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淵潔:官宣退圈,一聲長嘆

鄭淵潔,宣佈退圈。
今年2月底,他決定停更所有社交媒體,退出大眾視野,以此抗議商標維權的艱難。
40年前,鄭淵潔創辦了《童話大王》月刊,鑄就了“一人撰稿,堅持36年”的傳奇紀錄。
他用紙筆描繪出奇思妙想的童話世界,陪伴無數80後、90後走過孩童歲月。
優秀的作品,也引來了好利之徒的覬覦,層出不窮的侵權,讓童話大王疲憊不堪。
如今70歲的他,時間已經不足夠。
還有672個侵權商標等著他維權,平均每個維權週期至少達到6年。
而他的心力和精力都不允許他再繼續戰鬥了。
未來,鄭淵潔還沒發表的600萬字作品也不會再問世。這是他抵抗失序世界的終結態度。
故事的最後,我們還是沒等到《童話大王》復刊。
等來的,卻是他的退圈。
鄭淵潔宣佈退圈
這是一個人,童話般的人生,戰士般的人生,令人嘆息的人生。
退學
自來到這個地球那一刻起,鄭淵潔就沒有取悅過別人。
這注定了他一生的獨特與精彩,坎坷而波折。
1955年,鄭淵潔出生在河北石家莊一個軍人家庭。他的童年,在一間平房裡度過。那個年代,屋子裡沒有玩具,最有意思的玩伴是書。
一張炕,佔據了房子大部分空間。三四歲的他,天天圍在土炕桌旁,看著父親讀書、寫字、備課……漸漸地,他對閱讀和“能在紙上寫字”產生深深的崇拜。
鄭淵潔兩個月大的時候
1960年,鄭淵潔5歲,父親被調到北京工作,他們一家也從河北搬來了北京。
兩年後,他準備上小學,父親想給他提供優質的讀書環境,由於父親級別不夠,他沒能進入專為軍隊子女辦的名校,最後在北京馬甸小學(現海淀區民族小學)就讀。
鄭淵潔打小就特別淘氣,愛和別人表現得不一樣。
這離不開媽媽的影響——“你走你的陽關道,我走我的獨木橋。”在成長方面,鄭淵潔的父母向來尊重孩子的獨特性,不給他設任何限制。
相較於世俗意義上的成功,他們更希望孩子能走出屬於自己的路。
兒童時期的鄭淵潔
小學二年級,老師給班上同學出了一篇命題作文,題目是“我長大了幹什麼”,希望讓孩子思考未來的遠大志向。
同學們爭前恐後,有的要當科學家,有的當藝術家,有的要當人民警察,唯有鄭淵潔特立獨行,交了一篇《我長大了當掏糞工》。
“我就要跟你們不一樣!”於是他找一個最極端的例子。
本以為自己要挨批評了,擔心老師覺得他態度不正,淨是胡鬧。
沒想到,一個月後,老師已經把他的文章推薦到學校的《優秀作文選》,小小年紀的鄭淵潔,天賦得到了認可。
全班50多人,就他能免費領兩本油印校刊,其他同學都要花1毛8買。
他驕傲壞了,壓抑不住嘴角的喜悅。他不敢相信自己寫的東西,有一天居然還能被髮表。
自信的種子在悄然發芽。“我當時就覺得,世界上寫文章就我寫得最好,誰也寫不過我,這個錯覺一直保持到今天。”鄭淵潔說。
1985年第4期《童話大王》
1966年,他隨父母離開了北京,來到河南遂平縣的五七幹校讀四年級。
進入新學校,他繼續保持自己的風格。
沒過多久,老師佈置了一道命題作文《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鄭淵潔想,既然鳥兒早起能吃到蟲子,那反過來,如果是蟲子,早起就得被吃了,做人還是得明確自己是蟲還是鳥。
最後,鄭淵潔交了篇《早起的蟲子被鳥吃》。
他在文章裡寫道——
“早起的鳥兒有蟲吃,這是很多孩子被長輩教誨的話,似乎只要勤奮,不管朝哪個方向發展,都會‘有蟲吃’。
事實上,首先要弄清自己是鳥還是蟲子。如果你是鳥,因為早起,可能豐衣足食;但如果你是蟲子,一旦早起,必將引來殺身之禍。”
“學校對於一個學生施教十幾年,最根本的任務是什麼?是分清該學生是鳥還是蟲子,然後教給他早起或者睡懶覺。
如今的學校只怕是把所有的學生不論是鳥還是蟲子都按鳥的待遇施教。”
《舒克和貝塔》動畫片
這一次,老師沒有保護他風格的多樣性,也沒有為他幼小年紀能有這般覺悟而驚歎。
老師把鄭淵潔從座位上喊起來,痛罵一頓,罰他說100遍:“鄭淵潔是全班最沒出息的人”。
他體會到什麼叫當眾羞辱。更丟人的是,他喜歡的女生也在班上。
念過幾十遍後,他徹底崩潰了。
頒獎典禮上的鄭淵潔
傷痛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另一堂課,數學老師朝黑板列了道題,點名讓鄭淵潔上講臺解答。數學是他弱項,他不會寫,只好尷尬地站在臺上發愣。
最後,老師沒幫他解圍,反而說:“你的名字裡有個‘淵’,但是沒有用,實際上你很無知……”
鄭淵潔心裡很委屈,他再也不想上學了。
他從衣服兜裡拿出拉炮,“砰”一聲響徹教室,落荒而逃,最終被學校開除。從此,他的最高學歷就定格在小學四年級。
鄭淵潔上訪談節目
鄭淵潔天性淘氣,闖禍是家常便飯,但這次直接被勸退學。
他一回到家,立馬掏出紙筆,自覺寫檢討。他要趁在父親沒得知訊息之前,主動奉上一篇認錯態度良好的檢討書。檢討寫多了,鄭淵潔愈發得心應手,寫著寫著也就成了文章。
父親讀完他的檢討,樂了。
這孩子居然能把經歷寫得跌宕起伏,文筆流暢。父親沒有責罵,反而誇他有寫作天賦,接著安慰他:“沒關係,以後我可以在家裡教你。”
鄭淵潔與父親
鄭洪昇是馬克思主義哲學的教員,所以鄭淵潔在家上學的第一課,是熟背《共產黨宣言》。
父親給了他一本字典,遇到不懂的字就自己查,期限是一個星期之內。
大約2.5萬字的《共產黨宣言》,抵不住鄭淵潔一遍遍地“磨”。他頂著背古文的勁,硬是啃了下來。鄭淵潔直到現在都能流利背誦全文。
從北京來到河南後,鄭淵潔最好的玩伴,是父親那箱隨身攜帶的書。它們,是鄭淵潔當時唯一能接觸到的文學養料。
對於自己感興趣的書,他能反覆看個百八十遍都不覺乏味;而不感興趣的書,他翻個五分鐘就堅持不住了。他很清楚自己喜歡什麼。
在家上學的日子,鄭淵潔天天泡在父親的書堆。
鄭淵潔
他最喜歡《西遊記》和《堂吉柯德》。這兩本書給未來的他埋下書寫童話的種子,是它們讓他愛上“胡思亂想”,《西遊記》賦予了他天馬行空的“超能力”。
有時候鄭淵潔什麼也不幹,盤腿一坐,光是“想象”就是三四個小時。那些飄忽在腦袋的情節碎片,任其流動,它們自然而然就拼湊成了一篇篇故事。
書籍向他的生命注入源源不斷的想象力。鄭淵潔很感激,在資源貧瘠的時代,父親能給他帶來這兩本書。
當想象進入一種忘我的境界,人或許真的會相信自己所想。
小時候,鄭淵潔曾經憧憬,自己有天能夠飛起來。為了實現這個期待——他把雨傘捆在手上,從二樓往下跳。所幸樓層不高,人沒事。
辭職
關於飛翔,他想認真體驗一回。
15歲,鄭淵潔報名參軍,當時的理想是成為一名飛行員。但最後因為他臉上有疤,他被部隊分配到空軍航空兵中擔任機務人員,也就是修飛機。
參軍時期的鄭淵潔
後來,在航校的數理化學習中,鄭淵潔的三科成績考比一直唸書的孩子還高,平均分能拿到98分。
鄭淵潔心滿意足,最後被分配到了南昌向塘機場,維修自己喜歡的殲6戰鬥機。
但淘氣愛玩的性格,哪怕當上了飛機修理師也藏不住。
有一回修理飛機,他揣了只剛抓來的麻雀上飛機。忙活完,發現麻雀不見了。鄭淵潔心想,完蛋,飛機上留個螺帽都不行,更別說一隻活蹦亂跳的麻雀。
為了找到這隻麻雀,大家幾乎把整架飛機都拆了,最後還是沒找著。
鄭淵潔與兒子鄭亞旗
從部隊退伍後,鄭淵潔到了北京大華無線電儀器廠當工人。
那時候,他唯一的工作就是看守水泵和水池。工作非常簡單,上班的時候按一下送水鈕,下班的時候按一下停水鈕。
機器執行時,他就坐在值班室裡,做好本職工作的同時,他抽空看一些科學或文學書籍。
但他不敢光明正大看,一旦被發現,工友就說他幹“私活”。鄭淵潔困惑:為什麼織毛衣、修腳踏車就無人問津?他心裡很不痛快。
鄭淵潔一個月能到賺41.75塊錢。雖然工作無趣,但工資很是可觀。
畢竟在當時,兩個人去吃一頓全聚德,只需花個3塊錢,就能吃到扶牆走。
      鄭淵潔 
當他還是水暖工的時候,他偶然認識了一個姑娘。
他們在北京的公園相遇。鄭淵潔還記得,初次見面,姑娘一個人靜靜地坐在椅子上,讀一本豎版的《古文觀止》。這是當時買不到的古書。
鄭淵潔湊上前,問姑娘能否借他看看。
兩人因書結緣,聊得很投機,順理成章在一起了。姑娘是剛回北京的知青,兩人在一起的時候很甜蜜,從詩歌到古文,總有聊不完的話題。
鄭淵潔工作間隙,就在水泵房裡背誦古文,一篇接著一篇,背得如痴如醉,這也算他為數不多的娛樂活動了。他曾經暢想,未來要和女朋友長長久久在一起,生一對龍鳳胎,過上甜蜜穩定的生活。
青年時期的鄭淵潔
但幻想終究被現實擊潰。
1977年國家恢復高考,女友家人讓鄭淵潔參加高考,他們認為讀個大學出來能當幹部,而不是工人。女方家人甚至放狠話:“不考就分手!”
他一聽就不願意了,參加高考可以,但必須是他自願。他不接受任何人的控制,更不可能因為他人的威脅強迫,做出任何決定。
後來女友家人出面,用5分鐘時間“面試”鄭淵潔。
女友的哥哥推著腳踏車,在師範大學的南門等他。和鄭淵潔對話後,回家斬釘截鐵和妹妹說:“信你哥我的眼光,鄭淵潔就是個笨蛋,你跟著他不會有出息的。”
家人的再度施壓下,鄭淵潔與女友分手了。他要把《古文觀止》還給對方,於是花了幾天時間,把那部書抄了一遍。這段感情結束後,他深受打擊,成日躺在工廠的集體宿舍,幾天吃不下飯。
從那時起,他就發誓,一定要出人頭地,讓女友家人後悔。他要向他們證明——哪怕是不上大學,也能讓他們一開啟電視和報紙,到處都能看到鄭淵潔。
不服輸的他,相信自己能逆天改命。
鄭淵潔青年時期
他不想繼續在工廠裡看水泵了,著手計劃辭職,專門從事寫作。
鄭淵潔回到工廠,從牆上撕下一頁掛曆,翻到背面,列了個題材清單——詩歌、小說、報告文學、科幻小說、漫畫、相聲……他挨個嘗試,看看哪條路適合自己。
1977年,21歲的鄭淵潔走上了自己的文學創作之路。
最初,他先是迷戀上了詩歌,在各大報刊上發表作品,比如《送支書》、《彩蝶紛紛》等等。作品被接收後,他賺到了微薄的稿費。
原來幹自己喜歡的事情,是能夠賺錢的。
《童話大王》月刊
嚐到甜頭的鄭淵潔開始變得大膽,步子越邁越大。
1978年,他鉚足勁,沒日沒夜地投入創作,聯絡各大報紙、雜誌社不斷投稿。但很多都石沉大海。
題材試得差不多了,依然沒什麼水花。還剩最後一項:童話。
寫童話故事,最需要的是想象力,這正是他最不愁的燃料。
他心裡琢磨著,說不定,走這條路真的會事半功倍。
鄭淵潔與女兒鄭亞飛
恰巧,鄭淵潔當時在一份報紙上看到,中國的計劃生育政策即將開始。
他算起一筆賬:如果一家人生三個孩子,那可能只買一本書輪著看;但如果只生一個孩子,可能要給這一個孩子買三十本書。
鄭淵潔意識到,前方可能是一片亟待開發的巨大市場。他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而真正觸動他想要為孩子寫故事的是這樣一次經歷:
那天,鄭淵潔去書店,看到一個胖胖的小男孩在問售貨員有沒有《動腦筋老爺爺》。售貨員說沒有,小男孩失望的眼睛裡滿含著淚水。
鄭淵潔問他為什麼哭,小男孩說:“我已經跑了六個書店了”。他聽到後心裡很難過,“中國這麼大,為孩子們寫書的人卻寥寥無幾,真是怪哉!”
《動腦筋爺爺》書影(共24冊)
他決心要努力,為孩子們寫一輩子。
通往童話故事的寫作道路上,鄭淵潔對自己很嚴苛。
他發現,千古流傳的古詩幾乎都是大白話,所以他的作品必須也要達到:小學三年級的孩子看他的文章,不用查字典,就能無障礙閱讀。
1985年的《童話大王》上印的標語
往後,越來越多的角色躍然紙上……皮皮魯、魯西西、舒克爾、貝塔、大灰狼、羅克爾相繼出現,陪伴了一代代孩子走過青蔥歲月。
《魔方大廈》動畫片
再次辭職
他渴望飛行,渴望感受自由。
沒能在現實世界開上飛機的鄭淵潔,卻在兒童文學的世界裡飛翔自由。
1978年,鄭淵潔23歲,仍是工廠工人的他,寫出了人生第一個童話作品——寓言童話詩《壁虎與蝙蝠》。
鄭淵潔路過工廠的閱覽室,偶然看見一本兒童期刊《向陽花》擺在架上,。他萌生了把這篇童話作品寄給河南人民出版社《向陽花》雜誌社的想法。
鄭淵潔
鄭淵潔經歷了無數遍拒稿後,終於迎來轉折點。
他等來的不再是退稿信,而是《向陽花》編輯手寫的錄用通知,編輯寫了滿滿一頁紙。
給予鄭淵潔正面肯定的編輯是於友先,他成為了鄭淵潔生命中重要的領路人。
“我收到採用通知的日期是1978年5月30日,所以,我就將這一天視為我兒童文學創作生涯的開端。”鄭淵潔說道。
從此,鄭淵潔創作童話的熱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1979年的9月15日,24歲的鄭淵潔在《兒童雜誌》上發表了一篇童話故事《黑黑在誠實島》。
往後,他的作品接連被髮表。鄭淵潔對自己的創作有了信心。
鄭淵潔發表的《黑黑在誠實島》
小學四年級的學歷,不再成為他的枷鎖;他用一根筆和想象力,撬動世俗意義的牢籠。
漸漸地,他收到全國多家報紙期刊、雜誌社拋來的橄欖枝,有16家不同的少兒報刊同時和他談合作,相繼要刊登連載他的作品。
很快,他又收到北京市文聯邀請,希望他能留在文聯所屬的《布穀鳥》雜誌工作。
鄭淵潔從一個工廠水暖工,變成了雜誌社編輯;工作內容從看守水泵,變成了編輯稿子。
從體力活到腦力活,這個轉變讓他感到興奮。
鄭淵潔
但成為編輯後,留給自己創作的時間被壓縮。他要想完成自己的寫作計劃,只好挪到春節。
等到回山西老家過年,鄭淵潔終於可以開始提筆創作了。這次,他想寫一部中篇童話。主角設定是一個“性格頑皮,愛惡作劇,但本性善良,有同情心”的男孩子。
至於給作品角色起名字的環節,有些棘手。鄭淵潔想,人物名字不能是漢語既有片語,否則一旦作品有了名氣,比如著作被註冊成商標,便很難維權。
思來想去,最後敲定,故事主人公名字為“皮皮魯”,“既是板上釘釘的中國姓氏,全名又與普通中國人的名字有所區別,容易引起孩子們的好奇。”鄭淵潔滿意地說道。
六天後,三萬多字的《皮皮魯外傳》誕生了。
《皮皮魯傳》
出版社自從登了他的連載後,銷量迅速暴漲幾十萬份。但鄭淵潔的稿費未變,編輯堅持說,所有作者都應該按1000字2元錢的標準拿稿費。
他認為不合理,他給主編打電話,要求把自己的稿費漲到2.1元。
沒想到對方的回覆卻是——你怎麼能證明是你鄭淵潔的作品,帶來的刊物銷量上升呢?
這起經歷,激發了他要創辦自己雜誌的慾望。
“只有一本雜誌,只刊登他鄭淵潔一個人的作品”,這樣發行量上去了,功勞必定全是他的。
在稿費之外,鄭淵潔心繫讀者。過去,讀者想看他當月寫的全部作品,需要花16份錢買16份不同的報刊。但如果他把自己全部作品,都集中刊登在一本期刊上,讀者每個月只需要花一份錢,就能夠看完他的故事了。
他決定自己單幹。就這樣,鄭淵潔再次辭職了。
1985年,專屬他一個人的童話故事集誕生了——《童話大王》月刊正式創辦。
《童話大王》創刊
做決定灑脫,但其實,鄭淵潔心裡也在發虛。
畢竟在全世界範圍內,還沒有一位作家能夠長時間寫一本期刊的先例。這是在挑戰極限。
當他動搖之際,他人生的第二次重大機遇出現了。
1986年,他偶遇一家小出版社的社長,當時社長在業界聽聞有一位常有奇思妙想的作家,於是順藤摸瓜找到了鄭淵潔。社長是有想法的人,他想讓自己名不見經傳的出版社騰飛。
鄭淵潔建議他,可以出版一套由《小說卷》、《童話卷》、《詩歌卷》三本書組成的叢書,專門培養支援青年作者。
“鄭淵潔你來當《童話卷》的主編,至於《小說卷》和《詩歌卷》的主編,你來推薦兩個。”社長讓鄭淵潔給他列一個名單,寫出他認為當前最有前途的青年作者,讓他們成為這套書的編委。
沒想到,鄭淵潔把推薦人提交以後,就此斷送了自己的“主編”生涯。
《皮皮魯傳》和《魯西西傳》
被推薦人私下告訴社長,鄭淵潔沒有學歷,認為他沒資格當《童話卷》主編。社長被說服。隨後對方又重新給提名了新的人選,是一個剛從大學畢業不久的研究生。
就這樣,鄭淵潔被無端替換掉。甚至沒有任何人通知他這個變動。
直到半年後,所有編委聚集開叢書編委會,鄭淵潔在主持人宣佈主編名單時才得知。當時一位主編放言:“咱們這裡有人不知天高地厚,一個人寫一本開,這怎麼可能?他絕對堅持不了三年!”
鄭淵潔聽不得這話。
從那天起,他發誓要讓對方的預言成為笑話。回家後,他把對方的名字貼在寫字檯前,激勵他一步也不能停下。
“要想成功,得有朋友,要想特別成功,得有敵人。”他一直把這句話記在心裡。
鄭淵潔由衷感謝前女友和這位編輯,在他看來,最好的報復,是讓冤家看到你活得越來越好。
他要向全世界證明,憑他一己之力,可以將《童話大王》月刊寫三十年。
90年代的《童話大王》
鄭淵潔真的做到了。
1985年到2021年,這一寫就是整整36年。
4點半起床,寫到6點半,因為這段時間沒人會打擾他。
每天堅持寫6000字,日復一日,天天如此。
不間斷的創作背後,鄭淵潔為世人鑄就了一段傳奇佳話——《童話大王》從最初的印刷量破百萬冊,一路高歌,直奔2億冊。
現在,他的作品書刊總印數已經打破3億冊。
隨著童話王國一步步壯大,喜歡他的人越來越多,五湖四海的小讀者開始給他寫信。郵局還特意給他家設立了一個郵箱,郵箱號碼是7801。
信件越來越多,他一個人看不過來,於是僱了四個人幫他拆信,每天看二三十封,並作歸類。八十年代,鄭淵潔為了能裝下所有讀者的來信,專門在北京買了一套房子。
鄭淵潔與父親和兒子
鄭淵潔的第一套房子裡,就存放了十幾萬封小朋友的信件。
進入九十年代,給鄭淵潔寫信的讀者實在太多,這套房子也塞不下了。鄭淵潔不忍心讓百萬讀者的來信無“家”可歸,他以1400元每平方的價格,在北京又買下九套房子。
他把信件全部搬進新屋。他回憶,當時寫信的讀者至少達到一百多萬,最高峰的時候,他光是一天就能收到四千多封信件。
鄭淵潔閱讀孩子們的來信
相比於房子是否升值,他更在乎孩子們對自己說的話,“在我眼裡,住在我房子裡的每封小讀者的來信都價值連城。”
鄭淵潔充滿愛意地感嘆道,這是他收過最美好的禮物。
    鄭淵潔回應讀者們的評論  
停刊
為了不讓孩子們的期待落空,鄭淵潔的創作長跑一口氣堅持了36年。
直到2022年,他的步子停下了。
“世界上所有事都是好壞各佔一半”,鄭淵潔說。在皮皮魯、魯西西、舒克貝塔、大灰狼羅克的故事在暢銷的同時,被多個商家註冊了710個商標,用來兜售五花八門的各類商品,包括皮皮魯畜類人工授精商標、舒克爾燃氣閥門商標、魯西西魯肉商標等等。
“舒克貝塔”侵權產品
從2002年開始,他走上了漫長的維權之路。
2016年,鄭淵潔發現“南京舒克貝塔寵物用品有限公司”未經授權使用“舒克貝塔”商標,他啟動維權。
2018年,他經過19年的維權,最終對“舒克內衣”商標的維權勝訴。
2020年,經歷766天的維權,鄭淵潔讓南京舒克貝塔寵物用品有限公司得以改名。
2021年,國家智慧財產權局駁回“蘇州市燃氣裝置閥門製造有限公司”註冊的“舒克”商標,此次維權失敗。
“皮皮魯”侵權產品
2022年,他決定停刊《童話大王》雜誌,全力投入商標維權。
2023年4月18日,世界智慧財產權日前夕,他釋出告別書。由於他對商標維權失去了信心,他告別商標維權,同時不發表已經寫出的數百萬字作品。
2025年3月1日,鄭淵潔在微博宣佈將停止更新所有社交媒體,正式推出公眾視野,以此抗議商標維權難。
鄭淵潔結束庭審後接受採訪
他用了23年的時間,卻僅成功維權了38個侵權商標,平均每個侵權商標的維權週期都長達6年之久。
他堅持為我們打造一個個美好的童話世界,但現實世界並沒有善待他。
每一次維權都耗費他巨大心力。
一次開庭,被告律師問他:“原告聲稱其涉及訴爭商標的圖書發行量大。你的證據呢?”鄭淵潔說,你們先等著,他現在就去拿他的圖書銷量大的證據,馬上回來。
隨後他跑到法院附近的一個辦稅大廳,用自助個人所得稅印表機,將他的稿酬完稅憑證通通打出來,最後把印表機裡的A4紙都打空了,還是沒打完。
他抱著一大摞稿酬完稅單回到法庭,“這是作為圖書發行量大的呈堂證供”,這一舉動讓被告律師啞口無言。
庭審結束,被告律師在樓道里小聲對鄭淵潔說:“其實我小時候也看你的書,只不過職責所在,忠孝不能兩全。”
      第495期《童話大王》  
鄭淵潔的維權戰鬥漫長而艱辛,這些年來,他熟背《中華人民共和國商標法》全文,自己寫訴狀,單槍匹馬上法庭,發表陳述詞,甚至全程脫稿。
他為了守住童話王國的最後淨土,執著地用自己的力量反抗這個失序的世界,一步步推動著中國智慧財產權保護的完善。
一位律師曾經告訴他,有侵權商標持有者訴訟代理,要求是將案件拖延三年以上,只要拖延三年以上,不管輸贏都是贏了。
但截止到現在,他還有672個侵權商標等著他去維權,按照之前的維權時間和數量推算,如今70歲的他,時間不夠用了。
鄭淵潔與兒子鄭亞旗
現實的挑戰,愈演愈烈。
隨維權亂象共同襲來的,還有AI的技術浪潮。比如,4秒鐘即可生成“鄭淵潔童話”。他坦言:“我承認我寫不過AI”。
這一次,他徹底認輸了,曾經屬於他的童話王國時代也迎來了落幕。
面對商標維權的漫長消耗,鄭淵潔深感無力。未來,他還未發表的600萬字作品也不會再問世了,他選擇慢慢退出大眾的視野,迴歸自己的平靜生活。
鄭淵潔宣佈停更賬號
故事的最後,我們沒能等到《童話大王》雜誌復刊,等來的,只有他的徹底離開。
爛漫的孩童時代終將消逝,現實世界依舊困難重重,我們只能,守住心底的童話。
就像鄭淵潔用一次次維權,保護童話王國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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別忘了他曾經說過:“不要逃避長大,也不要忘記童話。”
只可惜,童話很美好,現實很殘酷。
童話大王退圈之後,生活只剩生活,再也沒有童話。

監製:視覺志

編輯:Zoey
影片號:視覺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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