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3月3日上午,我來到位於上海徐彙區的城開國際大廈,錸三實驗室(Re³ Lab)的所在地。此後的一週,我將在這裡與錸三團隊一同工作,觀察他們的一言一行,瞭解他們是如何運作的。
錸三實驗室是前騰訊NExT Studios總經理沈黎成立的創業公司,主要業務是遊戲行業的早期投資和孵化。公司的名字取自於化學元素“錸”,這是一種極為稀少的元素,它很少獨立成礦,而是以化合物的形式存在於別的物體中,這與投資孵化的邏輯很像——並不獨自產生價值,卻能起到至關重要的催化作用。

Logo中的3個晶體,象徵錸三在投資孵化過程中起到的作用
城開國際大廈9樓是上海徐彙區政府的一處創新孵化基地,錸三的辦公場地位於東南角,工區三面環窗。3月初的上海乍暖還寒、天氣不算好,但室內依舊光線充足。
透過東邊的窗戶往外看,徐家彙中心T2塔樓就在不遠處,這棟370米高的建築是浦西已建成的第一高樓。由此往北步行5分鐘,就能到達上海交通大學。14年前,這所學校的研究生宿舍裡,3個技術宅萌發了創業的想法。如今,他們創立的米哈遊經過幾次躍遷成長為行業巨頭,每年為當地納稅數十億稅款。公司在創業初期接受的唯一一筆100萬元投資,幫助當時的投資人以250億元的身家躋身胡潤富豪榜,這筆回報率高達2.5萬倍的投資,也成為早期投資領域的一段佳話。
即便有如此誘人的成功案例,遊戲行業的早期投資卻很少有VC(風險資本)願意涉足。在沈黎看來,這是由於遊戲投資有兩個核心痛點:一是早期不確定性過高;二是資本退出非常困難。
前者很容易理解,遊戲本質上是個創意行業,在開發早期,遊戲的雛形只存在於創作者腦中和抽象的策劃文件裡,此時識別出有潛力的專案和有執行能力的團隊,如同在醜小鴨裡尋找未來的白天鵝。
至於退出環節,由於遊戲公司很少上市,融資的輪次通常不多,資本退出往往只能寄希望於大廠的戰略併購或投資,否則就只能靠長時間的分紅一點點兌現收益。而成功的遊戲公司老闆往往有更大的野心,傾向於將大部分利潤押注到更多、更大的專案上,只佔少數股權的投資人在分紅這件事上並沒有多少話語權。
基於這些原因,如今大部分VC在參與遊戲專案時,更傾向於用專案投資的方式,本質類似於“借債”,專案上線後的大部分收入要優先用於償還本息,還清債務後再依據盈利情況進行分成。在這種模式下,投資人更偏愛接近完成的專案,寧願以更貴的價格入場,也不願承擔早期的風險。
“(早期投資的)成功率一定是低的,我們有心理準備。但是如果我們不做,市場的鏈路就斷掉了。”在我動身出發之前,錸三的合夥人Allie告訴我,“大家都想投後期,但是前期怎麼能只靠創業者的自我犧牲做出來呢?”
創新和風險像是硬幣的兩面,如果人人都只想採摘接近成熟的果實,而無人為萌芽期的幼苗澆水施肥,下一個收穫季可能會遙遙無期。
看起來,錸三試圖為改變現狀做些什麼。

穿一件新衣服
吃一個蛋糕
很長時間以來,我一直在尋找能夠深入企業內部觀察並深入報道的機會。但要找到合適的物件並不容易——大公司往往業務繁複,很難在有限的時間裡窺見全貌;而若深入一線執行層,多數時間很可能只是在旁觀“打螺絲”,難免一葉障目。
相對而言,錸三這樣足夠特別的初創公司是絕佳的觀察物件。當我把這個想法告訴Allie時,她當即表示很感興趣,“我感覺能寫出很有意思的東西,我們這邊每週會見很多很多的人和專案,真的形形色色。”她說,“我也問問黎叔(沈黎)的意思。”
幾小時後,她告訴我黎叔那邊同意了,“歡迎你過來”。
一週後,我來到上海,在錸三的辦公場地見到了沈黎和他的4位同事。不同於此前對投資人“西裝革履”的刻板印象,他們穿著統一定製的工服——一件口袋上印有“Re³ Lab”字樣的藍灰色牛仔外套,內搭一件深藍色的長袖T恤,背後印著元素週期表上錸的圖案,下面寫著兩個單詞——“Family Studio(家庭工作室)”。
除了錸三團隊本身,現場還有兩支3人組成的研發團隊——老歐工作室和日暮鳥工作室。巧合的是,這兩支團隊我都不陌生:觸樂曾經介紹過前者開發的同人模擬遊戲《太太!我喜歡你!》,而後者正在製作的《生育、犯罪與經濟》是我在去年ChinaJoy展會上印象最深的獨立遊戲,他們的宣傳名片至今還躺在我的書架上。
短暫寒暄後,我挑了一個靠近會議室的工位坐下,事後來看,這是一個明智的選擇,因為此後大部分的工作時間,我們都將在會議室裡度過。一張排得滿滿當當的日程表顯示,接下來的一週,我將和錸三團隊一起看十幾個投稿孵化器的專案,見幾家尋求投資的團隊。
日程表上最近的一項活動是:老歐團隊現場簽約。
在沈黎左手邊空著的工位上,堆放著幾件新工服和一個蛋糕,這是為老歐工作室準備的,她們是錸三自去年11月成立以來,正式簽約投資的第一個專案。
簽約現場,老歐的3位成員換上了錸三“Family Studio”的工服,團隊的製作人Nancy為大家切了蛋糕,為了不影響當天工作,慶祝時開的是一瓶無醇香檳。

我恰巧趕上了第一個專案的簽約儀式
Nancy畢業於紐約大學遊戲設計專業,此前曾在NExT做創意玩法孵化,負責在遊戲早期搭建驗證新玩法的白盒原型。她和另外兩名主要負責美術的夥伴相識於同人社群,透過遠端協作開發出了《太太!我喜歡你!》,從零到一蹚過了開發到上線的過程。當然,也踩了不少坑。
作為一名玩法策劃,Nancy具備基本的程式實現能力。這使得《太太!我喜歡你!》專案早期開發的進度飛快——她們僅用2個多月就做完了所有系統框架、並接了第一版美術。“2023年8月底立項,9月初開工,11月底的時候我已經做完了所有玩法、系統的垂直切片,開始做本地化、錄影片、打磨UI、聯絡發行了。”
然而,前期進展飛速的代價是,EA(搶先體驗)版本上線後,Nancy花了整整2個月的時間來修Bug。她告訴我,專案早期的關鍵是驗證玩法框架,這時候的程式碼架構往往寫得很亂,導致後期在“屎山程式碼”上修Bug耗費了巨大的精力。“整個12月,我的電腦幾乎從未離身,去看診的時候都端在手裡,醫生要我躺下,我說等下,我把包打了。”
事後覆盤,Nancy認為,問題的關鍵在於那時她還沒完成“從船員到掌舵手的身份轉變”。大團隊裡,預研結束後會有專門的人來重構程式碼結構。之前在NExT的時候,Nancy有一個“亦師亦父”的老領導——《疑案追聲》的製作人張哲川,能夠幫她解除一切後顧之憂。如今在小團隊裡,她不得不扛起掌舵手的責任。
儘管上線早期有不少Bug,《太太!我喜歡你!》還是收穫了不少玩家的好評。我的同事曾在相關文章中不吝讚美之詞,認為這是“一封給同人創作者的情書”,甚至給出了“世界第一同人活動模擬器”的超高評價。
不過,同人文化似乎是一個很小眾的領域,投資相關產品和團隊能夠帶來巨大的商業回報嗎?
“我覺得她們具備一定的未來想象力。”沈黎告訴我,新興文化相關賽道是他們重點關注的領域之一,“它有一個確定的受眾群體,而且這個群體的訴求沒有被充分滿足。”
比如,B站上就有很多關於《太太!我喜歡你!》的留言,說終於有一款很懂他們的產品出現了。
“另外,它本身的商業化還沒有被充分驗證,那我覺得反而更適合投資。‘還沒有被驗證’意味著有可能走得通。這個想象力帶來的加成,可能是幾倍或者幾十倍的(回報)。”

看專案是個體力活
無論是投資還是孵化,見人、看專案都是前期最主要的工作。
在很多人的想象裡,投資看專案應該是件優雅的事。而在和錸三團隊共事一週後,我可以負責任地說,這很大程度上是個體力活。第一天,吃完老歐團隊的簽約蛋糕後,我們先後在會議室見了4批不同的人;第二天更是從早看到晚,就連午飯都是在會議室裡吃的。
長時間連續看專案非常消耗精力,但過程中也不時會有新鮮感和驚喜湧現。
尋求投資和孵化的人形形色色,其中有小有名氣的遊戲製作人、大廠出身的連續創業者、名校畢業的富二代精英,還有從事其他行業,卻將大多數業餘時間投入遊戲開發的技術人員。
“我們投資是講理性的,但也不妨礙會被他們的故事打動。”Allie對我說,錸三為現階段所有完整提交了專案資料的團隊都安排了面試,多數會議的時間會控制在1個半小時以內,“所以只能窺見他們神奇生活的一角。”
沈黎幾乎全程參與所有專案會。大部分時候他面容溫和,思考時偶爾神情嚴肅。
VC圈有一個說法:早期投資很大程度上是投人。一次會議的間隙,我問沈黎:“大概多久能對對方有一個大致判斷?”
“很快,可能10分鐘甚至更少,你就大概可以感覺到這個人的邏輯能力怎麼樣,是不是對這件事有熱情。”他說,“面對面時會更好一些,你很快就可以感受到:一,這個人做事的出發點;二,他是不是真的有能力把這件事情做好。”
儘管如此,在看專案的過程中,沈黎總是耐心地聽完對方的講述,很少打斷別人,只在合適的時機提出問題。對一些沒有合作潛力的專案,他也會給出中肯的建議。
部分創業者的表達能力不算好,比如幾位技術出身的開發者,言談之間有很強的“極客”氣息,但細看他們做的內容,卻散發著獨特的巧思和趣味。遇到一些單點能力很強、但難以一人成軍的開發者,錸三會留心關注有沒有能夠與之互補的團隊,嘗試為他們牽線搭橋。有創業者不理解錸三的孵化模式,他們也會很耐心地講解。

錸元素並不獨立成礦,而是存在於化合物之中
“我們會根據不同的遊戲型別和進度,與簽約孵化的團隊約定用3到9個月的時間做出專案的‘垂直切片’。這個階段,核心玩法迴圈基本成型,能夠體現出遊戲的核心樂趣,並且在美術上區域性實現最終品質,為進一步量產做好準備。在此之前,錸三會承擔開發的所有成本,包括提供辦公場地、以略低於市場價的標準給團隊成員發工資、外包費用……”
“驗證環節之後,需要更多錢生產的環節呢?”我問。
“順利做出垂直切片後,我們會幫孵化團隊成立獨立公司,將歷史投入轉化為部分公司股份,然後用這家獨立公司去融專案量產和上線所需的資金。”
這樣設計的好處在於,孵化器為開發團隊承擔了大部分前期風險。此前,行業裡有一個段子:除了靠積蓄和抵押房產,遊戲人創業融資只能靠“3F”——家人、朋友和傻瓜(Family、Friend、Fool)。
在錸三的孵化營裡,開發者能夠像正常上班一樣拿工資,有不錯的工作環境,可以心無旁騖地打磨產品雛形。有了垂直切片後,團隊面對資本會有更高的議價權,而資本也能從垂直切片中看到更多確定性。
一些創業者會對出讓大比例股權有所擔憂,這時沈黎會坦誠地告訴他們:“我們對於未來融資的股權比例會有一個約定,這個約定一開始會比較有利於資方,資本佔股比較高,開始分紅時資方會多一點。但是一旦回本甚至有收益以後,資方和錸三就會退股份,直到按照約定退到團隊控股(持股60%或以上)的狀態。”
本質上,這個模式為創業者提供了一個選擇:用專案上線後的部分優先收益權,交換前期不用承擔風險的機會。“其實公司賺錢之前,股份的比例並沒有太大價值。而長期來看,在公司賺錢並能夠把投資的成本還掉以後,你又可以把股份拿回去。”沈黎說。
對投資人而言,前期與大股權對應的分紅權,能夠在專案成功後讓資本更高效地回本退出,剩下一定比例的股份,也為資方保留了追求企業成長高上限的可能性。在這個過程中,錸三如同“錸”元素一樣,充當創業者和資本之間的紐帶。
“黎叔現在經常說一個詞,就是公平。”Allie告訴我,“資本和創業者的視角一定是不一樣的,但是我們儘量在中間設計一個對雙方都公平的條款,讓這件事可以推進下去。”

在冬天播種
供需的天平總是伴隨著週期搖擺,遊戲投資也不例外。
在錸三的這段時間裡,我非常直觀地感受到,創業者們往往有著很強的韌性。在簽約之前,沈黎希望創業團隊嚴肅地考慮自迴圈。他經常會問一個問題:“假設沒能拿到錢,你們之後的計劃是什麼?”大部分人都會回答,即使融不到錢,團隊多吃點苦,做得慢一點,他們也會堅持把產品做出來。
相對而言,當前市場環境下願意投遊戲的早期資本非常稀缺,這意味著,現階段資本有著更高的議價權。這也是錸三在設計融資方案時,需要更充分考慮資方訴求的原因之一。
在這一輪冬天到來前,遊戲投資也曾一度鮮花著錦、烈火烹油。5年前,字節跳動透過大舉併購佈局遊戲產業,在“鯰魚”的攪動下,騰訊、網易等傳統遊戲大廠的戰略投資幾乎掃遍了整個行業的可投資標的。公開資訊顯示,2020—2021年,僅騰訊就發起了129起投資。據說最狂熱的時期,騰訊IEG(互動娛樂事業群)的商務看專案時都帶著2份合同——一份發行合同,一份投資合同。
大廠併購熱、元宇宙概念方興未艾、“宅經濟”帶來行業增長……種種因素共同催生了上一輪遊戲行業的投資熱潮。當時,市面上不少人“僅憑一份PPT就能融資數千萬”。
回過頭看,這些投資中的大多數都沒能帶來預期的回報,隨著行業進入存量時代,曾經激進的大廠開始收縮,投資人們變得厭惡風險。一些VC即使手裡還有子彈,也會因為前些年的投入未能兌現,而迫於背後LP(有限合夥人)的壓力,不敢再輕易開槍。這種矯枉過正會令他們在冬天裡錯過一些機會。
和傳統VC不同,錸三按照公司而非基金的形式運作,沒有LP,也沒有幾年退出的機制,創始團隊是大股東。這使得錸三的決策鏈路更短,同時能夠以更長遠的眼光來做投資。
但這也帶來一些問題——錸三的自有資金相對有限,很難獨自承接一些大專案。在遇到這樣的專案時,他們會更多扮演FA(財務顧問)的角色,為專案團隊和更大的資本牽線搭橋。
因為子彈有限,錸三在決策時也需要非常謹慎。看專案時,他們會根據賽道、團隊和產品3個維度評估專案潛力,4位合夥人都會參與評分和討論,最終由沈黎拍板決策。因此,他們經手的專案雖多,真正持續推進的可能十不足一,能夠最終簽約的更是百裡挑一。不過一旦識別出好的標的,他們就會非常積極地推進。

能夠走到簽約那一步,很不容易
週二下午的最後一場會議,我目睹錸三促成了一個成熟團隊與一家頭部資本的會面。
專案的製作人曾是一家知名廠商的早期員工,以製作人的身份主導過月流水過億的產品,團隊的核心成員也大都是來自一線產品的骨幹。新專案基於他們原本熟悉的賽道融入了頗有亮點的玩法創新,並且已經有了用於驗證玩法和技術的Demo。
在對話過程中,製作人完整闡釋了他們對於相關品類的理解,呈現了對新增、留存、商業模式等多方面的思考和相應的打法,並詳細梳理了專案各階段的計劃和預算。面對投資人提出的問題,他也總能夠敏捷地做出反應。
“看到這樣的團隊,我都不困了。”會後,錸三合夥人付強半開玩笑地說。
若是在幾年前行情好的時候,這樣的專案無疑是資本追捧的物件。但好東西最大的缺點往往是貴,這個專案需要的資金直逼9位數。
會後,我和製作人互換了聯絡方式,在閒聊的隻言片語中,他向我表達了當下創業的艱難,即使是幾年之內都足夠有競爭力的專案,要獲取融資也頗為不易。
“錸三的模式真的很有意思,解決了多方面的問題。”他告訴我,他們最初接觸錸三時更多是抱著認識一下的心態,“覺得他們應該不會對我們這個規模(的專案)感興趣。”
兩天後,他欣喜地告訴我:“黎叔那邊來電話了,給了幾個很有吸引力的方案,他們下週二約我再過去。”

91.7°直角
“一些極簡設計裡,會把直角變成91.7°。”一次會議上,付強與開發者討論如何透過微妙的設計表達細膩的感受。
某種程度上,這是遊戲投資的絕佳隱喻——投資需要嚴肅地考慮商業邏輯,但遊戲畢竟是內容行業,對於作品和人的判斷離不開感性認知的加持,就像“直角”也允許一定程度的偏移。不過感性的微調必須足夠剋制,不能脫離理性設定的框架——偏離90°太多,看起來就不像直角了。
這可能是沈黎謹慎看好日暮鳥工作室的原因。
沈黎告訴我,日暮鳥是他開始醞釀錸三的模式後,看的第一個團隊,但現階段雙方還沒有正式簽約,更像是義務支援。
日暮鳥工作室由3名倫敦藝術學院遊戲設計專業畢業的華人研究生組成,正在開發的《生育、犯罪與經濟》脫胎於他們學生時期的作品。畢業之後,團隊的3位成員分散在各地,程式燒鳥和美術烏鴉分別回到了重慶和上海,負責敘事的貓頭鷹則留在英國。
身處異地,團隊堅持透過線上協作的方式推進遊戲開發,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每週至少花35小時在製作遊戲上。去年為了趕出Demo參加展會,2個月的高強度加班把燒鳥送進了醫院。
去年年中,沈黎還處於半退休的狀態,在英國陪女兒上學,閒暇之餘去看了很多現場Live,把少年時代喜歡的樂隊看了一遍。6月,經一位中間人介紹,沈黎和貓頭鷹在倫敦的一個共享會議室裡初次見面。談話大約進行了2小時,貓頭鷹介紹了他們的作品、團隊和想法。
“黎叔比較感興趣的是我們對人文社會方面的關注和作品的強敘事屬性。”貓頭鷹告訴我,“但也會比較擔心,這個東西即使是一個很不錯的作品,也不一定能獲得商業成功。”

去年ChinaJoy,這款遊戲也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
她回憶,當時沈黎還指出了一些專案的問題,並針對遊戲的玩法設計提了幾條具體建議,比如,如何讓遊戲的內容更具湧現性。在討論專案之餘,沈黎也談到了他正在考慮做投資孵化,以及錸三模式的雛形。
“我印象很深的是,黎叔說這個(錸三)還要一段時間才能建設起來,他也沒有最終想好要不要去做。擔心我們會不會在幾個月的時間之內沒有支援,工作室就死掉了。”
我追問:“你當時怎麼回答的?”
“無論如何,這個東西我們是要做出來的。如果沒有支援的話,可能時間會拉得長一些,比如說3年的工作可能拉到六七年。”貓頭鷹說,“但總之,這個專案是不可能放棄的。就算我們實在活不下去了,各自找了工作,用業餘時間肯定也會把它幹出來。”
那次會面之後,沈黎會不時透過微信給日暮鳥團隊提一些建議。貓頭鷹告訴我,每次討論他們都很受益,有時也會想要主動聯絡沈黎,“我不太好意思去頻繁地去打擾黎叔。我們當時在迭代一個新版本,只能說等這個版本出來了之後,再發給黎叔,請他幫忙看。”
去年7月,ChinaJoy期間,工作室的另外兩位成員燒鳥和烏鴉帶著Demo到上海參展,和沈黎見了一面,得到了一些反饋。錸三成立後,他們又帶著新的方案到錸三的辦公室開了一次會。
由於一些此前擔憂的問題還未完全解決,錸三還不能以孵化的方式與日暮鳥合作,但決定先義務為他們提供場地和少量的資金支援,待產品進一步打磨成型後,再考慮正式合作。
後來我問沈黎,他是怎麼看日暮鳥團隊的。
“人挺靠譜的,他們有自己的堅持。”沈黎說,“有一次我問他們,這個方向不是特別商業化,你們怎麼看?他們說,想做一些更注重藝術表達的東西,也做好了不會特別成功的準備,但還是想把作品做出來。我覺得他們真的是基於熱愛和使命感在做這件事情。”
去年ChinaJoy期間,燒鳥曾經和我說,他們在數值設計上遇到了一些難題。我把他們的遊戲影片推給了一個擅長數值的製作人朋友,問他能不能提供一些指導。
這位朋友先是表達了對這類作品和團隊的羨慕,但隨即表示:“指導不了,我現在太油膩了。”

天平,再平衡
每個月,錸三的4位合夥人會打一個賭:挑3款當月發售的遊戲,猜它們在Steam平臺的首周銷量,最終偏離實際銷量最多的人請客吃飯。
在我結束駐場的前一天,剛好趕上了沈黎兌現賭約請大家吃飯,他挑了一家叫做“老吉士”的餐廳,這家店在天平路上開了20多年,據說張國榮、梅豔芳都曾是常客。託《文明7》的福,我吃到了非常地道的上海本幫菜。
當天下午,看完最後一個專案後,大家一同驅車前往餐廳,在副駕駛上,我問了沈黎一個困惑已久的問題:在中國遊戲行業,追求財務回報的風險資本和遊戲創業者之間,真的能取得平衡嗎?
不止一位投資人向我表達過悲觀看法,在他們看來,遊戲的早期投資沒有一個完整成熟的邏輯,問題的根源在於:在缺乏退出途徑的情況下,資本的錢怎麼回來?最後如何閉環?
想靠估值增長退出,基本只能寄希望於大廠的戰略投資接盤;透過分紅退出,此前也有不少人嘗試過,但收效並不是很好。因為遊戲行業看似收入頗豐,但股權分紅這種收入方式本身具有劣後性。從收入分配的優先順序來看,從先往後可以排列為“渠道費—發行分紅—公司持續運營成本—下個專案成本—抗風險資金—股權分紅”,股權分紅基本是最靠後的。
此外,許多遊戲開發者都有很大的野心,傾向於將利潤更多投入到下一個、或下一批專案中,考慮持續投入的情況下,公司賬上需要有數倍於分紅金額的現金,才能保證公司的穩定經營。對於佔小股的財務投資者而言,既缺少要求公司分紅的話語權,透過分紅退出的效率也不高。
錸三的模式,讓資本在早期階段透過大股權繫結更多的分紅權益,能夠一定程度上提高分紅退出的效率。但這會不會導致資本為了快速退出,而採取“殺雞取卵”的策略?
沈黎也同意退出難是行業的根本痛點,即使按照錸三的方案,也只能在專案成功的情況下,透過分紅保證3倍的退出回報。但他認為,資本為了快速分紅退出而殺雞取卵的可能性不大。
“本質上資方和創業者是利益共同體,資方也希望公司好,不會為了短期利益而捨棄發展對應的長遠收益。對於那些取得巨大成功的公司,3倍的分紅並不難,之後創始人還能拿回公司的主導權。”他說。換個角度想,分紅要經股東會決議,通常情況下肯定會優先保障公司的持續經營和投入,即使極端情況發生,錸三手上的股份也能起到一定的約束作用。
不過這些都是後話了。現階段,識別出有潛力的創業者,幫他們拿到錢,把產品做出來,才是最重要的。畢竟,一個投資機構成功與否,最終取決於有沒有投到好專案,採用的模式不過是過程中的手段。
在剛離開騰訊NExT Studios的時候,沈黎曾認為,自己職業生涯的大半都已過去,未來也許只能再做一兩件事情,他對這些事的預期是“要麼足夠大,有很高的天花板;要麼足夠小,符合自己的興趣就好”。
“您之前說過,在構思一個‘以遊戲相關能力作為核心競爭力的、新平臺性質的機會’,是錸三現在正在做的事嗎?”我問沈黎。
“其實不是,那是之前的構想了。”他說,“我其實是一個喜歡小團隊、肩並肩共同作戰的人。”
他告訴我,在決定做錸三之前,他曾考慮要不就此退休,但隨著錸三的這套模式逐漸成型,他開始有了很強的動力,尤其是在和不同的人聊過之後,大家都覺得這或許能幫行業解決很重要的問題。
包括後來錸三的幾位同事,在聽了他的構想之後,都表示認同並願意加入,甚至事先都沒有問待遇。他們都是沈黎在NExT Studios期間共事過的夥伴,平均從業時間超過15年,加入錸三前,有人已經做到了上市公司的副總裁。
十多分鐘車程後,我們抵達了老吉士。酒過三巡,話題逐漸由工作轉向生活,我們從遊戲聊到了搖滾樂,聊到沈黎家中收藏的吉他和唱片……

錸三的杯子上,也有音樂相關的設計元素
在那之後,我和錸三的另一位合夥人徐晨一同散著步往回走。路上,我們聊到了他所經歷過的週期——在加入NExT Studios之前,他曾參與創立過一家VR硬體公司,一度在國內做到市佔率第二,僅次於PICO。2021年,他親眼看見競爭對手被字節跳動以90億元收購。那是上一輪併購熱潮的尾聲。
3月,上海的晚風有了些許暖意,我們聊著天,朝天平路的另一頭走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