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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進國家公園,認識真正的大自然 」
2021年進入中國首批國家公園名單的五個地方,都是國內典型的生態功能代表性的區域。而這些看得見摸不著的“生態系統”,還有它們所代表的那個更原始更鮮活的“大自然”,就是我們這次國家公園之旅想去尋找和理解的物件。
每年2月到3月,是海南省昌江黎族自治縣木棉花開放的季節,也是當地傳統的旅遊旺季。遊客們湧入這個海南島西部山區的小縣城,或在明豔火紅的花樹下露營,或乘船沿江而下,觀賞兩岸的綠樹紅花,景區單日人流量常常達到2萬以上。而今年,一則與木棉花相關的影片又吸引了遊客的注意。畫面中,一隻通體金黃,臉部烏黑,頭頂還有撮黑毛的猿猴悠然坐在花枝上,伸出長長的手臂採下木棉花,先像喝茶一樣將其中的花露一飲而盡,又摘下花瓣大口咀嚼。姿態可愛,讓人看了不由得嘴角上揚。

在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鸚哥嶺片區,護林員正在巡視紅坎瀑布附近的森林(蔡小川 攝)
畫面中的猿猴名為海南長臂猿。它是全球最瀕危的靈長類動物,在20世紀70年代一度只剩不到10只,經過多年保護,目前也只有7群42只。全世界的20種長臂猿中,生活在中國的有7種,其中海南長臂猿是海南的特有種,只生活於昌江黎族自治縣和白沙黎族自治縣境內的霸王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中。2021年9月,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正式成立,海南長臂猿作為海南熱帶雨林生態系統的旗艦物種,也再一次受到公眾的關注。
所謂旗艦物種,是指那些號召力和吸引力較強,能在某地區或世界上引起公眾注意的物種,它們往往也是某些特殊生態系統的標誌。中國公佈的首批國家公園共有五個,大熊貓國家公園和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就是直接以它們最具代表性的旗艦物種命名的,而三江源國家公園、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和武夷山國家公園,也各自擁有令人印象深刻的標誌物種,比如雪豹、野犛牛等。

保護這些物種,就要保護它們的棲息生境,當然也是保護這些特殊的生態系統。1832年,美國藝術家喬治·卡特林在前往達科他州旅行的路上,對美國西部大開發影響印第安文明、野生動植物和荒野深感憂慮,他提出一種設想,“它們可以被保護起來……只要政府透過一些保護措施設立一個大公園,其中有人也有野獸,一切都處於原生狀態,體現自然之美”。40年後,黃石國家公園成立,成為世界上第一個國家公園,之後,“國家公園運動”發展到全球225個國家和地區,目前世界上已經有3800多個國家公園。
中國的國家公園是在自然保護地的基礎上發展起來的,從過去對單一生物群落的保護,到將山水林田湖草作為生命共同體進行生態系統完整性的保護,這也是國家公園體制的進步所在。2021年進入中國首批國家公園名單的五個公園,也都是國內典型的生態功能代表性的區域。而這些看得見摸不著的“生態系統”,還有它們所代表的那個更原始更鮮活的“大自然”,就是我們這次國家公園之旅想去尋找和理解的物件。《三聯生活週刊》曾在2014年做過一整本關於三江源的報道,這一次,我們接著踏訪了其他四個首批入選的國家公園。
想要接近它們並不容易。與一般人心目中的“公園”相比,國家公園在空間尺度上就不同尋常。我所去的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規劃面積達到4269平方公里,幾乎涵蓋了海南島的整個中西部山區,我們從一座山嶺到另一座山嶺,每次至少要開車兩個小時左右。而大熊貓國家公園的總面積是它的六倍以上,跨四川、陝西、甘肅三省,覆蓋秦嶺、岷山、邛崍山和大小相嶺山系,公園範圍內有48個不同型別的自然保護地。

大熊貓國家公園南端的栗子坪保護區歷史上曾遭遇濫砍濫伐,如今生態正在慢慢恢復(張雷 攝)
由於最大限度地保留了代表生態系統的原真性,在國家公園中的旅行也並不都是令人舒適的體驗。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所涵蓋的區域中,有五指山、黎母山等知名景區,也有從未被砍伐和開發過的原始森林。在海南的行程中,我先和霸王嶺、鸚哥嶺的護林員進行了兩次常規巡山,為了進行森林防火,及時發現砍伐、套種、捕獵等破壞森林的行為,他們每天都要翻越上千平方米的山頭,在雜亂的樹叢間穿梭上下。在霸王嶺,一位護林員曾指著山間的一塊碎石告訴我,她前天在這裡碰見一條蛇,見她到來,那蛇立起身子,發出“咻咻”的恐嚇聲。而早期在海南長臂猿棲息的原始森林中做監測工作的隊員們說,除了蚊蟲和蛇類,他們也經常在涉水時遇到吸血的山螞蝗。幽深的森林充滿不可測的危險,也許只是一隻捕獸夾,又或許是不起眼的樹根凸起,就可能給深入其中的人類帶來考驗。
也許是因為這種原始的恐慌,在海南的熱帶雨林之旅中,我始終無法做到平靜自如。密林中,常常是我一抬頭,就發現護林員們早已輕盈地消失在林間。每一次旅程,我們都要重新學習怎麼走路,怎麼登山,怎麼識別植物,怎麼發現動物,怎麼規避危險。我的同事黃子懿在和管護站的監測隊員們尋找野生大熊貓的蹤跡時,在一條沒有路的坡地上爬升不到200米的高度,就花了一個半小時的時間,他也很快發現在原始山坡上,登山鞋遠不如勞保鞋舒適耐用,城市徒步常用的登山杖,還不如一把鐮刀能派上用場。
那是我們未曾親歷過的自然。作為很早就脫離了荒野與森林的現代人,我們每天下樓都能在小區裡看到景觀植物,在馬路上看到行道樹,也可以去市民公園裡觀賞小樹林,享受“公園十分鐘”,或者在週末去城郊徒步,體驗戶外生活。但進入一片雨林意味著什麼?在虎豹生活的荒野中應該如何前進?更重要的是,當一個結構複雜的生態系統出現在眼前,我們能在多大程度上去接近、欣賞和保護它?
首先被改變的是我們的審美眼光。剛進入熱帶雨林時,和我同行的攝影師蔡小川一度感到非常苦惱。雨林並不像我們想象中那樣充滿奇花異草,風景宜人。與之相反,它在大多數時候是晦暗而單調的,尤其在砍伐後仍在自然恢復中的次生林裡,筆直而形狀單一的喬木,雜亂地掛在樹上的藤蔓,形狀大同小異的蕨類,都讓人的視線失去了焦點。但在長期生活在這裡,觀察和研究它們的人眼中,即使是一個尋常的小水窪、一段腐朽的枯木,都可能隱藏著生態系統的全貌。在鸚哥嶺,一位熱衷兩棲類攝影的護林員僅憑叫聲就能識別鳥類,在五指山,一位林業“土專家”聞一塊樹皮就能報出植物的學名。而那是自然給我們的第一課:雨林之美只會向理解它的人敞開。

在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林業部門的工作人員正在進行植被資源調查(蔡小川 攝)
人在自然中待得越久,就會被它改變得越多。經歷了五次不同形式的雨林徒步後,尤其當雨林中豐富的物種被研究者和護林員以各自的眼光選擇和講述後,我的視線逐漸清晰起來,也開始有意識地觀察喬木葉片是對生還是互生,看蕨類背面有沒有成型的孢子,試圖辨別不同的蟬鳴聲。在五指山的山地雨林中和林業工作人員一起做“植被資源本底調查”時,他們曾邀請我一起在林間午休,躺在兩棵細小的喬木間撐起的小吊床上,儘管仍然有牛虻滋擾,樹幹上壁虎爬上爬下,我卻久違地感受到一種物我兩忘的寬慰,好像自己也成了林間的一塊普通的石頭。
自然並不是為人類設計的。只是生活在遠離土地的地方,讓我們常常忘了這一點。澳大利亞環境哲學家理查德·西爾萬曾說:“大自然具有價值,這種價值既不是因為它是原始的、神秘的或符合審美的,也不是因為它可以服務於經濟或科學。”環境倫理學家們相信,理解自然的內在價值,會讓我們學會欣賞物種原本的樣子,並且從它們身上了解大自然的多樣性,最終,我們也能因此瞭解人類在自然中的位置。
但留存至今還能稱得上“大自然”的土地非常稀少,它所庇護的物種與生態也得來不易。
2021年10月,《生物多樣性公約》締約方大會第十五次會議(COP15)在中國昆明舉行。會議期間,時任世界自然保護聯盟總裁兼理事會主席章新勝向世界展示了海南長臂猿的保護案例,後來,這個故事被稱為“中國智慧 海南經驗 霸王嶺模式”。但很少有人知道,在20世紀70年代,砍伐的油鋸一度已經伸向了海南長臂猿最後棲息的山嶺。在那裡,曾經遍佈海南島的長臂猿只剩下兩個家庭群。1980年,霸王嶺長臂猿省級自然保護區成立;1988年升級為國家級自然保護區;到了2011年,海南長臂猿終於分出了第三個家庭群,種群數量也開始緩慢恢復,成為全球20種長臂猿中唯一保持種群增長的物種。
而在大熊貓國家公園中,野生大熊貓受威脅程度從“瀕危”向“易危”的降級,也離不開當地長期科學的棲息地修復和生態廊道建設。黃子懿在那裡看到,專門負責棲息地修復的一線工程師們透過對竹林和人工林進行實驗性的砍伐疏通,根據不同植物的生長習性做高度微調,為彼此的生長留出空間,從而形成一片既富有生物多樣性,又適合大熊貓通行的廊道,幫助它們打通孤島,擴大種群基因。

琿春林業局的巡護隊通常早上8點出發下午3點返回,每天要在東北虎豹國家公園內行走2萬步以上(於楚眾 攝)
但所有的保護措施能否最終成功,都取決於能否處理好自然與人的關係。首先是如何平衡保護自然與當地人生計之間的關係。在海南我們看到,儘管亂砍濫伐和私自捕獵的行為已經減少,護林員們仍要和各種侵佔林地的活動拉鋸。在尚未找到生計替代的社群裡,人們不得不向森林要資源。而在東北虎豹國家公園中,當瀕臨滅絕的東北虎和東北豹種群得到恢復後,這片土地重新出現了野性的痕跡。但生活在這裡的人如何在風險重重的環境下種地、放牧、上山採摘?怎麼讓人和野獸相安無事地生活在同一片天地,又成了一個新的課題。
另一個則是如何讓國家公園之外的普通人有機會進入其中,以研究者而非單純遊客的姿態去了解自然。國家公園並不是自然保護區的簡單升級版本,它有為精神、科學、教育、娛樂及旅遊等活動提供環境的公益屬性。從這一點來看,國家公園也可以被稱為引領我們每個外來者走向“大自然”的通道,當我們在體驗中真正建立起生態學家奧爾多·利奧波德所提倡的“生態學意識”,以生態共同體的身份去親近和欣賞自然,理解了它的價值和美感,保護的意義也就不言自明瞭。

福建農林大學博士生齊志浩帶著我們在武夷山“掃網”採集甲蟲(黃宇 攝)
在這一點上,武夷山國家公園的嘗試更符合為現代人提供自然教育的邏輯。作為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自然和文化雙遺產,武夷山同時也是中國生物多樣性最豐富的地區之一,中國青少年武夷山生物考察基地的工作人員們,常年在這裡開展國內外青少年自然教育活動。在專業研究者和自然教育者的指導下,我的同事張星雲趴在巖壁上尋找蘭花、苔蘚與真菌,也在蝶道上等待比大熊貓數量還要稀少的金斑喙鳳蝶,在不同尋常的觀察尺度上,理解了何謂一棵樹就能展現出一套完整的迷你生態系統和武夷山豐富的生物多樣性。
不過,原本就脆弱的野生動物生境,能接受多大程度的開放?我們的國家公園如何能既滿足現代人親近自然的需求,又能保證生態系統的安全?今年年初的那段海南長臂猿採食木棉花的影片在網上走紅後,海南熱帶雨林國家公園霸王嶺分局的工作人員們也有些苦惱。他們一方面為更多人瞭解和關注海南長臂猿而欣慰,另一方面也擔心隨著越來越多的遊客湧入公園,正在恢復中的熱帶雨林生境會遭到破壞。採訪中我們發現,為了最大限度地減少對雨林物種的干擾,維持生態系統的平衡與穩定,一些區域的公園景觀步道,現在只在春節和“十一”兩個假期面向公眾開放。而像熱帶雨林這樣仍需要我們撫育和呵護的生境,目前還並不具備接待大量遊客的能力。
在這些問題上,中國的國家公園還在探索各自的方式。2024年9月,《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家公園法(草案)》首次提請全國人大常委會會議審議。2025年,該法已經進入二審階段。當我們在各個國家公園中採訪時,不同地區的國家公園管理者們也在期待,透過這部法律的出臺,能從根本上理順中國自然保護地的管理、立法和分類體系,讓國家公園成為我們走向“可供徜徉的野性之處”的入口,幫助我們重新理解人類與自然的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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