荔枝是嶺南佳果,舉世公認,不過,盛產荔枝的廣州,卻流傳著一句話:一啖荔枝三把火,意為吃荔枝容易上火,啖是量詞,一啖,即一口,吃一口就上火,這也太恐怖了吧。當然反對意見也有:說荔枝上火的,真是沒文化,硬是把宋代大文豪蘇東坡詩句“日啖荔枝三百顆”給聽成了“一啖荔枝三把火”,汙名化了最最最好吃的荔枝。

以我本人的經驗,當然是願意接受蘇東坡的觀點。以前到了吃荔枝的季節,我日啖的荔枝估計沒蘇東坡說三百顆那麼誇張,但以吃飽為限,完全可以當一頓飯吃。當然,家裡窮,少吃一點,則另當別論,與上火不上火無關。所以我一直認為,說“一啖荔枝三把火”的,其實就是因為家庭條件有限,不想讓小孩子多吃,用“上火”來嚇唬小孩子罷了。到了今天這個年紀,想起荔枝還是直流口水,只不過是怕血糖高而不敢多吃,保命要緊,真可憐!
最近看到一個影片,說蘇東坡不懂粵語,把民間俗語“一啖荔枝三把火”聽錯了,寫到他的詩裡,就有了“日啖荔枝三百顆”這一名句。本來我不會留意小影片那些說法, 但說這話的是劉斯奮,我就不得不認真對待了。劉斯奮是誰?簡單介紹一下:茅盾文學獎得主,官至廣東省委宣傳部副部長,廣東文聯主席等,這是他的個人成就。他的父親叫劉逸生,大名鼎鼎的詩詞研究專家,其《唐詩小札》,當年中文系學生幾乎人手一冊(如今大學生的情況不得而知),這是他的“家史”。劉斯奮先生是有學問的,數十年前我曾因工作方面的事情上他家當面求教過。

廣東老百姓和蘇東坡,到底誰是誰非?琢磨一下是挺有意思的。
先來看看蘇東坡。
蘇東坡名蘇軾,四川眉山人,20歲中進士,後因母親和父親的先後去世,回鄉守孝,所以,他真正離開四川時已年過30。四川是產荔枝的地方,我相信,蘇東坡年輕時一定吃過荔枝。他寫下“日啖荔枝三百顆”的時候,已經快60歲了,大概是他被貶到廣東惠州的第二年吧。因此,對他來說,荔枝不是新奇之物,當然也不會看到荔枝就兩眼發光,寫詩,是另有一番心情要表達。貶謫流放於蘇東坡簡直是家常便飯,所以來到惠州並沒影響他吃荔枝的心情,他還得意洋洋告訴人家,我在此地能盡情地享用荔枝,哪怕永遠不回京城也樂意。你們在京城混的,只有羨慕嫉妒恨了。你們想想,當年楊貴妃想吃荔枝有多麼困難,京城一般的人能有我這個福份嗎?
史書有記載:“楊貴妃生於蜀,好食荔枝 ,南海所生,尤勝蜀者,故每歲飛馳以進。”楊貴妃也是四川人,喜歡吃荔枝,但廣東的荔枝比四川的好吃,所以每年都要策馬飛馳給她送荔枝,這才留下了“一騎紅塵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這膾炙人口的詩句和講不完的故事。馬伯庸的小說《長安的荔枝》,就是講這個故事的(據聞已拍成電視劇,2025年會開播)。書裡所寫,荔枝出自廣東從化。看來,蘇東坡雖然吃過四川的荔枝,但吃廣東的荔枝還是第一次,讓他歡喜。

蘇東坡是個吃貨,不用考證,僅憑菜餚的名字你就知道:東坡肉、東坡肘子、東坡魚、東坡豆腐、東坡餅……不一而足。關於“吃”,蘇東坡寫過不少詩詞,最平常的東西在他的筆下都能生花。看他的《詠橘》是怎樣寫橘子的:“香霧噀人驚半破,清泉流齒怯初嘗,吳姬三日手猶香。” 瓣開橘子香味撲面而來,一口咬下去如清泉流齒,小姐姐剝過橘子的手三日後還留著香氣,橘子之香簡直比巴黎的名貴香水更勝一籌。誇張不誇張?驚喜不驚喜?相比之下,“日啖荔枝三百顆”的誇張又算什麼?
在古文裡,“三”字或“三”的倍數,用得很隨意,只表示“多”,並不是真實的數字,如李白的“飛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銀河落九天”。“三思而行”,就是說要多想一想,“三人行,必有我師焉”,並不真的就三個人。所以,不要計較一天能不能吃荔枝“三百顆”。
對於吃,蘇東坡還特別能自誇。為官黃州時,他發現當地的豬肉很便宜,究其原因是老百姓不會做,於是他寫了一篇《豬肉頌》,教人如何做他的紅燒肉。此事不知是真是假,有人說現在能看到的《豬肉頌》是南宋人的偽託,《蘇軾全集》沒有收錄這篇文章。不管怎麼樣,都說明蘇東坡能吃會吃愛吃的性格早已被認可。
可以肯定,蘇東坡從來沒聽過廣東人的“一啖荔枝三把火”,不存在誤聽的可能。那麼能否就證明是廣東老百姓誤解了蘇東坡的詩句呢?看來也不可能。文人官吏的雅興與老百姓的平凡生活八竿子打不著,老百姓該吃吃該睡睡,所有俗語都來自日常的生活,一啖荔枝三把火,就是活生生的,本土的,沒有半點書卷味。還有,記得按我們平時說荔枝時用的量詞,就應該讀“一個”或“一粒”。
我以為,無論是哪種說法,都是後人編的段子,用現在的話說,是一種“諧音梗”。兩者無關,純屬附會,當然也很有趣,茶餘飯後聊聊,給生活添點色彩,有益無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