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車新勢力極越汽車暴雷近10天,相關善後方案出臺,由兩大投資人百度、吉利墊付資金,代極越為員工支付相關費用。
某種程度上,這是各方合力的結果。
對CEO夏一平來說,極越遭遇危機,在收縮的新能源車行業中,自己再無業內同等機會,拋開職業聲譽,減小壓力是當務之急。於是,他宣佈11月份員工的社保停繳,並暗示員工可以找公司投資人百度和吉利“要錢”。這是他的最佳選擇。此後,有人開始喊話百度、吉利“付錢”。

對員工而言,突然陷入失業危機,社保斷繳,會帶來買房、買車、孩子讀書等一系列麻煩,很可能之前的努力全部付諸東流。所以,鬧到有人為自己的社保買單,就是他們的最好選擇。
對使用者來說,自己買了車,自然希望能持續地用下去,這就要求售後、維保、新能源車還需要持續的後臺系統維護。他們也希望有人下場,把極越的責任擔起來。
對輿論看客來說,從同理心角度出發,自己更可能是那個員工,自然站在員工的角度,希望有人能站出來,把錢付了。輿論對此還有萬能句式:“這樣做,起到了廣告作用,樹立了企業的形象,還是划算的”。相關部門自然會考慮各方訴求,年關將近,事情能快速解決,符合社會各方期待。
最終,在各方的最佳選擇的合力中,極越的投資方,百度和吉利緊急下場。12月13日,雙方發表聯合宣告,表示作為投資人將積極協助極越管理層妥善處理相關事宜,包括第一時間解決員工社保繳納、離職員工善後問題;維護使用者車輛正常使用、售後和維修保養;以及推進其他事宜的合理合法解決。據媒體報道,12月12日,百度、吉利已經走完轉賬流程,為極越員工繳納11月社保。
看起來皆大歡喜,但歡喜之中有悲哀。中國的市場經濟,太艱難了。
極越是百度和吉利投資的有限責任公司。百度透過全資孫子公司在極越中持股35%,吉利汽車則持股65%。對百度和吉利來說,這不是一個成功的投資。從2021至今,百度、吉利已陸續投資極越汽車上百億,但極越經營不善,已有高達70億元的財務窟窿。在投資之外,極越還欠百度近十億的技術服務費,吉利也有30億賬款沒收回。
極越作為一家有限責任公司,依據公司法,公司以其全部財產對公司的債務承擔責任,投資人僅以其出資額為限,對公司債務承擔責任。極越暴雷,百度和吉利本不用再為極越善後。
但這一切擋不住一個字:鬧;擋不住兩個字:輿情。

其實,所謂“會鬧的孩子有奶吃”,鬧這個字,其實還有一個相對方,那就是被鬧的人。只有那些有大型的,有商譽的,有社會責任的被鬧方,鬧才會發揮作用。百度和吉利,都是可鬧的物件,有錢,有商譽,有社會責任。
在任何事件中,找那個最大的來背鍋,不管他是否有責任,這是中國老百姓的生存智慧。這種生存智慧,是底層中國老百姓的無奈,但不應該出現在這樣的高階商業場合。要求有限出資的投資人承擔無限責任,這不符合市場契約精神,也不符合法律精神。
法律,是一國最有專業知識、最有智慧的人,在最廣泛地聽取各方情況下,對最普遍的情況,做出的最理性的、最佳的安排。之所以要引入有限責任公司制度,是因為這種制度對中國有好處。
在這種制度下,投資人的個人資產不會因公司債務而受到無限牽連,即使公司面臨財務困境,投資人的個人財產安全也能得到一定保障,從而降低了投資人的投資風險,有助於激發出更多的投資。
有限責任制度為企業家提供了一個相對安全的創業環境,不用過分擔心因經營失敗而承擔無限責任。這有助於激發企業家的創新精神和創業熱情,為經濟發展和技術創新注入活力。這正是中國技術創新所需要。

馬克思說,股份制使得鐵路成為可能
中國正在技術創新上追趕美國,未來還會面對很多高風險的技術創新領域。對此,美國的一個經驗就是風險投資。風險投資的特徵,就是冒險但風險一定要隔離,這樣才能讓投資者、企業家敢於試錯。所以,對一國的技術創新而言,包括有限責任公司等在內的良好的金融、市場制度,是非常重要的底層基礎。
或許有人會說,這是大公司的社會責任。然而,不得不履行的道德義務,就是強制義務。所謂法律義務,也不過是一種強制義務。這就意味著一種新的規則,事實上給投資者、投資人施加了新的義務,取代了有限責任公司的相關法律。
於是,中國老百姓的底層生存智慧,成了中國商業的新鐵律。
這必然影響深遠。
對職業經理人而言,這就是一個新的法門。以前窟窿再大,不能反過來綁架投資人和投資者,如今開此先例,事情就不一樣了。
圍觀者中,還有一群不發聲的人,那就是投資者、企業家。對他們而言,投一個高風險的專案,所擔負的責任,不再僅僅是出資,還得負責事後收尾,以及所有其他的不可預測的衍生風險。他們會更小心的行事,放大對風險的估計,這必然意味著縮減投資。

於是,現在,事件中的各方都做了對自己最好的選擇。而冷眼旁觀的人,也建立起自己的新預期。最終,在各方的最好選擇之中,整個市場、社會、國家的最佳選擇,卻被拋棄了。很多事,長遠地改變了,中國的創新商業環境,又一次地受到了傷害。
很多時候,我覺得我們不是一個喜歡仰望天空,講原則的群體。我們有很多處理生存的小聰明,但缺乏對深層次原則的堅持。遇到事情,只要原則妨礙瞭解決問題,就毫不猶豫的拋棄原則,轉用聰明去解決問題,或許還嘲笑一下講原則的人是認死理。但很多時候,原則,才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持續不斷發展的動力來源。
這正是極越暴雷之後,看似皆大歡喜之中藏著的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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