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個理智的人,五一是不會出來旅遊的。
我一向理智方面有所欠缺,但也搞不懂,為什麼小陳一定要利用四天的假期,長途跋涉從新加坡趕到大連。他讓我在大連匯合,隨後一起出發去丹東。看到他發來的行程單,我第一反應是,你這麼愛坐飛機嗎?
他回,看你說的,難道我還坐輪船來嗎?
孩子在他手裡,當然他說啥就是啥。
去大連前,我分別問了幾個朋友,大連值不值得去?結果大家表現平平,既無興奮也無感傷。去了大連,坐上滴滴,東北師傅開始大聊特聊,大連啊,大連沒啥好逛的,你看到的都是二十年前就有的。我在車上左看右看,嚯,20年前大連就這麼厲害了。嚯,20年前就這麼繁華了。
五一前一天,路上多少有點堵。但因為司機話嘮得很密,我在車上並不覺得無聊。他主要剖析東北人的性格,比如這裡人好面子,小區裡收廢品通下水道這種髒活,全是外地人在幹,大連人絕對不碰。他們寧可上個三五千塊錢的班,也不願意埋頭掙錢。問就是,大錢掙不著,小錢不稀(罕)掙。師傅又打了個比方,五一是滴滴最忙的時候,組長讓大家多出車多接單,結果好多人說,五一要陪媳婦,幹不了。
我目瞪口呆,東北人這麼怕老婆嗎?
師傅說:那不是怕老婆,是非常怕老婆。他說他去外地,看到有些女人能一邊揹著孩子一邊幹活,驚呆了。東北女人絕對不可能,看個孩子就不錯了,還幹活?東北男人除了陪好媳婦,還要好好掙錢,不然就會被老婆甚至丈母孃挑刺,啥也不是。
我結合這兩點一起看,東北人不愛幹活,東北女人只要看到東北男人不幹活,就會大大咧咧罵起來,一天到晚啥也不幹,你就啥也不是……
可惜沒能再找到一個嘮得深入的司機,給我解釋解釋,這種矛盾到底是真是假。
相比起別的地方的滴滴司機,大連司機顯得特別古道熱腸,而且相當懂得生活。他們知道上哪玩,怎麼玩,也會大力推薦吃什麼,怎麼吃。有個司機給我推薦吃海鮮,說大連人就喜歡吃海鮮,這裡的海鮮跟南方的不一樣,南方海鮮吃起來有點麵糊糊的,不如大連的好吃。
但他們的談話核心裡,又常常丟出一點啥也不是的意思。比如我說去哪兒好,師傅說,中山廣場,剛說完又來一句,你上海來的,也沒啥好看的。我說去海邊溜達溜達?師傅說,別去了,現在不是下海的季節,去了也是後悔。
我沒有聽勸,當晚還是打車去了,感覺海邊挺好挺熱鬧啊?為啥不讓我來呢?
十分鐘後天降暴雨,一邊在雨裡奔波一邊心想我為什麼不聽師傅的話?我為什麼這麼犟啊?
大連應該不是旅遊熱門城市,不然不會在4月30號,還能住上600塊的香格里拉。有意思的是,司機對這個香格里拉也不是太滿意,因為舊了,不能代表大連水平。
他們內心的驕傲,讓我覺得無法捉摸,東北到底是啥樣的呢?
第二天,為了表達過去一個月沒帶孩子的愧疚,我拎著行李去機場接小陳和孩子。他們飛了一整個晚上,先到浦東,再到大連。妹在推車上睡得很沉,小陳和艾文的精神狀態就像在冰箱裡放了一星期的蔬菜,焉得很人間滄桑。
我們取到租的車後,一路向東,直取丹東。
路上我時不時問小陳兩句,需要我開車嗎?
他總是回答我,不用。一副大男人頂天立地的模樣。
我的兩個小孩,一開始坐後座打來打去,後來一個被分配到了副駕駛座,兩人又互相要求,你來打我呀,你打不到我。
可能童年就是如此,這一切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是一種最正常的多子女家庭模式。
中途我們在莊河一條河旁邊,停留了一會。因為艾文說,這裡有黑臉琵鷺,是一種全球只剩六千多隻的瀕危動物。他剛下車,就過來激動地招手,河裡就有兩隻。
我趕緊跟他下車去看,發現風颳得異常猛烈,因此天空瓦藍瓦藍。在風這麼大的河邊,依然時不時路過幾個遛彎的人,河道淤泥處,十幾只鳥正在埋頭捕食。

江南很少有這麼大的風,我們那邊少有極致的天氣,四月的太陽似乎也沒有那麼暴烈,一切總是較為溫柔,並不極端。
莊河的風則讓我想起蕭紅筆下的東北世界,“雞和鴨子們被颳得要站也站不住”,裡面的角色抱怨著,“這刮的是什麼風啊!這還叫風了嗎!簡直他媽的……”
在這樣的風中,艾文指給我看,“看到了嗎?那隻黑臉琵鷺在水裡覓食呢,它的嘴像篩網一樣,篩著東西,跟在撿漏一樣。”
我遠遠望去,雖然看不真切,確實能看到黑臉琵鷺可愛的姿態。
艾文決定回去換個鏡頭,幾分鐘後他回到河邊,一群黑臉琵鷺正好從我們頭頂飛過,之後等了很久,沒再見蹤影。
我們沿著河道,頂著大風一直往前走,渴望再次見到黑臉琵鷺的痕跡。同時我越來越餓,每次跟艾文在一起,都會餓得誠惶誠恐。因為你對前方不確定,不知道他什麼時候收手,也不知道終點在哪,反正他要往前去找。
步行兩公里後,走到一處較淺的河灘,我坐在路邊,等著外賣騎手送大飯包來,艾文已經脫鞋走下河灘。有很多小孩,在這個河灘上跟黑臉琵鷺一樣,用鏟子一下下挖著小螃蟹,蜆子……渴望在泥灘上撿漏。
陽光曬得人後背發燙,冷風又吹得人後背發涼。
我坐在臺階上思考了一會人生,直到騎手透過精準定位,把東北大飯包遞到我手上。當時差點給他鞠躬,嘴裡連連說著,太好了,太好了。
飢餓總是讓人面目全非,艾文看來也餓了,他帶著兩腿泥,像歸隊的鴨子一樣,迅速來到我身邊。依然是燥熱的太陽,刺骨的風,這兩種東西是如此地不搭調,讓我一個江南人有點沉醉。
再次上高速時,小陳把駕駛位讓給了我。
不過五分鐘,車裡睡倒三個人,艾文,小陳,妹妹都睡了。我在昏昏欲睡時,駛進加油站,在裡面買了一包7個小冰棒的冷飲。
這招非常有用,吃著冷飲,人迅速清醒起來。
路上,能從後視鏡裡看到絢爛的落日,紅得令人驚豔,彷彿是這塊土地全部的熱血都凝結於此。往前看,天空被渲染成極其夢幻的淡紫粉紅天藍色調,任何照片都不能形容這種夢境般的色調。
江南也有這樣的落地,但總是極其迅速。而在所有人呼呼大睡的車裡,只有我以驚詫無比的眼神,盯著眼前彷彿永不落幕的晚霞。
任何人經過這樣的風景,都會毫不猶豫愛上這塊土地。
歡迎你們來東北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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