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菠蘿
如果相信的東西被證明是錯的，你還會信嗎？
和大家的直覺相反，有的時候，當一件事兒被證偽的時候，人反而會更加堅定地相信它。
難以置信？今天就聽菠蘿講一個著名的關於“外星人和世界末日”的故事。
（一）
哪種信仰到目前為止是100%的失敗率？“世界末日”肯定榜上有名。
自從人類出現，每隔一段時間，就有人說根據某某預測，地球要滅亡了。歷史上比較有名的相關傳說就有近百次。我自己就清楚記得2000年（千禧年世紀相交）和2012年（瑪雅歷預測），都有人斬釘截鐵地說地球末日要來了。當然，最後啥也沒發生，現在2024年了，你還在刷微信。
今天的故事，發生得更早。
上世紀50年代，在美國芝加哥地區活躍著一個名為“探尋者”的神秘宗教小團體。他們相信在遙遠的外太空有一個叫Clarion的星球，上面住在名叫“守護者”的外星人，能力非常強，是他們認可的神。團隊的領袖叫阿朵（Dorothy），她說自己是守護者在地球上的代言人，也是唯一能和外星人對話的人。
1954年的一天，阿朵突然給教眾宣佈了一個爆炸訊息：“世界末日要來了！”
她說，外星人剛給她發來資訊，說準備1954年12月21日摧毀地球，屆時地球將被巨大的地震和海嘯吞沒，所有人都會死，但因為他們虔誠，“守護者”會開著最新款飛碟來阿朵家把大家接走，到外星球好吃好喝。
阿朵讓大家儘快回家做好準備，等待通知，到時候到自己家集合，坐飛碟一起走。
這麼匪夷所思的說法，居然真有不少人信了。有幾位鐵桿甚至變賣了家當，拋棄了家人，準備得可謂是相當充分了。
12月17日，阿朵說接到了來自外太空的資訊，下午4點飛碟就將降落在她家後院。外星人叫大家趕快集合。小組成員一聽，很興奮地拿著大包小包跑來，開始做最後的準備。阿朵說金屬不讓上飛碟，所以大家又七手八腳地開始去掉身上的金屬物品，連女性內衣的金屬釦子都扯來丟了。
大家忙活了半天，但一直等到下午5點半，連飛碟的影子都沒有看到。大家失望地看著阿朵：啥情況啊？說好的外星人呢？
阿朵一點也不慌，說：外星人不可能騙我們，肯定有原因。
大家七嘴八舌開始討論，最後得出了一個讓所有人都滿意的結論：這是一次刻意地演習！肯定是因為外星人擔心地球人太笨，怕上飛碟的時候手忙腳亂出問題，所以必須要提前演練一下。
大家不禁紛紛感嘆：“還是外星人想得周到啊。”
（二）
既然暫時不走了，阿朵讓大家先回去休息，等通知。
剛過了兩天，阿朵說外星人訊息又來了，這次真的確定了，地球將於12月21日早上7點毀滅，飛碟會在20號半夜12點來接走他們這些最忠實的信徒。
20號下午，大家又來阿朵家做準備了。每個人都再次竭盡全力地清除了身上所有金屬物品。天漸漸地黑了，大家坐在一起，一言不發，內心興奮地等待晚上12點的到來。
時間一分一分過去，11：57……11：58……11：59……終於，半夜12點到了！
但是……沒有飛碟，沒有外星人。
大家你看我，我看你，只能繼續等。又了5分鐘，還是沒有外星人。大家開始焦躁起來。這時，突然有個人注意到有屋裡有個鍾顯示時間還是 11:55，於是大家一下子高興起來，一致認為雖然其它鍾都是12：05，但只有這個11：55的鐘才是準確的，現在肯定還沒到約定的半夜12點。
又過了5分鐘，即使最慢的那個鍾也到了12點，依然沒有任何外星人。
外星人又放鴿子了！
這下子，所有人都陷入了震驚和沉默，因為距離地球毀滅只有不到七個小時了。大家就這樣一直靜坐著，沒有任何人說話，大家都在內心尋找解釋，但找不到，有人開始哭了。
凌晨4點，阿朵獨自走進了屋裡。
過了45分鐘，她笑著出來了！手裡還拿著一張紙條，上面是外星人給她的最新資訊：他們已經決定讓地球免於毀滅！因為看到他們這一小群人如此虔誠，團結地坐了一整夜，守護者覺得人類還是有希望的！
一下子，所有的人都歡欣鼓舞！
這天以後，大家比以前更加積極地傳播自己的信仰，因為他們堅信，正是這個信仰拯救了地球！
沒有我們的虔誠，就沒有你們的平安！
（三）
大家看到這個故事，是不是覺得這群人的行為簡直是匪夷所思？明明就是被騙了，居然最後反而成了更篤定的教眾。
有人可能會說，這群人是不是傻，智商有問題？並不是，他們平時都很正常，裡面甚至有大學老師。那這是咋回事兒？
他們這種看似矛盾荒誕的行為，背後的一個關鍵詞，叫做“認知失調”。
當大腦裡的兩個想法發生衝突，不能統一的時候，人就會出現認知失調。
比如，一個自認為聰明的學生，考試不及格，就會出現認知失調，因為“我很聰明”和“我考試不及格”兩件事兒出現了衝突；
唐僧不小心吃了肉，也會出現認知失調，因為“我是一個好和尚”和“我吃了肉”這兩件事兒出現了衝突。
對於故事裡的教眾來說，“我相信外星人會來接我”和“外星人沒來，地球啥事兒也沒有”，兩件事兒之間，也導致了認知失調。
一旦出現認知失調，人的大腦就會非常難受，本能地會想盡各種辦法來減少失調，讓自己舒服。
怎麼減少失調呢？最常見的有兩種方式，第一是改變其中一個想法；第二是加上新資訊，讓兩個想法統一。
教眾的荒謬行為，就因為大腦為了減少認知失調，選擇了錯誤的路線。
按理說，對於這些教眾最簡單的應該是第一種方案，那就是改變自己的想法：“地球末日和外星人都不存在，我錯了”。
這樣一來，就和“外星人沒來，地球啥事兒也沒有”的事實符合了，也就沒有認知失調了。
但為什麼他們沒有這麼做呢？
因為這樣會帶來了另外一個認知失調。那就是“我是個聰明理性的人”和“我被忽悠了這麼久”之間的矛盾。
所有的人，心底都認為自己是理性的。自認為理性但又被騙得很慘，是大腦很難接受的，所以大家很難直接承認錯誤。
不承認錯誤，但認知失調還是存在，大腦還是不舒服，那可怎麼辦呢？只能用第二種方法：加上新資訊，讓兩個想法統一。
比如：自己的虔誠信仰感動了外星人，拯救了地球。
這下子，本來衝突的兩個想法：“外星人會來接我，地球將毀滅”和“外星人沒來，地球啥事兒也沒有”，變成了：“外星人會來接我，地球將毀滅”和“外星人沒來，地球啥事兒也沒有，因為我虔誠的信仰感動了外星人，拯救了地球。”
加上新資訊，兩者就和諧了，大腦就舒服了，大家就睡得著了，世界又美好了。
不得不說，真是天才！
這些教眾明明沒看到外星人，但反而更加堅定地相信阿朵說的話。同時，他們還很努力地給組織宣傳，拉人入夥。或許站在他們的角度，加入的人越多，就越能證明自己是對的。
這些人進入了一個惡性迴圈，在被騙的路上越走越遠。
（三）
不顧一切地解決認知失調，不是這些教眾特有的，而是人類的一種本能反應。這個現象也是科普作家的噩夢，因為它預測了人一旦形成某種觀念，將非常難以改變。
我曾經以為透過科普可以改變很多人的想法，後來我才發現，真正喜歡看菠蘿科普的人，其實本身就具有很好的科學素養。我沒有改變大家的想法，只是給很多同路人提供了更多資訊。
大家是不是感覺在“相親相愛一家人”群裡勸說被偽科學騙的長輩，往往是對牛彈琴，毫無效果？
因為你以為你在講事實，但其實是在給他們製造“認知失調”。
一個人被騙的時候，直接說“你怎麼這麼笨！”，“你怎麼會被這種東西騙！？”，大機率是沒有用的，而且很可能會造成反彈。他們會更努力地找到新的資訊，來解釋自己沒有被騙。
永遠不要挑戰人性。
阿Q最擅長解決認知失調。
被人打得很慘，和他很強的自尊心產生了失調，怎麼辦？很簡單，他說“我總算被兒子打了，現在的世界真不像樣……”於是也心滿意足的得勝的走了。
阿Q精神無疑是解決認知失調的一種快捷利器，但也可能帶來災難性後果。
大家有沒有發現，一個人被騙得越慘，嘴往往越硬？
這不奇怪，因為研究發現，一個人為一種想法付出的代價越大，想法就越難改變。
被騙100塊錢，他會罵人，被騙得傾家蕩產，他會幫著數錢。因為面對“我是聰明人”和“被騙得傾家蕩產”這樣的巨大的認知失調，幫人數錢這個行為可以證明“自己沒有被騙”，讓大腦舒服一些。
在外星人的故事裡也是一樣。那些付出代價較小的人，有人不再相信，退出了群體，但付出代價最大的，那幾位把家產賣了，家人拋棄了的，都成為了最堅定的教徒。
（四）
很多人以為只有沒怎麼讀過書的老人思維難以改變，但其實恰恰相反！最頑固的往往是讀書最多的人！
事實上，越聰明的人，想法就越難改變。當觀點和事實發生衝突的時候，知識面越廣的人，越能找出更多理由來解釋和支援自己的觀點，讓邏輯閉環。
我身邊就有一些頂尖大學的學生，或者教授，會相信毫無證據的陰謀論。
曾經我所在的一個科研群裡，就有一位博士說：“千萬不能打新冠疫苗！政府藉著打疫苗的名義，給每個人都植入了晶片，方便監控，並且能透過5G訊號啟用。這就是為什麼中國在推新冠疫苗，還推5G網路。”
多數人都一笑而過。但有人很認真地問：“如果大家都植入了晶片，做CT或核磁不就被發現了麼？為什麼沒人聽說過呢？”
博士輕鬆回答：“因為政府的技術都是最先進的，我們根本發現不了。”
你看，邏輯完美閉環！和外星人決定放過地球人一樣。
最近和朋友聊起這個，他說：“如果中國真有能混在疫苗裡打進人體，而且任何儀器都無法發現的晶片，得多小啊？那還怕美國卡個屁的晶片脖子啊？！”
我笑了。但我也相信，那位博士依然會有完美的解釋。
外星人也遇到困難了
圖片來自於網路
參考文獻：
Festinger, Leon. (2017). When Prophecy
Fails : a Social and Psychological Study of a Modern Group that Predicted the
Destruction of the World. Dancing Unicorn Books.
Fails : a Social and Psychological Study of a Modern Group that Predicted the
Destruction of the World. Dancing Unicorn Book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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