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淘天內部乃至業界,很多人認為這個技術團隊是最接近AI技術,也最神秘的一群人。他們到底是誰?如何透過技術與數億消費者對話?
曾經,演算法工程師被調侃為「碼農」「程式猿」,生活單調,每天與程式碼為伴,穿著格子襯衫,髮際線比同齡人靠後,過著兩點一線的日子。但這些「刻板印象」顯然不適用於這支年輕、充滿朝氣的團隊,他們的故事,或許可以打破外界對技術人的固有想象。
文|許言
編輯|李天宇
好玩的,會玩的
狼人悍跳預言家,假意報出平民的金水身份。預言家發言有漏洞,被抗推出局。狼人自刀,女巫沒有救他。狼人自爆發言,聲稱自己要偽裝好人騙取信任……6月30日,一個普通的工作日下午,杭州阿里巴巴總部正在直播一場特別的狼人殺比賽,參賽選手是淘天集團技術團隊的員工。
不過,參賽的並不是他們本人,而是他們設計出的「Agent」(智慧體)——由各種AI大模型驅動的AI狼人殺選手。這場AI對決,是淘天集團第四屆技術節「硬核少年技術節4.0」的亮點之一。
比賽中,AI像人一樣在深度思考、辯駁、隱藏身份。有時,它也會暴露弱點:無法百分百預判策略,甚至會直接說出「我要隱藏狼人身份」這樣的話。這是一次有趣的嘗試,演算法工程師們正在探索,如何讓AI變得更有趣、更「人性化」。
在技術節上,工程師們不僅設計了AI版狼人殺,還開發了AI版「誰是臥底」,以及許多奇思妙想的駭客松專案。例如,有人用AI還原了爺爺的影像和聲音,讓逝去的親人以另一種方式陪伴家人;另一個上班族都感興趣的是「上工寶鑑」,透過AI分析工位風水,判斷書籍和植物的擺放是否會影響工作運勢。

這樣的嘗試,淘天集團的技術團隊已經堅持了四年。「淘天集團」這個名字聽起來或許有些陌生,但如果提到淘寶、天貓、阿里媽媽、淘寶直播、閒魚、1688,你就會明白,它是阿里巴巴旗下的科技公司,承載了中國人線上購物的主要場景。而這些演算法工程師的任務,就是幫助幾億消費者精準搜尋和推薦合適的產品,同時幫助千萬商家推廣商品。
在淘天內部乃至業界,很多人認為這個技術團隊是最接近AI技術,也最神秘的一群人。他們到底是誰?如何透過技術與數億消費者對話?
曾經,演算法工程師被調侃為「碼農」「程式猿」,生活單調,每天與程式碼為伴,穿著格子襯衫,髮際線比同齡人靠後,過著兩點一線的日子。但這些「刻板印象」顯然不適用於這支年輕、充滿朝氣的團隊,他們的故事,或許可以打破外界對技術人的固有想象。
接觸這支團隊,第一感受是他們的「好玩」和「會玩」。這種「玩」並非單純娛樂,而是一種探索與好奇心的體現。他們不以績效為唯一目標,而是嘗試用技術突破邊界。
除了AI狼人殺,他們還用AI製作動漫電影,劇情梗概、分鏡設計、角色形象、動畫效果,全由AI生成。他們給電影取名為《青弓之下》,故事發生在後羿射日之後,后羿成了一個普通的、為生活所累的中年男人,當天空重新出現十個太陽時,人類文明又陷入危機,人們請求后羿再次射日。當他找出塵封多年的青弓,趁著月色出門,想偷偷地試射一下月亮,結果,青弓難以拉滿,他連月亮都無法射下。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儘管電影只有10分鐘,但角色豐富,人物立體,還在神話之外,暗藏了當下人們生活的現實難題與困境。這是工程師們的想象力,他們試圖用技術玩出更多樣的內容,他們的創作也不僅停留在程式碼之上。
這些專案,都是工程師們利用業餘時間完成的。工作之餘,他們還特別喜歡讀論文。很多小組每週兩次paper reading,閱讀和討論最新的技術研究。在他們看來,這不是工作,而是一種「腦力按摩」。
新一代工程師的職業目標,與過去的技術人也大不相同。HR驚默在團隊中工作了多年,她見證了人才的變遷。AI浪潮到來後,搶奪人才成為一場鏖戰,同時,年輕人也帶來了新的氣息。
她至今記得一位新人在面試時說的願望,「希望墓誌銘上寫著:這是一個影響了XX行業,富裕且不吝嗇的人。」去年,團隊在招聘一位工程師時,這位年輕人說,他看重的,是在這裡能快速成長,挑戰世界級課題,還有一個重要的因素,「鄭波可以成為他的導師,親自帶他」。
鄭波是淘天集團技術副總裁、演算法技術負責人,也是阿里媽媽CTO。他帶領著2000多位工程師,是團隊的技術「一號位」。但如果問團隊裡「最會玩」的人是誰,幾乎所有人的答案都會指向鄭波,「最會玩的是他」。
團隊成員用「活潑」「腦洞大」「奇奇怪怪的愛好」形容他。他建立了一個AIGC體驗群,帶領團隊一起玩最新的AI技術。群裡,他經常分享自己創作的AI影片,比如小刀刮玻璃、防水袋廣告等,有時還會發一些失敗的作品,並分析問題出在哪兒。
很多一線工程師說,當看到團隊的領導者這麼會玩,他們也放下了顧慮,更大膽地嘗試那些看似天馬行空的點子。或許,這正是這支團隊的特別之處——從AI狼人殺到世界級的技術課題,他們不是用KPI和業績去工作,而是用好奇心和創意去推動技術的邊界,用探索和「玩」去定義未來的可能性。

「兒童般的願景和智慧」
有許多頂尖技術者最終決定加入這裡,理由很簡單:追隨鄭波。他們都說,這個leader有點不一樣。
夢渚是淘寶推薦演算法技術負責人。在加入之前,他拿到了幾家科技巨頭的offer,都有豐厚的待遇,最後,他還是選擇了淘天。原因很直接:「衝著波老師來的。」
確定入職前,他加了鄭波的微信,發現這位技術副總裁的朋友圈裡,沒有一條關於工作的狀態,全是物理學相關的內容。比如,「為什麼箭射出去不是直線,而是波狀前進?」後來他才知道,鄭波在阿里內網的標籤之一是「朋友圈的物理學家」。
鄭波確實有點不一樣。在阿里,他是少數沒有花名的高管,大家直呼其名「鄭波」,或者「波老師」。第一次見面,他就說:「別叫老師,叫鄭波。」
鄭波有著一頭濃密的捲髮,戴著細框眼鏡,身材消瘦,最常穿的是T恤或棉質襯衫,短途出差時背一個普通的運動品牌雙肩包,邊上插著一隻邊緣褪色的保溫杯。他喜歡坐地鐵,效率至上,每天上班,他會先坐地鐵,再騎共享單車。有一次,一位同事打專車到公司樓下,看到鄭波呼哧呼哧地騎著單車,「咻」地一下從她身邊穿過。
很多人說,鄭波像個「掃地僧」。他低調、樸素,卻有驚人的技術能力。也有人用「儒雅」形容他,溫和、循循善誘,總是耐心講解,幾乎從不生氣。沒有人覺得他像傳統意義上的領導,反倒像一個老師。
當我們問團隊成員,鄭波有什麼缺點時,很多人脫口而出:「聲音太小了。」開會時,總有人提醒他說話聲音太小,「再貼近點兒話筒唄」。甚至有位HR專門轉了一個播音教學影片給他,告訴這位副總裁:「你得練習發聲,你這是聲帶漏氣。」
夢渚說,每次來杭州總部出差,返程去機場,鄭波永遠都是坐地鐵,他對時間效率上的優先順序大於舒適度的需求。「我意見很大啊,打車舒服多了。」儘管吐槽,他還是會陪著鄭波一起擠地鐵。嘈雜的地鐵裡,鄭波的聲音忽遠忽近,「有時候覺得他說得挺有道理,但又聽不太清,只能不停點頭。」
鄭波願意與團隊建立平等的關係。團建時,他和大家一起玩狼人殺,時常被先投出去。音樂AI工具Suno走紅時,鄭波用它寫了幾首歌,專門送給入職週年的同事們。歌詞貼合每個人的性格特點,比如,一位同事名字裡帶「雪」,他又喜歡電影,鄭波寫的歌詞全是經典電影中的白雪場景。
另一方面,他是嚴謹的技術人。鄭波最無法容忍的是糊弄技術,在技術問題上含混、囫圇吞棗。開會時,他會追問一個很小的資料:「為什麼是這樣?」有人唯一看到他不高興的場景,是某次會議上,一位演算法工程師粗略描述了一個數據。鄭波沒有直接批評,而是開玩笑說:「還好我懂,不然就被你們忽悠了。」會後,他找到那位工程師的領導,嚴肅提醒注意這類情況。
鄭波畢業於清華大學計算機系。上大學之前,他覺得學計算機最大的好處是「免費打遊戲」,入學後,他發現這是「有未來感」的學科。2006年畢業時,谷歌首次在中國校招,從數萬份簡歷中選出不到100人,鄭波是其中之一。
加入阿里巴巴之前,鄭波在谷歌工作了11年。幾位曾經在美國科技公司工作的同事說,鄭波身上有一種極客精神:對技術發自內心的熱愛,鑽研底層原理,敢想敢試,不迷信權威,是創新、自由和開放的象徵。
一位演算法工程師說,很多最新工具他們還沒研究完,鄭波已經布好機器,開始寫程式碼、做實驗了。「對於一個高管來說,這種親自嘗試並不多見。他是真的熱愛技術。」很多人提到,鄭波的程式碼量和下屬差不多,很多問題,他不是佈置任務,而是親手嘗試。
璽羽是淘天集團阿里媽媽首席演算法架構師,他曾在美國工作過幾年,他身上也透露著一種矽谷範兒。同事們對他的評價是「非常清晰、非常專業」,見面前,他很認真地做了準備,寫了許多他對AI和技術的思考筆記。他說,我們正處於一個波瀾壯闊的AI時代,他相信AI能改變世界,而鄭波,是他見過 「最」相信AI可以改變世界的人。
他談起一件小事。有一次團隊outing,鄭波的房間外裝修很吵,他跑來問璽羽能不能住一個房間。凌晨兩三點,璽羽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睜眼一看,鄭波正在桌前搗鼓電腦。璽羽調侃:「壓力這麼大嗎?出來outing還在工作?」鄭波回答:「我在搞AIGC。」
那時候,AIGC還沒有火,甚至在AI業界也算前沿技術。鄭波說,他睡前寫了一個指令,半夜起來看看執行結果怎麼樣。這個場景,璽羽記了很久。他說:「這是技術人最浪漫的瞬間。即使這不影響業績,他也會出於純粹的好奇心去做。」
夢渚說,鄭波讓他想起剛開始創業時的一位大哥。那位大哥專業技術很強,也喜歡研究數學、物理等自然科學。夢渚發現鄭波和他有相同的氣質,他總結為,「有著兒童般的願景和智慧,他專業能力頂尖,但還願意像孩子一樣探索自然和客觀規律。」
很多人評價,比起「管理者」,鄭波更像一個技術的「領導者」,他是有個人魅力的,他對技術的判斷和推動,不僅讓團隊感到安心,更讓他們感到興奮,他帶來的氣質也深刻地影響著這支技術團隊,「他不是以管理的形式去做,而是以一個非常有領導力的方式去帶領團隊,他用技術征服所有人,讓別人願意follow他。」

鄭波
「學校」和「實驗室」
如果想快速瞭解一個團隊的氛圍,先開啟他們的釘釘群。淘天技術團隊的工作群裡,幾乎沒有廢話,連翻幾十屏,全是技術討論,看不到點贊、大拇指或恭維奉承的話。這種高效、專注的氣質,幾乎是這個團隊的寫照。
提起阿里,外界常想到「鐵軍」、「既要又要還要」的刻板印象,但接觸過鄭波和他的團隊的人會說,他們更像「學校」和「實驗室」。
這是一支非常年輕的團隊。工程師伶童剛畢業三年,負責AIGC的業務,他入職時,團隊只有10個人,如今,團隊人數已擴充套件到五六十人。他說,團隊裡70%的人比他還年輕,最年輕的成員出生於2002年,而他1997年出生,已經算是「老人」了。
技術團隊中,30歲以下的成員佔比56%,P8職級(高階技術專家)的工程師平均「90後」,還有多位「90後」擔任P9職級(資深技術專家)。
不僅年輕,他們的學歷也很高:碩博佔比95%,985院校佔比75%,C9&QS100佔比一半以上,團隊每年發表國際頂會論文100篇以上,組成了國內最年輕、最頂尖的AI團隊之一,許多人評價:這是淘天AI人才密度和技術水位最高的團隊,是技術核心中的核心。
團隊會鼓勵每位工程師舉辦自己的小型探討會,討論業務或技術上的任何好奇點。比如,有人提議:「如果未來在ChatGPT或DeepSeek中投放廣告,怎樣既不違和,又能創造收益?」
在這裡,職位從來不是決定優先順序的標準,實際的業務討論才是。身為技術副總裁的鄭波,每天行程排滿,但有兩種會議永遠是第一優先順序:Design Review(DR)和Launch Review(LR)。
簡單來說,DR是專案立項前的討論:解決什麼問題?可能遇到什麼困難?預期收益是什麼?LR則是上線前的最後檢視:技術推演過程是否無誤?準備是否充分?
這些會議都是一線工程師發起的,不是彙報,而是交流。一位在阿里工作多年的員工說:「這是少見的現象。級別最低的一線員工,可以自下而上地拉業務總裁開會,直接提問。」
淘天推薦演算法的工程師陳予,在阿里工作10年。她說,鄭波對團隊最大的改變,是規範了技術流程,確立了DR和LR制度。鄭波到來之前,很多專案都無疾而終,做著做著就消失了,來年想重啟,連過去的資料和效果都找不到。鄭波牽頭搭建了一個平臺,讓所有人共享專案想法和進度,也幫助一線工程師攻克技術難題。
沫適是淘天集團阿里媽媽技術戰略發展部負責人,負責鄭波的行程和會議安排。她說,只要一線工程師發起DR或LR會議,她會立刻新增到鄭波的日程表,不需要和他商量。一般3分鐘內,她就會回覆工程師會議時間,通常1到3天內完成。即使遇到突發情況,會議也只會改期,不會取消,這是團隊的共識:DR和LR是最高優先順序。
夢渚提到,谷歌曾以「80%的時間做應該做的事,20%的時間做感興趣的事」聞名業界。但在國內網際網路公司,很多人感覺「120%的精力都在紛繁複雜的工作上,-20%的時間留給興趣」。在這個團隊,鄭波在努力拉回這條平衡線,他覺得,「員工是人,不是機器。」
幾年前開始,每週三是團隊的「no meeting day」。這一天,一線工程師可以專注寫程式碼、做實驗,不受打擾。久而久之,其他部門也形成默契,如果沒有重大事件,一般不安排會議給技術團隊。團隊年輕人說,這一天是他們最重要的「生產力時刻」。
鄭波的管理方式讓員工相信,技術人的價值在於創造,而不是被流程和規則束縛。
團隊也珍惜每一位年輕人才。有一次,為爭取一位優秀的實習生,鄭波得知對方仍然舉棋不定,便親自約實習生的導師吃飯。最終,他用誠意打消了實習生的顧慮。事後談起這件事,他說:「只要是最好的人才,都值得花時間爭取。一頓飯不行,那就兩頓飯。」有時候,鄭波會跟團隊的負責人強調,「同學都是好同學,主管要多承擔一些」,他希望每個年輕工程師都能找到自己的成長路徑,有錯失沒關係,及時修正就可以。
團隊的包容性也值得一提,在這裡,沒有人被要求成為另一個人的「複製品」。即使是鄭波手下的P9工程師,風格也各不相同。有的沉穩專業,有的幽默風趣,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節奏和擅長領域。
淘天的技術團隊,就像一所學校,也像一個實驗室。這裡的平等、包容和自由,不只是管理風格,更是根植於團隊文化的精神。無論是「no meeting day」,還是放在第一優先順序的DR和LR會議,改變正一點點發生。即便是年輕一代的工程師,也會從心裡生長出「技術可以改變世界」的篤定和匠心。

一條正確的路
過去兩年,AI技術浪潮以驚人的速度席捲世界。幾秒內,AI可以生成一份完整的PPT、一幅高質量藝術作品,模仿你或身邊人的聲音,起草法律文書,甚至完成CT讀片。兩年前,這些還只是預想,兩年後,技術已經帶來了革命性的變化。
「太快了,太快了。」這是每個受訪者反覆提到的詞。過去,AI工具是按「年」迭代的,後來變成「月」,過去一年,這個節奏成了「日」。國內某家AI公司推出的影片生成工具,從世界排名第一掉到第四,只用了兩個月。「所有人都在瘋狂追趕。」一位工程師說。
技術的焦慮是否存在?團隊的受訪者們給出了不同的答案。一位一線工程師坦言:「做技術的人比外行更清楚自己的差距,所以會焦慮。」但他也相信,團隊始終站在世界AI技術的前沿。另一位工程師說,她對AI的最新訊息,很多是從鄭波的朋友圈看到的,「我相信他,也相信這個團隊。」
鄭波卻說:「業務焦慮或許有,但技術的焦慮不存在。」2023年初,他特意去了美國矽谷,和老同事、朋友們交流了一下,回來之後他更不焦慮了,「技術的問題,都不是問題,他們(國外的頂尖技術人)也沒有那麼神秘」。
他意識到,之前因為疫情,世界失聯了三年,很多資訊並沒有同步,技術並不是一夜之間生長出來的,「它不是以某種magic直接改變」,只要找準技術的方向,他們也可以做到。
關於這一點,很多人提到一個專案。在鄭波到阿里之前,搜尋、推薦和廣告這三個演算法團隊的架構合併,是許多技術領導的目標,但始終未能實現。每個部門的算法系統複雜、獨立,彼此交織。鄭波認為技術開發要有長期主義,比如定期清理無用程式碼、最佳化架構,「技術需要保持潔癖」。
當時,這個專案與短期業績關係不大,還引發了不少擔憂。一些團隊負責人追著他問:「為什麼要做?會不會影響營收?」但鄭波堅持,他提出的方案是從小場景業務開始合併,再逐步擴充套件。他不著急,希望團隊有愚公移山的精神,今天動一點,明天動一點,緩緩圖之。
兩年半後,新系統開始運轉,三個團隊的演算法研發和迭代效率大幅提升。這套先進的技術架構,恰好在AI新時代到來時派上了用場。有人評價,這就是一位技術leader對技術的精準判斷和前瞻性。
璽羽進一步解釋了這個專案的重要性。「很多人覺得,搜尋、推薦和廣告是對立的,比如廣告會影響使用者體驗,搜尋和推薦自然會排斥它。還有人認為,這三者技術相似,可以統一處理。」但鄭波設計了一套激勵相容的機制,讓三個團隊最佳化各自目標,最終實現1+1+1>3,團隊變得更好,整體效率也更高。「要想清這些問題,並設計出協作機制,真的需要極大的經驗和智慧。」
「鄭波讓我佩服的是他的定力和判斷力。」璽羽說,「面對業務團隊的反饋、技術團隊的建議,甚至上級的意見,他能分辨哪些必須堅持,哪些要捨棄。他的決策不是妥協,而是基於清晰的判斷,找到真正的方向,把團隊帶上正確的軌道。」
類似的例子還有很多。2023年,淘天成立了「未來生活實驗室」,集中頂尖技術人才,探索大模型、多模態等AI方向,為業務提供支援,尋找更多可能性。
實驗室裡有一位特別的成員。他剛畢業時,聲稱自己是一個「強化學習的信徒」。那時,強化學習還算冷門,他並沒有去淘天,而是選擇了一家遊戲公司,認為強化學習或許能更好地應用在遊戲中。儘管如此,HR驚默始終與他保持聯絡。2022年11月,ChatGPT橫空出世,AI大模型突飛猛進,到了2023年,「強化學習」成了主流技術路徑。驚默說:「時候到了。」很快,這位「信徒」加入了未來生活實驗室。
建立這樣一個實驗室,並不容易。大模型需要巨大的算力,算力意味著成本。未來生活實驗室大模型技術負責人契頡回憶,那段時間,他經常接到財務的電話:「你們為什麼持續地要花這麼多錢?你們這個東西做一次行不行?你訓練一個模型放在那裡用不就好了嗎?」契頡只能耐心地反覆解釋。
實驗室成立一週年時,鄭波在活動中發言。他極少流露情緒,那一天,當說出「恭喜實驗室成立一週年」時,他有一瞬哽咽,契頡捕捉到那一秒的複雜情緒——「財務會這麼問我,可想而知,(關於財務問題)波老師又會面臨多大的一個壓力。」
不僅有技術的引領,還有研究成果的引領,淘天團隊在頂級國際會議上發表的論文持續被國內外同行廣泛引用,有的論文引用數量過萬。
前沿的技術問題和現實的業務結合,有時是有差距的。很多工程師說,鄭波走得太快,想得太遠了。他對AI的思考,常常超越團隊現有能力。「你知道他是對的,但你的速度追不上他的腦子,有時會有挫敗感。」一位工程師說,他們發現,鄭波思考的不是當季或下季的事,而是更遙遠的未來。
夢渚調侃自己的性格和鄭波完全相反。他是ENFP,典型的「快樂小狗」,喜歡開玩笑,活躍氣氛,鄭波嚴謹、理性,常常說他太過於自由散漫。但他們能長久合作,因為對技術的未來有同樣的熱情,「我相信他畫的願景,儘管我不一定能做到,但我知道方向是對的。」
這種信任讓人激動。他們可以去做前人未做的事,抵達更遠的地方。鄭波形容自己的工作更像航海探險,開拓新邊界,尋找新大陸。探險會有風險,也會迷茫,但他只需要確認羅盤上的指標是對的, 「只要知道我們走到一條正確的路上,那麼就可以繼續走下去」。

技術,最終與人相連
入職前,夢渚和鄭波吃過一次飯。鄭波問他:「你覺得做業務,最重要的是什麼?」
在此之前,夢渚的工作經歷與業務並不緊密相關。他在新加坡讀博,退學後回國,加入當時AI「四小龍」之一的曠視科技創業團隊,後來去了另一家頭部網際網路公司的研究院,專注最前沿的AI演算法研究。他總站在技術的最前端,卻很少與具體場景相連。
「研究需要天馬行空,做業務要的是落地。」夢渚不想再做純粹的研究了,他相信技術只有應用在實際需求中才有意義。這也是他選擇淘天的重要原因。當鄭波問他那個問題時,他回答:「做業務,最重要的是知道問題在哪兒。」鄭波顯然滿意這個答案,他們達成了共識:發現問題,解決問題,是做業務的核心。
這也是淘天集團技術團隊的特別之處。他們面對的是億萬級別的消費者和商家,解決的是真正具體的問題。一線工程師們說,鄭波尤其重視「場景」——技術是否能真正落地,是否能被運用。2023年,他從矽谷考察回國後,對AI場景應用的重要性有了更深的理解。
兩年前,阿里巴巴提出「迴歸使用者、迴歸網際網路」。夢渚問鄭波:「什麼是迴歸網際網路?難道我們不是網際網路公司嗎?」鄭波的回答是兩點:迴歸技術,迴歸「好玩」。
什麼是好玩?1987年,中國向世界發出第一封電子郵件,郵件裡寫道:Across the Great Wall we can reach every corner in the world.(越過長城,我們可以到達世界的每一個角落)夢渚說:「這封郵件其實沒有實際意義,但它好玩。對技術人來說,這是一種有趣,一種浪漫。就像當年的天涯論壇和高校BBS,它們帶來了新的網際網路時代,是好玩而有趣的。」
「過去很長時間,大家都在看GMV、看成交效率,好玩去哪兒了?網際網路不僅要回歸資料,也要回歸好玩。」夢渚認為,當技術與使用者和具體場景連線時,一切都會變得好玩兒起來。
如今,夢渚是淘寶推薦演算法團隊的負責人。他向我們介紹了淘寶的最新推薦技術——自研百億引數推薦大模型「RecGPT」。這是手機淘寶首頁「猜你喜歡」的全新升級,更深入地從使用者視角出發,不僅能對使用者超過十年的消費行為進行總結和深入分析,還能透過更先進的演算法技術,結合世界知識,在使用者尚未意識到需求時,提前預判並給出貼心建議。
放入具體場景來說,過去,平臺根據使用者的短期興趣推薦商品,現在,透過分析十年的消費偏好,他們描繪了更精準的使用者畫像,實現了「陪伴式」推薦。例如,一位花粉過敏的鼻炎患者,每年春天都會收到治療鼻炎的產品推薦;一位母親,會在孩子2歲、3歲時,看到符合孩子成長階段的產品。
此外,推薦系統還結合熱點、氣候和環境,提供更多探索式產品推薦。比如,梅雨季節來臨前,向南方使用者推薦除溼器。AI還會為產品生成一句推薦語,幫助使用者更準確地判斷是否需要購買。
無論AI技術如何發展,最終都要服務於人。璽羽和他的演算法團隊,即便在淘天內部,也是最核心的技術部門之一。有人笑稱,他們的演算法技術決定了阿里媽媽的營收,也影響著阿里巴巴的財報。
一個離AI技術、營收、財報如此之近的工程師,感受到技術與人連線的瞬間是什麼?璽羽給我們講了他看到過的一個畫面。作為演算法工程師,他每年都會帶團隊前往一線工廠調研。他不希望商家只是演算法技術背後的符號,而是想走近他們,瞭解他們的生活。
去年,他去成都附近的一個小鎮,那裡被稱為「中國鞋都」,大部分中國皮鞋都從這裡生產,銷往全國。他原以為這裡會是一個繁華的區域,但到了之後發現,「鞋都」聽起來輝煌,實際上卻有些落寞。一位年銷售額高達上億的公司,租住在一棟破敗的老樓裡,樓裡的入住率很低。
璽羽跟著商家參觀鞋廠。推開車間門,一股刺鼻的氣味撲面而來,混雜著皮革和加工品的味道,光線從窗戶射進來,光束中漂浮著細細的粉塵,幾位五六十歲的阿姨,戴著簡易口罩,坐在機器旁低頭忙碌。
這一幕衝擊了他。他感到一種樸素的責任感:「他們的生意是那麼脆弱。如果我們的算法系統投放效果不好,可能直接影響這些工人和老闆的生計。」
描述這個細節時,璽羽的雙手舉在空中,描繪粉塵散落的情景,他身處中國最大的電商網際網路公司的總部,但此刻他和遙遠的成都鞋廠車間的工人們在一起。
他提到了阿里媽媽的AIGB(AI出價)技術,平時出現在淘寶首頁的小豆腐塊廣告位,幾百毫秒之間,就會發生幾萬次的即時競價,這決定哪個廣告會展示在哪一位使用者的首頁。AIGB是阿里媽媽首提,並實現大規模商業化落地的技術,它使得自動競價更加穩定、有效,谷歌等公司也跟隨升級了這項技術。
「淘寶平臺上有千千萬萬的商家,都在用阿里媽媽的廣告投放系統做營銷,想讓自己的生意變得更好。如果我們做得更好,他們的生活就會更好。」這是平臺賦予他的責任感:用技術改變一個個具體的商家,改變具體的人的生活。
儘管璽羽所做的技術與財報息息相關,但他說:「我不太關心財報。我關心的是,我們有沒有真正做對一些事情。」技術永遠不可能完美,但他希望盡最大努力,讓商家的生意好一些。
技術如何準確地被使用,這是淘天技術團隊一直在探尋的,也是鄭波最著迷的部分——場景的應用,技術的落地。
鄭波曾說,他不僅關注技術的先進性,更關注技術的社會價值。「技術的最終目標,不是為了展現技術本身的複雜性,而是為了更好地服務於人。」技術的意義,是讓人們的生活更簡單、更高效。也許有一天,AI會成為人類的夥伴,學習、理解、推理、陪伴。
技術不是漂浮在空中的,它終究要回到地面,回到人們的生活中。鄭波常說:「技術只有真正被使用了,才有意思,才好玩兒。」這句話成了淘天技術團隊的共識,也是他們工作的意義所在,他們相信,技術的盡頭,是人與人的相連,是讓千千萬萬具體的生命變得更好一些,這是屬於這群技術人的終極的願景和浪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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