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倫敦地鐵裡,北島新作等待每一個迷路的人

3.21世界詩歌日
讓我們在通勤中讀一首詩吧!
北島攝影作品
交通發展促進了人的流動,陌生人因此得以相遇。也許我和你會在地鐵上擦肩而過,讀到同一首詩:
from Sidetracks
Bei Dao
translated by Jeffrey Yang
I am you   a stranger on the sidetracks
waiting for the season to harvest blades of light
sending letters   though tomorrow has no address
選自《歧路行》
北島
我是你  歧路的陌生人
等待收割光芒的季節
送信  明天卻沒有地址
圖片來自微博 @何瓊J
三月,詩人北島最新創作的自傳體長詩《歧路行》(部分)選入倫敦大學的作家朱迪斯·舍內科(Judith Chernaik)建立的“Poems on the Underground”(詩歌地鐵行)專案,與世界各地的詩人一同在倫敦地鐵的車廂裡陪伴來來往往的人。
英文版《歧路行》
北島的詩已經不是第一次出現在倫敦地鐵裡了。上世紀80年代,他寫給女兒田田的詩作《畫》曾經在倫敦地鐵的車廂裡掛了兩個月。再往前,《冬之旅》也在倫敦地鐵裡展示過。
無論是《歧路行》《冬之旅》,還是長詩《歧路行》,這次都收錄在由活字文化聯合人文社剛剛推出的北島詩集《守夜:北島詩自選1972-2022》中。
北島 著
活字文化 策劃
人民文學出版社 出版
2025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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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共有140餘首北島作品,既包括詩人早年震撼無數人心的代表詩作,也收錄了詩人旅居國外,以母語凝鍊而成的作品;還收錄了《歧路行》重要選章。
北島曾說,在他的寫作生涯中,長詩《歧路行》是最大的挑戰。期間因病三年,寫作不得不中斷,從動筆到完成,前後歷經十一年的歲月。北島特別強調,《歧路行》打破了此前他所有的詩作框架並提出新的挑戰,“對不確定的世界的不斷質疑,構成流*變奏與語言核心的張力,也包括對生命本質的抵抗與承諾”。
2013年11月,香港國際詩歌之夜開幕,北島在電車上朗誦詩歌。
在世界詩歌日這天,活字君與書友們分享北京大學哲學系教授楊立華的詩評《〈歧路行〉新九章試讀》。讓我們與詩人一起感受語言的魔力,探討詩如何在我們的生活中帶來慰藉、理解和深刻的聯絡。
《歧路行》新九章試讀
楊立華|文
本文節選自《今天》第121期
與新九章相比,《歧路行》的序曲和前九章太過緊迫了。詩歌承載著沉重的歷史感輾壓過來,孤伶伶的閱讀者要面對的是一個文字的軍團。在一個強調詩歌個體的語詞經驗的時代,大寫的作品帶來的壓迫感難免引生閱讀的抗拒。北島似乎也意識到了這一點,所以在各章間不斷變換著行文的節奏,甚至將第九章寫成散文詩的形態,然而,內在的張力並沒有因此緩解,反而被意外地強化了。前九章裡,第八章是個例外。詩人與孔子的交集大概只有年齡和各自面對的“失敗”吧。六十歲的北島瞥見了同樣年齡的孔子,如奔忙一生的人偶然注意到了夕陽。一瞬間的感動溢諸筆端:
你年近六十
夕陽下   白髮作筆鋒
歪斜的影子如敗筆
直指東方的故鄉
那些逆光奔跑的孩子
變成象形文字
並逐一練習發聲
破曉放飛一群鴿子
版圖不是為紀念戰爭
你回望炊煙與井
孔子作為北島詩歌的絕對意義上的他者,成就了《歧路行》前九章最具陌生感同時也最為舒緩的一章。而這一舒緩當中所蘊涵的超達和釋然,使得詩歌的整體變得更豐富也更具內省的性格。
也許是歲月製造的空缺,曾經竭盡全力也無法掙脫的節奏和聲響不經意間平靜為深沉的潛流。在新九章裡,命運、歷史、詩歌中的自我與他者有了和解的跡象。雖然北島還是那個北島,對文字的錘鍊和鍛造一如往昔,但不再是出於近乎嚴苛的自律——這樣的自律一定以強大的自我期許和確信為基礎,而是來源於新的嘗試和探索的企圖。如果說前九章詩人努力尋找的是自我表達的形式,新九章則指向更深層次的自我理解。不再有鳥瞰的視角,即使是對個人的經驗和親歷過的時代。“迷途”這一北島詩歌中的常見意象,成了他的詩歌的真實處境。惟其如此,“歧路”的含義才更為切己。北島再一次陷身於語詞和經驗的無窮岔路,當代漢語中最“沉鬱頓挫”的力量得到了又一次的觸發。
北島
新九章由詩人的個人成長經歷和詩歌的歷程交織而成。
……
第十一章和第十二章與《今天》有關。1990年的“此刻”與1978年的“此刻”對望。根據腳註,這兩章的初稿應該是2016年完成的。在2016年的“此刻”回看1990年和1978年,得是多麼複雜的目光的疊加啊!必須足夠單純,才能再現那些“此刻”的光和影。第十一章寫得從容不迫,部分的原因在於它的結構。詩節之間單出的一句,可以獨立成詩:“不如相忘於江湖/為了乾涸的源泉//狂風吹著詞的裂縫//從風暴眼出發//直到另一個詞的邊界//為了擰住水龍頭歌唱//開啟狼與狼的空間//鐘聲忽明忽暗”。在整個詩章中,這潛伏的韻律駕馭了詩意展開的節奏,同時又在宏觀與微觀、整體與細節之間構造出了精緻的平衡。當然,這獨立的短章在詩章中的嵌入是全無痕跡的:
在新大陸和舊地圖之間
文學的意義在哪兒
李陀用挪威刀比劃
刀尖戳在桌面上
直到另一個詞的邊界
圍繞《今天》復刊的關鍵爭論中的焦灼,凝聚到李陀手中的挪威刀象徵性的一戳。這一戮洞穿到詞的邊界的另一面,也穿透了幾十年的歲月和歷史。
挪威春天的陽光
照亮古老的小木屋
沿樓梯合影:九個人
迷上深淵的微笑
我們面對著死亡鏡頭
鏡框以外是記憶
在這一詩節裡,北島把修辭的技藝放在了一邊兒,讓詩句停留在光和影的表面。那在詩歌中復活了的一刻,比任何影像和記憶都更為恆久。
第十二章自然地轉向1978年《今天》的創刊。與復刊時的迷茫和焦灼不同,“舊地圖”中的青春歲月簡單而確定。“當身穿便衣的無名時代/正窺視門後的鎖孔”,控制無處不在,但質地和方向是非常明確的。青春的激情反抗朝向確定的方向,“為暗夜掌燈共同擊掌/聽太陽穴的鼓手”。當然,一切的核心始終是文學。在北京鐘鼓樓附近的張鵬志家裡,“1978年的文學爭吵”淹沒於“黑膠唱片不斷重放”的拉赫瑪尼諾夫。《今天》的創刊是北島本人的歷史時刻,也是中國當代文學的歷史時刻。陌生語境中的流*,對於北島是刻骨銘心的生活和語詞經歷。相關記憶的冰冷鋒刺漂浮在他九十年代以來的詩歌和散文作品中,即使藏在最不起眼兒的角落,也往往寒氣逼人。
在《歧路行》的新九章裡,這部分的主題集中出現在第十三章。第十三章的關鍵詞是“另一個”,從第一節開頭的“另一個男孩”到最後一節的“另一個早晨”,貫穿整章各個詩節。與寒冷有關的意象也時有出現,比如“大雪絮語是暴君的承諾”、“中文—流*的北極光”、“在白紙寫下第一行/當大雪的罷工在進行中”。但總體說來,第十三章的色調是中性的。貫穿詩章的“另一個”讓語詞的流*成了內在於詩人自我的他者。北歐長夜裡的孤寂中的母語經驗,曾經在徹底的隔絕中將漢語內化為詩人的自我和主體性的根基,刻骨的寒冷背後是更高程度的主體意識的覺醒。第十三章裡面的“我”被重新定義了——“博魯姆,我的法官/引領我—厄運另一個影子”、“貓頭鷹整夜號叫/遇見我—另一個夢遊者”。那個在語詞流*中的“我”、那個在鏡中看到“鄉愁的王國”的“我”成了“另一個”。第十四章裡那個“面向太陽宣誓”的“我”不是“另一個”,第十一章裡那個“低吟應和傷心的歌”的“我”也不是“另一個”,第十二章裡那個“在流水中刻下青春”的“我”更加不是,只有“中文”成為“流*的北極光”時的那個“我”才是。在這“另一個”的經歷中,最溫暖的交流是語言之外的。鮑爾·博魯姆“在哥本哈根的法國餐廳”“開啟地下的陽光的紅酒”,托馬斯·特朗斯特羅默“帶我採蘑菇/下雨—他穿過森林領路/用軍用小刀剜蘑菇/有的連忙吐掉:有毒”。當漂流中的漢語主體沉澱為內在的他者,更樸素厚重的主體生長方向也就隨之敞開。
在第十五章,杜甫出現了。在一千二百六十年後,詩人“追隨杜甫——從重慶到奉節”。在跨越千年的漢語長河中相遇,沒有古典詩歌與現代漢語的隔閡。生命的軌跡與漢語的詩心交融在一起,沒有異質感:
白帝城碼頭 一級級石階
登天 向懸崖承諾
杜甫一家在客堂落腳
失眠——他投下我的身影
從鳥巢孵出新的月亮
我傾聽他詩的心跳……
當濁酒遇上多病之杯
我的晚風吹來杜甫的白髮
……
詩從西閣視窗放飛鷗群
我沿杜甫記住的小徑
在古城牆腳曬太陽
無論多複雜的現代或後現代的文學理論都隔擋不住生命與詩歌的本質關聯。“在古城牆腳曬太陽”的北島,卸去了現代文學的盔甲,以弱化了的自我意識喚醒了更高的普遍主體,於是“我”的晚風吹來杜甫的白髮,於是傾聽到了杜甫的詩的心跳。詩人面對的總是語詞化的經驗和經驗化的語詞,時時要穿透雙重客體化帶來的隋性。某種形態的主體性的激發和強化在詩歌創作中是不可避免的,否則無法使語詞和經驗從各自的隋性當中解放出來,在相互的映照中重新建立起自由的澄明關聯。然而,主體性的強化同時也意味著某種隔絕。自我意識的邊界成了巨大的陰影,籠罩在剛剛被解放出來的語詞與經驗的關聯之上,在不易察覺的固化中沉陷為更隱秘的隋性。在杜甫走過的小徑,北島徹底鬆弛下來。“溜進暮色的孤狼”已不再是多年前“踏著那節奏”走進“無人失敗的黃昏”(《關鍵詞》)的那一隻了。他的目光不再看向明天,而只是停留在這萬古一時的此刻。於是,“不同的時刻匯成河流/波浪複製著波浪/我追趕杜甫的背影——/焚燒多少王朝的太陽”。千年後的登臨,滄海桑田間,767年杜甫的重陽節竟還在那裡。“我喘息—他咳嗽/把狂風撕成山河碎片”,更直接的是語詞的碎片。晚年衰病中的詩人面對命運般的狂風,聽任狂風中語詞的碎片飛舞。意外地,“那些詞語被狂風召回/轉瞬間頭顱吐出小草/他腳下踏出平仄路”,偉大的詩意由被觸動的詩心點化,獲得了生命和形式。對於詩人來說,詩歌像命運一般不可捉摸。杜甫說:“文章憎命達”(《天末懷李白》),他說的是誰的命運?
然而,北島終歸是現代的。第十六章開頭寫道:“塞納河才是流動的盛宴。”在這以致敬為主題的詩章中,我們可以部分地看到北島詩歌生長的土壤。從里爾克、茨維塔耶娃到達爾維什、阿多尼斯這一致敬的譜系中的人物和作品,在北島的詩歌、散文、評論和翻譯中都曾以不同的方式出現。這些漢語世界的他者,早已進入當代漢語,成為這無比豐富又無比駁雜的語言和思想世界的不可分割的部分。我們面對的是前所未有的複雜、豐饒和腐爛,缺少的只是真正有生命力的種子。當然,北島所致敬的不僅僅是詩歌。這些超拔於自己時代的人,拒絕與時代合流,同時也在決絕的對抗中揭示出了時代的真理。“向達爾維什致敬/來自巴勒斯坦的情人/子彈追上鳥的隱喻/詩歌與坦克對話/故鄉是夢遊的驛站/他的手支撐命運/野花共享血腥的春天”,在一個不斷承諾人性與和平又在不斷背棄承諾的世界裡,任何簡單的自我認同都是某種意義上的背叛。將被致敬者的詩句融入自己的沉思和讚頌,同時也就將他者的責任、苦難、矛盾、眷戀甚至是瘋狂承接到自己的主體意識當中。每一次致敬都莫名的沉重。
反抗依然是永恆的母題。從“我不相信”(《回答》)到“我不承認”(《歧路行》第四章)再到第十七章開頭的“反抗”,時間的跨度是半個世紀。“反抗流*反抗土地的邀請/醒來——太陽的靶標/我的心是世界盡頭的鬧鐘/反抗命運反抗我的河床/加速旋風   從樹的意志/從無邊野草到重唱的山巒”,歲月的層累改變了“我”的位置——從反抗的主體轉移為反抗的結果。“我”不再是自明的了。既反抗流*與鄉愁,也反抗歸根的願望,只為在世界盡頭一遍遍醒來,保持自己為太陽的印跡;既反抗命運的無常,也反抗平穩安定的自我,從一切非我中汲取拒絕的能量。反抗與詩歌互為映象,極度單純卻又無限複雜。在新九章裡,第十七章是最豐富的,豐富到可以涵括詩人的一生;同時又是最簡潔的,簡潔到可以化約為兩個字。這幾乎可以看作北島詩歌寫作的一個縮影。北島的詩歌裡缺少新奇的意象嗎?僅以此章為例:“失憶的樹冠在種子中/水平線收進暗夜的折刀”、“切開蘋果切開時間的深淵/古老的天窗放出鳥群”,這是陳舊的詩歌意象嗎?北島之所以給人留下的重複的印象,是因為所有新的語詞和意象都被放置在了一種看似熟悉的迴旋當中,都或隱或顯地指向了相同的方向。然而,一切生命的成長不都是這樣嗎?無論多麼豐富的細節,並不在那至簡的螺旋之外。而統一的機體一旦瓦解,原本以整體的自身同一為基礎的繁多就只能走向腐爛了。在當代漢語詩歌中,北島是荒瘠之地的蒼柏。在野花爛漫的時節,總會有人訝異於他不合時宜的虯勁吧。
當然,北島畢竟舒緩下來了。他開始留意“從鳥巢孵出”的新的月亮,他目送長江水“出三峽進平原”時,心中迴響起的是“天地一沙鷗”。第十七章的結尾:
雲的思想成為一顆流星
照亮那大地的瞬間——
兵書落雪   漢字圍城
還是北島的句子。但總覺得裡面多了點兒什麼,但又似乎什麼也沒多。
2019.4.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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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守夜》是詩人北島生詩作的精華回顧,由北島親自選編,時間貫穿1972年至2022年,歷時整整半個世紀。
2007年,詩人在即將步入六十耳順之年時開始著手篩選一生寫作,幾十年的詩歌生涯留下140首的《守夜》。這其中,既收錄了北島早年震撼無數人心的代表詩作,也收錄了詩人在異國他鄉遊歷時,身處困頓以及艱難的語言轉換中以母語凝鍊而成的作品。
新版《守夜》還收錄了北島最新創作的自傳體長詩《歧路行》重要選章。2009年編完《守夜》後,北島開始挑戰長詩,期間因病三年無法寫作,從動筆到完成,前後歷經十一年的歲月。《歧路行》的每個章節都是一個高度濃縮的資訊膠囊和時空迷宮,是已至“從心所欲不逾矩”之年的北島對個人命運和當代歷史的回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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