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樂當水,一天喝2.5升:墨西哥人“甜蜜”背後的苦衷

就在這個月,可口可樂釋出了2024財年財報,全年增長3%至471億美元(3400多億元人民幣)。
做出主要貢獻的是拉丁美洲,尤其是巴西、墨西哥。
很多人不知道,放眼全球,可口可樂銷量最大的國家是美國,全年約393億升。
排在第二的是墨西哥,要知道墨西哥人口在1.3億。
但墨西哥人喝掉的可口可樂竟然高達195億升,超過中國約80%。
可這背後似乎是一個隱喻:
美國長久以來對它背後這個小國進行不對稱的經濟殖民。
英國作家McCaughey說,在墨西哥旅行時,在街上平均每5分鐘就可能會看到一處可口可樂的廣告牌。
導遊對她說:
“你可能已經注意到了,到處都是可口可樂。我們墨西哥人喜歡糖,我們喜歡可口可樂。”
“看到了嗎?可口可樂是我們文化的重要組成部分,人們就像群眾演員一樣,一家人坐在長凳上,每個人都喝著可樂。”
有人覺得墨西哥的可口可樂更好喝一點,因為墨西哥現在是唯一還在用蔗糖作為甜味劑的國家,而其他國家從1980年代初就陸續替換成了果葡糖漿。
195億升的銷量,相當於全國每個國民不分男女老少平均每天喝掉400毫升,而在南邊經濟貧困的恰帕斯州(Chiapas),人們平均每天喝2.5升可口可樂。
喝可樂,多到令人匪夷所思的地步。
曾經《紐約時報》的記者前去調查,發現了驚人的一幕。
維森特·瓦凱羅斯是聖胡安·夏拉的一家診所的醫生,他告訴記者:“您看到孩子們喝可樂而不是水。”
許多嬰兒,甚至在六個月大之前,就開始喝可口可樂,拿可樂瓶子當玩具。
沒法方便獲得清潔飲用水的人們,透過喝可口可樂補充水分。
可口可樂還會被用在當地居民的宗教儀式上面,甚至有人認為它能治癒一個不愉快的家庭,如同聖水一般。
可口可樂被用在宗教儀式上
順理成章地,這個國家1/3的兒童和青少年一級超重或肥胖。根據墨西哥全國健康與營養調查,在過去的20年中,墨西哥的超重和肥胖人數增加了2倍,墨西哥成年人中有75.2%體重過重,接近40%的成年人患有肥胖症。
根據《經濟學人報》引用墨西哥社保局報告,墨西哥患2型糖尿病的人數佔總人口比例從2005年的10.1%升高至18.3%,差不多每10人中就有2人患糖尿病。
這個國家快被糖水泡爛了。
墨西哥東南部的恰帕斯州(Chiapas),堪稱可口可樂消耗量最高的地區。
根據2019年的一項調查,這裡的民眾平均每人每年會喝掉821.25升。
簡直難以置信。
這裡本來是美洲古文明誕生和傳承的地方,也是墨西哥國內印第安原住民最多的地區之一,貧困發生率卻高達70%,原住民大多生活在農村邊緣地帶。
傳統,根本打不過商業勢力。
讓民眾相信可口可樂是好東西,除了鋪天蓋地的廣告之外,最重要的原因,是當地民眾沒得選。
1920年代,為了發展經濟且解決當地人就業問題,墨西哥當局允許大量外國公司進駐,而尋求開拓更大國際市場的可口可樂公司就是其中之一。
時至今日,透過近百年的銷售網路搭建,可口可樂在墨西哥擁有無可撼動的市場影響力。
因為豐富的水資源和廉價的勞動力,精明的可口可樂公司和墨西哥政府一直簽訂著長達數十年的合約。
合約中規定,可口可樂公司在恰帕斯州建廠,每天可在當地水源中免費提取約113萬公升的水,用於生產飲料,超出的部分則按市場價格補償。
可口可樂的用水量是社會上主要的爭論點,據估計,生產一升可口可樂就需要大約3升水。
而墨西哥大約有1200萬人無法獲得可靠的清潔飲用水,約佔人口的10%。
位於恰帕斯州中部的高原小鎮聖克里斯托瓦爾(San Cristóbalde las Casas)人口有20萬,因為是由當地食品巨頭FEMSA經營的可口可樂裝瓶廠的所在地,可口可樂的售價就很便宜,比如1升的瓶裝可口可樂只要大約10墨西哥比索(約3.5元人民幣),而等量的瓶裝水還要12墨西哥比索,還經常買不到。
因為環境汙染和市政設施落後,根據2023年進行的全國調查,恰帕斯只有7%的家庭認為他們的水可以安全飲用。
這裡的人們已經習慣了把可樂當水喝。
當然,居民如果願意,也可以開車到距離兩個小時路程的地方取到乾淨水,這對普通家庭來說是難以想象的。
因為根據法律,供水的責任歸地方市政廳,而這項工作常常外包給私營公司,結果是越窮困的地方越沒有穩定的清潔供水。
這種情況的出現,也不得不“感謝”2000年至2006年在任的墨西哥總統維森特·福克斯(Vicente Fox)。
這個畢業於墨西哥城伊比利亞美洲大學和哈佛商學院的人,1964年工作後成為可口可樂公司的一名卡車司機兼路線主管。
墨西哥總統維森特·福克斯(Vicente Fox)
因為工作出色,很快得到提拔後,他被任命為可口可樂公司墨西哥和拉美區總裁,成為當時最年輕的高管。
參加總統競選時,可口可樂公司提供了大量競選資金,交換條件便是當選後會為可口可樂的入駐提供一切有利條件。
於是,恰帕斯州的可樂生產成本就遠低於其他地區,貨車源源不斷地開往全國,福克斯在任6年,可樂銷量增長了50%。
典型的資本主義下的政商旋轉門。
於是,毫無顧忌的可口可樂公司不斷透過大量營銷手段,控制人們的消費。
恰帕斯州中央高地索西族(Tzotzil)瑪雅人,自古口味喜甜,也有喝“糖水”的習慣,他們以甘蔗為原材料製作一種名為“Pox”的蒸餾酒,且深信它可治病、可辟邪,作為儀式上必不可少之物。
這正中可口可樂下懷。
據說1960年代的某個時候,福音派教會的傳教士在該地取得進展,他們向原住民施壓要求他們停止飲酒,當時的原住民領袖便以可樂取代了“Pox”,而因為二者相似的香甜氣味,人們很快接受可樂成為宗教儀式的一部分,從而將之推上各類祭祀舞臺,成為聯結現實與靈魂世界的媒介。
而土著社群的領袖常常被扶持成飲料分銷商,收穫高額回報。
墨西哥成了完美的傾銷市場,至於肥胖、蛀牙、糖尿病死亡率等社會代價,可口可樂沒有意願解決,當地政府沒有能力處理,這種汽水飲料,就這樣在墨西哥一代又一代人中“傳承”下來。
墨西哥有句話人盡皆知:
可憐的墨西哥,離上帝太遠,離美國太近。
2025年特朗普上任首日,便逮捕308名非法移民,大部分是墨西哥人。他發誓要把所有非法移民全都“丟出”美國。
但是,美國國土安全部約6萬名執法人員,難以應付境內1100萬-1400萬非法移民的龐大群體。
早在1980年《華爾街日報》記者喬治·格茨喬(George Getschow)就深入報道過墨西哥鄉村的困境:
1200人的村莊,156個家庭中,有四分之三的一家之主都在美國打工,能掙到高出本地10倍的收入。當時每年穿越美墨邊境的人流量就達到了500萬。剩下的婦幼老人,則在家等待著上千公里外的美元,同時忍受著最低溫飽水平的赤貧。
墨西哥廣大的城市外地區基礎設施落後,教育匱乏,人們不得不把所有青壯年男人送到北邊這個富裕國度討生活。
美國一方面使用著南方過來的廉價勞動力,一方面用種種手段打壓著這個國家進步的可能。
2月3日,特朗普簽署行政命令,將對加拿大和墨西哥進口產品徵收25%關稅的計劃推遲了一個月,但達摩克利斯之劍始終懸在墨西哥頭上。
當年因為1994年《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和後來特朗普搞的《美墨加協定》(USMCA),兩國大部分商品已經實現零關稅,尤其是汽車和農產品領域,大量美國企業把墨西哥當做廉價代工基地。
新自由主義似乎帶來了商機。
入駐墨西哥工業園區的企業中,62%為外資企業,佔比最大的就是美國的企業,為31%。
2023年,通用汽車在墨西哥的生產量都達到了72萬輛,佔其全球總產量的19%。這引得中國企業都把墨西哥作為北美市場的跳板,根據墨西哥經濟部的資料,截至2024年10月底,來墨設立分支機構的中國企業已經超過1000家。
2023年墨西哥GDP為1.789萬億美元,對美國的出口額就有4756億美元,超過了中國排在第1。
大哥能帶著小弟玩,應該是件好事,那還會有什麼問題呢?
美墨邊境
問題可太大了,墨西哥做的是加工中轉的生意,資源和市場兩頭在外,產業沒有自主權,即使這樣,特朗普還要對它1500億美元的貿易順差開刀。
因為美國太強大,太強勢,跟著他混的小弟們,很多經濟政策並不能完全獨立自主。
去年12月,墨西哥在限制玉米進口方面失敗了,美國恢復了對墨以懲罰性低廉價格出口的轉基因玉米。
玉米仍然是這個國家飲食和鄉村生活的中心,大約2/3的農民種植了許多玉米品種,在上千年時間裡適應了該國多元化的文化和景觀。
根據最近的資料,美國目前正在以比生產和運輸成本低14%的價格出口玉米到墨西哥。這是一種被稱為“農業傾銷”的不公平貿易實踐,它嚴重破壞了當地農民從玉米中謀生的能力。
墨西哥玉米自產及進口量
墨西哥的玉米的進口依賴,從北美自由貿易協定(NAFTA)之前的7%上升到2018年洛佩斯·奧布拉多(López Obrador)上任時的39%。
小麥的進口依賴從10%增至75%,大米的進口依賴從35%增加到80%。
我們中國人都知道,糧食安全是命根子,飯碗只能端在自己手上。
墨西哥就這樣把身家性命交給了北邊的鄰居。
上層社會淪為美資的買辦,新自由主義不僅沒把利潤留在墨西哥,反而像可口可樂一樣給它帶來大量無解的社會問題,墨西哥的糧食安全又被美國過剩農業產能死死地拿捏,政府在這方面很難和美國抗衡。
這一點就很像19世紀末,面對西方大量的廉價洋貨,中國傳統小農經濟被衝擊得七零八落,隨之而來的是幾十年的社會動盪。
對於美國而言,他很喜歡這樣的後花園,有上億人口的市場、廉價勞動力,政策上配合美國的領導,產業上不會構成威脅。
現在回想,剛剛加入全球產業鏈時,我們也只能在美國人吃肉時喝點湯,但從5G到航空航天,從新能源汽車到DeepSeek,一件件一樁樁,這些年我們明確跟美國人說:我們想上桌吃肉了。
墨西哥的例子告訴我們,產業自主權必須抓在自己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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