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讓創投站好“領投”的位置

一個國家要發展創新型經濟,創投是必不可少的工具
文 | 鄺子平
2024年9月下旬以來,國家多部門陸續宣佈了一系列提振市場信心的舉措,中央也在多個場合強調大力支援創投行業的發展,在這樣的大背景下,踏入2025年,創投行業可以做些什麼,應該投什麼樣的企業,如何在支援創新創業的同時實現自身的發展,是一系列很值得我們考慮的問題。
一個國家要發展創新型經濟,創投是必不可少的工具。新質生產力的發展、新技術的產業化、新業態從零到一的突破都離不開創投。
然而,創投也不是萬能的,創投更不是公益的,所以釐清創投善於做什麼,可以做什麼,應該做什麼,有哪些方面需要適應時代的要求做得更好,這些也許是我們行業健康發展,以及在創新生態中與各方合作更好發揮作用的必要條件。因此,在新形勢下重溫和重新整理理解創投的一些基本法則尤為重要。
基本法則一
基本法則之一是,顛覆性技術的產業落地,國家新興產業的形成,離不開創投及其所投企業的早期試錯過程
一個新產業的誕生往往都經過了技術的發明和成熟等階段。企業利用新技術更好地服務使用者,或者用這些新技術提供嶄新的應用,開創新的產業。這個過程中的試錯成本可能是很高的,但一旦成功形成新的產業,對社會的貢獻也是巨大的。這裡列舉筆者在投資手機行業親歷的案例,有失敗,也有成功。
我們都知道今天中國的品牌手機在國際上的市場佔有率很高,根據IDC的統計,2024年三季度全球市佔率前五分別是三星、蘋果、小米、OPPO和vivo,中國品牌佔了三席。中國一直都是手機代工業的全球大本營,而品牌手機行業相比於手機代工業能給中國整個產業鏈帶來更高的價值。品牌商本身價值很高,同時品牌商可以帶動整個產業鏈,可以決定使用什麼晶片、觸控式螢幕以及軟體,這也是近年來圍繞手機行業的高階國產晶片等上游關鍵零部件領域有長足發展的重要原因。國產晶片上量,又給中國半導體加工廠、半導體裝置的發展提供了一個堅實的基礎。
從2000年到2009年,創投機構看到了手機這個巨大的市場機會。那時候的手機主要是功能機,市場上基本就是價格高的進口手機如諾基亞、摩托羅拉或者是低端的國產手機。國產手機一般都以價格為主要競爭優勢,每款手機的量都不大,所以一個品牌商有大量的型號、款式,頻繁推出新品,也用不同的型號跟移動運營商做定製,但使用者根本記不清任何一款國內品牌或者型號。
那時的創投機構,投資了不少的手機相關企業,從手機廠商,到手機設計公司(design house),到模組廠商,到晶片公司,最後結果都很差,大部分都打水漂了,產業自然也沒有做起來。一直到小米誕生,用嶄新的思路,做精品、爆品,款式很少,但力求精益求精,用網際網路思維搭建和維繫粉絲群體,聆聽使用者心聲。小米成功之後,同行之間你追我趕,到今天優質的國產品牌已經主導了中國手機市場,而這些優秀的國產品牌又走出國門,風靡全世界,同時也帶動了中國手機上下游產業鏈的蓬勃興起。當然,投資小米和小米之後的手機品牌和產業鏈的創投機構,也從中獲得了豐厚的回報。
手機行業是一個民營企業主導的行業,創投機構第一輪嘗試投入的資金大部分都損失了,但是這樣的試錯並不會造成什麼不可挽回的損失,也沒有哪位投資人因為投資不善被處理,更沒有因為第一次嘗試的失敗,創投機構就不敢再碰這個行業的創新,當新的“破局者”小米出現的時候,還是有機構敢於支援。第二次的嘗試成功了,不但成就了一個優秀的企業,也形成了一個巨大的行業。
這樣的案例在中國還有很多。如今天中國的線上支付是全球範圍內最普及的,帶動了中國電商和本地服務的蓬勃發展,創造了巨量的就業機會。但是線上支付這個新生事物在成長過程中有過多年的試錯,在支付寶、微信成功之前,也有大量的創投資金給這個行業付出了大量的“學費”。
國家要有新興產業的誕生,必須有創投發揮作用。新產業誕生,往往是顛覆性技術在產業上的落地,這個階段的創新只有創投能做得最好,新興產業的孵化,是創投最擅長做的。
基本法則二
基本法則二是,創投必須敢於投資創新,才有可能獲得高回報;失去投資企業帶來的巨大回報的機會,才是創投最大的風險
從歷史上看,創投最獨特的價值是對科技企業做早期投資。這一時期,新技術進入市場還沒有形成相應的商業模式,更沒有形成產業,企業能否成功還存在較高的風險,要嘗試就必須有資金的投入;而一旦成功,企業回報可以很高。
這裡我們首先要注意,創投投資的物件是一家企業,投資價值最後也是透過企業的成功體現。企業的成功必須遵循商業邏輯,也就是說企業的產品或服務是受客戶歡迎的,客戶是願意為其付費的,即一家能解決使用者需求且有長期競爭優勢的企業。所以這種嘗試不可能是零成本,有些甚至是高成本。
其次,企業採用這些技術時,基礎的技術發明已經完成,創新企業要把這些技術轉換成產業,轉換的過程中,往往還需要付出很多努力來繼續完善這些技術,還需要新的發明創造,當然也不排除在產業化過程中證明該技術無法達到市場需要的效果或者市場能接受的成本,那麼這項技術發明的市場價值和社會效應就會很低,甚至導致創業和投資的失敗。
既然這些早期的投資有風險,創投機構就必須分散風險。在一期基金裡投資多家企業,雖然其中不少企業最終可能會失敗,但投資組合裡面成功的企業能夠獲得很高的回報,從而使整個基金最後能夠達到不錯的回報。企業成敗要遵循商業規律,這是創投機構有動力去試錯的基本前提,最終少數企業的成功可能會彌補交出的“學費”。科技創新的產業化落地正是具備了這些屬性,企業的成功或失敗有高不確定性,但是如果商業化成功,新科技所形成的競爭壁壘會給少數成功的企業帶來巨大的回報。
這樣看來,創投如果沒有魄力去投資那些可能產生鉅額回報的企業,就不是一個好的創投,其實是更大的風險。
基本法則三
基本法則三是,參與創新的主要各方都能發揮重要的作用,創投的作用不可替代,而其他各方的作用創投也無法承擔
政府、銀行、大企業、個人投資者,都是投資科技創新重要的參與者,但是它們的作用和創投起的作用是非常不同的。政府很重要的作用是在政策上鼓勵創新,政府的直接投入是產業政策落地的重要手段,應該把有限的資源投向政府已經確認無疑、希望重點扶持且市場力度不足的領域,而不是尚需證實的方向;另外,政府也需要投向市場規模有限但對國家安全特別重要的關鍵領域。
大企業的內部創新也非常重要,在創業投資相對比較弱的發達國家,企業的內部創新就是其創新的主要源泉。大企業財力充足,且對新技術、新業務的孵化可以更耐心,鼓勵大企業增加研發投入對國家的科技創新極其重要。但企業內部創新有一個很大的短板,那就是大多數大企業都不希望進行顛覆自身成熟業務的創新,而更多是探索增量市場的創新。此外,我們過去也接觸過不少中國企業內部創新業務的團隊,一個繞不開的話題往往都是在原有企業機制裡如何激勵、如何吸引創新人才。比如,在一家傳統車企裡如何搭建一支專注於自動駕駛的人才隊伍,在企業文化和激勵機制中往往都是難題。
個人投資者資源有限,只能就一時或一事進行投資,不可能長期系統地投資,但是他們能支援一些本地專案和熟人創業,或者產生一些好的生意和主意,這些都是對機構投資人很好的補充,是小微企業起步不可或缺的資金來源。
跟創投比較接近的是銀行,銀行資金充裕,但是銀行的資金和創新企業有兩方面天然的不匹配:第一,銀行的錢是貸款,不是投資資金,再好的回報也只是按時收回本金加利息,而最壞的結果卻是借出資金有去無回,因此貸款的風險係數很低,而創新企業的風險卻是較高的;第二,銀行做的是標準化產品,因此銀行從業人員的基本培訓是順應這些標準產品的,而創新企業的投資是高度非標的,有時候關鍵點是技術,且是不同領域的技術,有時候關鍵點是企業創始人的領導能力,有時候是政策環境,銀行很難打造駕馭這樣高度複雜與不確定業務的人才體系。
只要國家鼓勵創新,只要有企業家敢於創新,創投就有發展。只有創投行業健康發展,國家的創新才會更有活力
概括上述幾點,在國家的創新生態中,參與的各方要發揮好各自的優勢。商業規律和市場規律是創投成功的基本前提,也是從技術到產業落地的必要條件。市場化符合商業邏輯的高風險嘗試交給創投來做最合適。創投樂意持續投錢進入顛覆性創新和新興產業,因為它們相信最終會試出商業上成功的企業,儘管事先不一定完全知道是哪一家。
一個國家要培育新興的行業,民營企業要邁上新臺階,持續革新的技術要走向市場,離不開健康發展的創投行業。創投從業者的專業貢獻就是判別最有成功可能性的創新,並且在出資以後給被投企業帶來資金以外的其他幫助,使這些創新從夢想變成現實。因此,創投行業本身,甚至創投所投企業,重點是解決創新從零到一的問題。
就業方面,創造大量新增就業崗位,往往是透過創投行業投資所形成的新興產業長期實現的。稅收方面,創投行業本身,甚至創投所投企業,只能帶來有限的稅收,但是沒有創投今天的支援,就沒有這些新興行業成為明天稅收的重要來源。
此外,創投也不是新興科技的來源,但是離開創投機構,好的技術就很難轉化為成功的企業和興旺的產業。同樣,假如一家創投機構不投資創新,不投資顛覆性技術和商業模式的產業化,它就不是稱職的創投機構,也不可能有好的回報,更沒有長期存在的價值。
在過去的幾十年裡,創投行業給世界帶來了半導體行業、個人電腦行業、網際網路行業、移動網際網路行業,以及眾多的新藥和新的治療手段,今天又在如火如荼地投資人工智慧,中國的創投行業也日益站在前沿科技“領投”的位置。在中國的國情下,創投的真諦依然在於投資創新,只要國家鼓勵創新,只要有企業家敢於創新,創投就有發展。只有創投行業健康發展,國家的創新才會更有活力。
(作者為啟明創投創始主管合夥人;編輯:王小)
責編 | 秦李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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