手機扔了出去,砸在牆上。砰地一聲響,所有人都看了過來。
前臺人員走了過來,安撫道:“嘿,沒事的,冷靜點。有的時候是要等久一點…”
沒有藥物控制,讓小凱很難平靜,眾人的注視又讓他過分警覺,”冷靜點“這句話就像是最後扣動的板機,一下子讓他爆炸了。
小凱瞬間忘記所有教他的東西,退回到他處理問題最熟悉的手段:暴力。
他使勁兒推開工作人員,又把眼前的彩色塑膠茶几一把掀翻。這還不解氣,他猛地衝到牆邊,把放著宣傳彩頁的鐵架子推倒,彩色的小冊子飛得滿屋子都是。
服務中心本來就有應急機制,櫃檯後面的接待員看到他發作,迅速撥通報警電話,“這裡是西區CAMHS,我們需要緊急支援,一個9歲的自閉症男孩….”
與此同時,被小凱推倒的工作人員站起來,朝他喊道:“停下來!你必須停下來!”
前臺的工作人員並沒有看過小凱的資料,他們不知道,這個男孩患有病理性需求迴避,最無法忍受命令的口吻,這句話,就像是一根導火索,讓小凱的症狀更嚴重了。
小凱衝到前臺,抓起櫃檯側面的花瓶,砸在地上,玻璃碎片和鮮花散落一地,瓶子裡的水濺得滿地都是,等待區的其他來訪都嚇得跑到大門外去了。
”小凱!小凱!“黛西衝過去,試圖按住小凱,但是他太激動了,根本停不下來。
他瞪著眼睛,眼神發直,死死盯著報警的前臺,然後衝了過去,用力拍打前臺的亞克力隔斷,邊打邊發出動物一樣的怒吼聲。
所有人都緊急躲到櫃檯內側,等待警察的救援。小凱繼續發洩他的憤怒,他踢翻椅子,抓起牆上的宣傳海報撕碎,又扯掉一個玻璃相框,用力砸向牆面。
半個小時過去,門外響起警笛聲,六名警察趕過來,看見一地狼藉和怒火沖天的小凱。警察迅速評估了一下小凱的狀況,兩個女警試圖靠近他,用語言安撫,但是不管用,他衝向女警,拳打腳踢。
警察被逼無奈,只得圍過去,從後面環抱住小凱,牢牢按住他。
小凱畢竟只是一個九歲小孩兒,打砸半個小時,很快就筋疲力盡,坐在地上。
服務中心被他砸了個稀巴爛,也別提評估了。黛西拉起小凱,灰溜溜上了車。可是警察仍然不放心,派警車護送黛西,陪他們回了家。
當天服務中心的工作人員、訪客都受到驚嚇,可是受到刺激最大的,是黛西。
她突然意識到自己從沒有親眼目睹過,小凱在外面發狂是什麼樣子,會造成什麼後果。就像我捱揍前,對小凱的暴力印象,只停留在紙面上一樣。
三天後,黛西在電話裡向我完整複述了經過,也把自己的想法說得挺清楚,“今天是六名警察抱住他,長大以後呢?會不會像電視裡那樣,把小凱按在地上,給他戴上手銬?小凱的生父已經坐牢,小凱會不會也像他那樣?”
黛西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如果說她的前半生有什麼成就的話,那就是苦心搭建起這個家庭。如果小凱闖下大禍,讓這個家庭破碎掉,那麼她也就喪失掉人生的意義。
黛西下定決心,再也不為服藥這個事糾結。
她的焦慮簡訊越來越少,小凱的暴力行為發生頻率出現變化,從穩定高頻率,變成了時高時低,這是一種積極的變化,說明藥物逐漸產生了效用,只是還有一些波動。
我在助教老師的陪同下,在學校的安靜教室見到小凱。他的確反應比之前慢一點點,但是並不像黛西擔心地那樣呆呆的,像殭屍一樣。
最令我慶幸的是,儘管小凱把服務中心砸得稀爛,評估委員會並沒有直接駁回申請,而是讓黛西再去一趟,只是特意囑咐她,這回自己去就行了。
小凱通過了最終評估,聯合戰隊立刻啟動,他們制定了一整套計劃幫助小凱,其中甚至包括對黛西的心理教育。
我的級別不夠,看不到終極評估報告的內容,只是得到訊息,小凱的轉學計劃已經提上日程。如果順利,小凱將在今年下半年回到曾經的小學。
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方向發展,只是我時常掛念這個孩子,還有,他的媽媽。
其實那是一個很有勇氣的女人,她是這個家庭裡第一個受到傷害的人,卻堅持到最後,親手終結了傷害的遺留——要知道,她原本還是一個已經習慣了被暴力對待的人。
她的孩子至少有我們幫助走出陰影,而她是為了孩子,強迫自己做出決定,擺脫習慣。
經歷了那麼多,她也不過才26歲而已。
聖誕節假日,我給這個媽媽打去了電話。她告訴我,三個孩子正在一起玩玩具。
以往妹妹小英、弟弟小瑞都很害怕小凱,即使會一起玩,也是戰戰兢兢,隨時準備離他遠遠的,現在三個孩子好像完全放鬆下來,就連胖貓樂樂和哈士奇艾克,也圍在他們身邊。
黛西告訴我,她覺得整個家都舒緩下來,好像一下子平靜了,沒有突然爆炸和緊張。
我問黛西,孩子們在玩什麼遊戲?她說,在玩搭建遊戲。
我想,小凱將來也許真的能當建築師吧。

周聽緒告訴我,故事中最打動她的,是媽媽的“勇氣和耐心”。
小凱這樣的自閉症兒童,對家長是一種極大的消耗。
作為孩子的媽媽,黛西只有26歲,但她必須獨自一人面對小凱製造的所有危機。
正常孩子參加的游泳課,她即使全程陪伴,弄得溼淋淋的,也不願意讓小凱缺席。
更關鍵的是,她本人也是個“病人”,在整個青少年時期,一直遭受著嚴重傷害。
一個有問題的孩子背後,也可能藏著“黛西們”,他們也帶著從上一代身上繼承的傷害,不一定是不負責任,也可能只是不知道該如何和孩子正確相處。
這是周聽緒記錄這個故事的原因,她想以此提醒更多朋友們——
如果有天你也遇到了一個奇怪的孩子,也請對他們背後的黛西,多一點耐心。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迪恩 小旋風
插圖:大五花
本篇12800字
閱讀時長約35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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