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生活在二十一世紀,我時常感到困惑。
人類為了解決困惑有兩種本能。一個人的時候是追問,比如屈原,比如範德彪。想問天問大地,或是迷信問問宿命。

兩個人以上的時候,解決困惑的本能就成了辯論。比如蘇格拉底,比如範德彪。答案在風中飄。

然而,近些年,我發覺真正的、嚴肅的、有深度的辯論離我們似乎已經十分遙遠。
你可能會說,不對啊,咱現在不是每天早上一起來,連上網就開始高強度辯論了?
這倒也是,現在網際網路上什麼東西都能引起辯論,每個社會熱點下面都是一番唇槍舌戰,批判的武器,武器的批判,兩橫一豎就是幹。
TikTok難民湧入小紅書,大家辯上了。正方說這是繼“小球推動大球”之後的“小書推動大叔”,中美人民大對賬,週末破冰喜相逢。反方說這是幻覺貿易、殖民電梯,該從哪來的就回哪去。
辯到最後就成了互扣帽子角鬥場和地獄笑話大賞。

演員星星泰國失聯上微博熱搜,抖音滬爺滬奶給上海街頭的韓國人一點震撼,從馬斯克到馬克思,從明星秘聞到大眾家事,你說一句有一百個槓精線上添堵,隨地大小辯剩下一地垃圾和鞋。
長此以往感覺我們就像一群會打字的草履蟲,所有的爭論與激辯都停留在社會的角質層。

我渴望真正的辯論。哪兒還有真的?我想找個尖的。
直到上週末我開啟B站,發現最近B站又像去年一樣,再次舉辦了2025bilibili新國辯。bilibili新國辯一直被稱為華語辯壇的華山論劍。思想前沿、頭腦交鋒,腳踏實地、仰望星空。

不看廣告看療效,在碎片浪潮和資訊繭房中罹患注意力渙散症的我,先找了兩期明星表演賽嚐嚐鹹淡。
看完之後,這麼說吧。我的精神狀態就像站了三十年,忽然坐下了。我的腦子裡像躺了個小人,柺棍一扔,好了。
兩場明星表演賽,
看一回辯壇的煙火

兩場明星表演賽,
2025bilibili新國辯在1月18日的這場明星表演賽,是這一屆賽程裡相當受矚目的一場。該場辯題是——“愛美”之於女性,是一種自由/不自由。
更有趣的是,在這個與女性話題強關聯的辯題下,這場比賽的辯手正是全女性陣容。正方的是陳魯豫和馬薇薇,反方則是詹青雲和龐穎。

本場辯論的主席是辯論界名人陳銘。是的,全女陣容,女性辯題,再加一個陳銘。他好比一根好彩牌香菸,“It’s Toasted!”,全程是被烘烤/祝福的。

立論階段,正方一辯馬薇薇上來先兩記反問探路,把陳銘點天燈照亮戰場視野。
一是愛美之於男性是不是一種自由?如果這只是針對女性的特定議題,而男性毋需討論。她無法接受陳銘還沒有說話,就天然比她多了一種自由。
二是不愛美對於女性是不是一種自由?如果不愛美也是一種自由,那愛美就是積極自由,不愛美是消極自由。積極自由強調目標實現,消極自由強調不被幹涉。

你以為這是概念遊戲,實際上這是領域展開。投石問路後,馬薇薇緊接著祭出三板斧進行鞏固。
第一,愛的解讀。愛是一種有主體性的天然動作。是我想愛,想吃,想變成天上忽明忽暗的雲。

第二,美的多元性。不愛這種美,能否愛另一種美呢?美與美能不能做到美美與共,各美其美?

第三,什麼是自由?自由,無上下高低,各有其追求。如此解構這個辯題之後,愛美之於人類,有主動性,有多元性,同時具有平等性。不因加上女性字首而發生轉移。
這就是試圖圈定對方的討論範圍,只能在我的結界(非天津口音)裡打。

而反方一辯立論,絲毫沒有中計。轉身把對手拉到現實裡來打。
龐穎說沒問題,自由確實分為積極自由和消極自由。不過,在現狀下,在現實中,女性在愛美這個議題裡,既沒有積極的自由,也沒有消極的自由。

消極的自由?今天如果沒有去愛美,會不會被別人嫌棄、嘲笑、瞧不起。
積極的自由?當我在追求美的時候,是不是可以自由選擇哪種風格的美。
當我們去說一個女性擁不擁有自由的時候,我們並不能審判任何一個女性個體的選擇,我們要去檢討的是這個社會環境對女性是什麼樣的。
所以承認正方說的,有主體性,有多元性,有一點小小的進步。但不代表社會對女性這種不自由的束縛已經消失,可以不再被我們提及了。

正方談應然,反方談實然。立論結束後,雙方在各自的方向上打得花樣百出。
比如,龐穎深刻質疑了當代自由的陷阱。經濟自由思想自由的獨立女性,她們有愛美的自由嗎?“美”的規訓只是換了皮,以前是女為悅己者容,現在的話術叫成為更好的自己。本質沒有變。

作為正方二辯,第一次在公眾鏡頭下打辯論的魯豫則給出了相當有意思的新視角。她說,她見過女性不自由的樣子。
比方她的奶奶是個小腳女人,美一旦跟不自由掛鉤,就會成為壓迫。而無論是貧瘠的70年代給衣服收腰,還是《白毛女》喜兒的二尺紅頭繩,都證明了再艱難的時刻我們都有對於美的渴望。

而反方二辯詹青雲出手,不但瓦解正方每條立論,甚至還攻擊了主辦方對於“美”的命題預設。6:30來比賽,4:30就要化妝,這,就是美的規訓。
誰規定了哲學,誰規定了美?

在結辯前的高潮時刻,雙方在提問和陳詞環節都給出了一些非常出乎意料的操作。
龐穎主打與其反思自己,不如指責結構。金鐘罩,鐵布衫,一句服美役的人有危險。美中不足,是沒把握好時間。

而正方馬薇薇則說跟反方完全達成共識。但與其追求一個自相殘殺的共醜社會,她要求男性競爭起來。自由就是把話語權奪回來。馬薇薇你啥時候是辯門第一啊?女性大團結,就在今晚。

總之,過程相當複雜,結辯氣象萬千。
從這場來說,聽技術未必沒爽感,嚴肅論證下的絲絲入扣像一場頭腦健身。靠情感未必不能贏,誰說沒有槍頭就戳不死人。

到了第二天的新國辯·奇葩星球十週年表演賽,辯題是——見過了霍格沃茨的煙火,要/不要坦然接受自己是個麻瓜?
正方是詹青雲、龐穎、馬薇薇;反方是冉高鳴、臧鴻飛、席瑞。除了主席依舊是陳銘以外,嘉賓還特邀了劉擎。
這場的人都跟奇葩星球有過種種關係,在奇葩星球十週年,奇葩故人們在大劇場面對著三千多人再辯論,恍惚間有一些宿命感和史詩感。

不過這場更偏向明星表演意味,致敬奇葩星球辯風的一次回魂。相對不那麼嚴肅,趣味性喜人。
龐穎上來立論立了七個論點,包括但不限於血統論、宿命論、基因彩票,霍格沃茨髒亂差,魔法世界沒有精神文明。
詹青雲寫了打油詩,冉高鳴玩了歇後語,席瑞甚至當場演唱了《數碼寶貝》主題曲,不知是辯手滿嘴順口溜要考研,還是華語辯論要爆改曲苑雜壇。

然而,即使是這樣一個基於虛構作品的辯題。正反雙方嬉笑怒罵中,從奇葩星球到B站新國辯這一路走來,每個人也都找到了其現實的投影。
席瑞講,煙火是召喚,是命運齒輪轉動的開始。麻瓜還是魔法師都不重要,看到了,就是被選召的孩子。對於我們的人生如此,對於辯論也是。
奇葩星球已經過去了,但就像賽後劉擎老師半開玩笑地說,在今晚,辯論的界限被無限地拓展。
為華語辯論站崗,
可能是B站的宿命

為華語辯論站崗,
其實,現在已經很少有真正的屬於辯論節目了。
這幾年,如愛奇藝、騰訊、米未等網際網路平臺或內容公司,大家紛紛都從辯論領域撤退,選擇以脫口秀、喜劇sketch形式等更加輕鬆娛樂的語言表達形式來吸引大眾。
當然,不是說脫口秀和喜劇sketch不好,這些內容下也誕生過很多有價值的討論和思考。付航小人物的passion音猶在耳,《八十一難》終一生渡世人,和終一世渡一人的哲思也畫龍點睛。

然而,諸多內容製作方從辯論節目中轉向,或許已經摺射了一種時代情緒。越是悲傷的時候,人越嬉皮。這個框架的潛臺詞是厭惡沉重、追逐輕盈,看好活潑、迴避嚴肅。
就像我們在兩屆新國辯上都能看到許多《奇葩說》走出的面孔,但現在《奇葩說》已經過去了。現在只有B站還在持續關注投入辯論內容。
B站這樣做有什麼意義嗎?有。越是共識消散的時候,我們越渴望辯論。
我們需要一塊給辯論的保留地。
尤其是對於本時代的年輕人們。
一個表現是,2025bilibili新國辯,並不止有這兩場明星表演賽堪稱精彩,名場面和金句貫穿了整個賽季。而在這個過程中,年輕人們的參與和表達是那個共鳴的響指。
高校組初賽武漢大學VS中國政法大學那一場,辯題是——“內娛沒有活人”是對大眾精神需求的滿足/背離。反方三辯一句“ai的分析-資本的運作-秦徹那個完美的臉”,把這段直接炸出了圈。

在華語辯論-內娛現狀-戀與深空的交匯點,是什麼?是現在辯論並不拘泥於雙腳離地的概念,而是基於年輕人們對當下時代變化的深度觀察和關切。

從每一場辯論下B站社群年輕人群體的熱烈反饋就能看出來,一場好的辯論就像湖心投石會引發大量的二次傳播和延伸討論。我們可以發現嚴肅辯論自有其魅力和受眾。
這些話題我們都曾經在網際網路上吵來吵去,可當我們真正以辯論的方式去解構這些現象和癥結,我們跳出了問題本身去看問題。復行數十步,豁然開朗。
甚至,輸贏的本身都並不重要。這個沉浸於辯論的過程,給了我們真正的寬慰和出路。

這次2025bilibili新國辯更打破了以往由賽事主辦方單方面設定辯題的慣例。首次嘗試透過全網徵集辯題,將辯論主題的選擇權交給觀眾。
從啟動到徵集結束,活動共收到超過2000道辯題,覆蓋社交、科技、文化、哲學等多個領域。這些辯題來源於普通使用者的真實生活,也折射了當代年輕人的困惑與思考。
最終入選的34道辯題中,有15道辯題直接來自網友投稿,入選率接近50%。當辯題一經放出,年輕人們說,今年新國辯的辯題真的震撼到我了。

在關於“學歷貶值的的大環境下,我們要/不要繼續向上卷”的辯論裡,年輕人們說我不知道怎麼告訴他們,青海搖很容易被代替。

在對於“《黑神話·悟空》是理想主義/現實主義的勝利”的探討裡,年輕人們說我們總得相信點理想主義。

B站舉辦2025bilibili新國辯,或許是作為年輕人社群的一種宿命。一直以來B站就是年輕群體和小眾垂直文化圈層的自留地,而辯論又是年輕人自我思辨、群體交流的重要形式。
B站還在關注這群人的需求,為這群人造一個思考的通道,提供一個發聲的機會。
同時,這讓我忽然意識到一個認知反差,深度內容的載體,在B站也許觸手可及。
我曾以為B站最多的是哈哈一樂的東西,解構嚴肅、傳播有趣,而這次在看了十幾個小時新國辯之後,回過頭我才發現長內容幾乎也都是在這看的。
我在這看了最多的紀錄片、動輒原片長度幾倍的影視拉片、單集文稿過萬的名著拆解、寫作方法和小語種教學,甚至哲學講義。
遍尋當下的中文網際網路,不得不說,至少還有B站承接這些真正值得承載的內容。
舉辦新國辯,正是對時代認知的一次回應。它告訴我們,無論時代如何變遷,對深度內容的渴望永遠不會消失。

不是我不明白,這時代變化快。在今後的生活中,我們每個人都一樣,依然會時常地感到困惑。
可每當困惑,至少我還知道有個地方,可以沉澱這些情緒,至少記得B站上還有人與我一起拆解這個時代的謎題。
當我再一次想跟這個世界談談,至少我還有勇氣去說出那句。
對方辯友,我不同意。
(完)



設計/視覺 Lvv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