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西裝革履的人前呼後擁地闖進辦公樓裡,他們有的來自地方政府,有的是渠道分銷商,也有一些網紅在直播。
而他們想見的人——Rokid創始人祝銘明,正在工位上除錯眼鏡。一個月前,他正是用這副眼鏡,展示了將演講詞寫在鏡片上的能力,一時爆火。
當天祝銘明還聊起一個細節:不久前的一個晚上,遊戲科學的馮驥、宇樹科技的王興興、DeepSeek的梁文鋒、強腦科技的韓壁丞以及其他幾位創業者來他家裡吃了一頓飯。這場飯後,幾位近來大火的杭州創始人在同一塊黑板上籤了字,這塊黑板如今正擺在祝銘明的會客室中。
Rokid已經是整個杭州夢想小鎮最炙手可熱的公司之一。
但這並不是一家新公司,今年11歲的Rokid此前致力於消費級AR眼鏡以及能源、工業、文博to B領域。2014年,祝銘明離開阿里,成立了Rokid,投資方包括元璟資本、線性、復星等一線投資機構,投後估值達到獨角獸水平。
祝銘明的辦公室和他本人一樣充滿濃濃的極客味兒,他的工位在一個網格狀辦公室的角落,一排蘋果的初代電腦、古董鍵盤成為他工位的護城河。他在訪談中總會提到喬布斯——這似乎是上一代創業者更願意提及的話題。
上週,暗湧Waves在Rokid辦公室訪談了祝銘明。就在這一天,一則新聞引發關注:阿里投資的另一家AR眼鏡公司奇點臨近,在2024年末陷入經營困難,創始人被限高,目前公司業務已無法正常開展。
祝銘明聽到這個訊息後很驚訝:“為什麼倒在了黎明前?Rokid終於把行業喊熱了,明明再咬咬牙就好了。”
這一天像是AR行業十幾年來的一種縮影,這個領域有過泡沫,有過低谷,有人鮮花錦簇,也有人沒撐到最後。

以下是暗湧和祝銘明(Misa)的對話:

AR還是AI
暗湧:在那個“傳說中”的飯局上,你們聊了什麼?
Misa:那天是2月15號,第二天梁文鋒要去參加民營企業座談會,所以找我們聊聊技術上的話題。
暗湧:杭州N小龍都來自不同的領域,你們會聊什麼?
Misa:都一樣,技術是共通的。我不是也在自己的AR Lite眼鏡上打通了黑神話。
暗湧:Rokid此前主打的產品都是AR眼鏡,而這次讓你爆火出圈的卻是AI眼鏡,你覺得後者才能代表技術路線的方向嗎?
Misa:行業裡有個不可能三角,分別是展現力、續航力以及算力。這兩種產品分別佔了兩個角,但終局一定是個完整的三角形。你會發現AI和AR眼鏡的發展路徑都是與對方更相似,AR要更輕便,AI要更有展現力,他們最終會合二為一。
暗湧:到這個終局之前會有哪些障礙?
Misa:五年之後可以做融合,在這之前只能做取捨。現在是AI技術已經先行成熟,AR硬體還欠火候,所以我70%的精力放在空間計算、軟體層面,30%放在和行業一起打磨AR技術。
暗湧:你現在同時有AR和AI眼鏡兩條產品線,市場上的使用者更buy-in哪個?
Misa:AI眼鏡目前的訂單是AR產品的10倍,這還是我們用F碼的方式限制下單,如果不限制的話,應該會是20-30倍。
暗湧:但根據IDC的資料,海外現在市場份額較高的產品都是AR路線。
Misa:我基本不看這個。純AR眼鏡不是大眾產品,也並非剛需,而更可以成為一個小而美的生意,是玩具,AI眼鏡是另一個級別的賽道。
暗湧:AI眼鏡怎麼做到不被當成玩具,而是剛需?
Misa:不能一直戴著的產品肯定不是剛需。這幾年Meta-Rayban的嘗試,加上AI的能力,我相信幾年內就會讓AI眼鏡成為剛需產品。PMF最重要的是你對產品的定義不能有太大偏差,你要做的是讓使用者更乾脆地掏錢,而不是說服他掏錢。舉個例子,Rokid今天很熱鬧是因為提詞器,但大部分人不會為提詞器買單,這是傳播點,不是賣點,賣點是AI、剛需,是讓你在它沒電時候也願意戴的眼鏡。

ToB還是ToC
暗湧:這款能看演講稿的眼鏡是你做的第一個AI眼鏡嗎?
Misa:to C的第一款。2020年我們做了一款純to B的單目AI眼鏡,但因為成本太高,所以無法to C。不過消費端眼鏡裡有大量的技術,比如光波導、微顯,都歸功於在工業和文博領域做過的嘗試。在一個早期行業做B to C是合理的,蘋果早年也做過教育和出版。
暗湧:B to C的決定性拐點是什麼?
Misa:第一是AI,雖然AR技術、光學技術一直在發展,但是AI扣動了最後的扳機。第二是我們給博物館做AR眼鏡導覽的經驗,文博是我們得以從B到C的重要橋樑,很多人低估了這個領域的價值。
暗湧:文博的使用者給了你什麼反饋?
Misa:關於智慧眼鏡一直有一個話題,就是到底要不要帶顯示。我們之所以堅持走顯示路線,就是因為文博使用者對頭戴式AR眼鏡的接受程度。而且使用者也會一些具體的反饋,比如把線拿掉,配近視度數等等,很多公司沒有經歷從B到C的過程,做Rayban的Copycat就會成為更容易的選擇。
暗湧:目前你們to B和to C的營收佔比是怎樣的?
Misa:營收規模肯定是C端高,但to B利潤更好。我們在B端影響力很大,文博市場一年有個把億,我們的生態合作伙伴有大幾千萬,每年有幾百萬人逛博物館,而Rokid是這個賽道唯一的玩家。
暗湧:但他們不一定能識別出這是Rokid的產品。
Misa:不重要。做品牌千萬不要想著像按圖釘一樣按在使用者腦袋上,我更希望是使用者突然意識到“原來這個眼鏡就是我在博物館戴過的那個”。
暗湧:AR公司裡面你們屬於國資投資佔比較大的,包括合肥和武漢,和地方政府的合作也多,也是因為文博嗎?
Misa:to B業務是跟政府互動的橋樑,再怎麼沒有業務交叉的地方政府,當地總有文旅和文博。

60分還是90分
暗湧:現在被定義為百鏡大戰的前夕,湧現了很多新的競爭者,包括小米、百度這樣的大廠,也包括moody、閃極這樣的“外來者”,你會對哪一種對手有危機感?
Misa:現在是跑馬圈地的階段,競爭不是主流。就算大公司進來了,也是螺絲殼裡做道場,哪怕它ALL-in,單位面積的投入比例也和創業公司差不多,所以不必太擔心。
暗湧:就像你之前說的那樣,現在處於一個“大公司把聲量帶起來,但是產品力沒跟上要求”的階段,這對於你和其他創業公司而言都是難得的時間視窗。
Misa:對,2年左右。
暗湧:這兩年最重要的事情是什麼?
Misa:競爭有6個維度,產品、創新、生態,我們已經走在前面了,品牌、渠道、供應鏈,大公司有優勢。我們現在意外完成了品牌的部分,所以最近在主要做渠道的部分,未來則需要把供應鏈做紮實。這是一場全面戰爭,不能有短板。
暗湧:但小米可以四年時間就在造車上實現從0到1,如果雷軍真的發力做AI眼鏡,小米會是你們警惕的對手嗎?
Misa:他會成功的。但AI眼鏡的市場容量會比手機大,因為前者更個性化,我們只要能坐在牌桌上就行。
暗湧:Rokid的競爭力會是什麼?
Misa:我們核心是一家軟體、作業系統公司。喬布斯花了一輩子的時間告訴大家蘋果是一家軟體公司,但因為它的硬體太出眾,所以老被忽視。為什麼會有那麼多果粉?其實各家手機的硬體差別已經不大了,到最後使用者離不開的蘋果的軟體和生態。AR眼鏡被詬病最多的是續航能力,以及藍牙連線不穩定,這都跟硬體沒關係。我第一次創業做的猛獁科技也是作業系統,一家公司的DNA是不會變的。
暗湧:如果要做系統,Google的安卓XR也會是你的對手。
Misa:我同意,未來可能我們最大的對手是Google,但現在不用太擔心,Google現在還是二流玩家。AR眼鏡最大市場在中國,誰掌握了中國市場,誰才能真正勝出。
暗湧:為什麼是中國?
Misa:很簡單,告訴你一個數字,美國大概4億人口,只有7.9%是近視人群。中國14億人口,高中畢業生的近視率大概80%。
暗湧:但現在很多AR品牌在做出海的動作,這是為什麼?
Misa:避開國內的競爭,這在策略上是正確的,早期不是內卷的時候,大家在狹窄的戰場卷生卷死只會讓大公司最後進來收割所有。
暗湧:Rokid現在名氣這麼火爆,假設很多消費者慕名而來,卻發現眼鏡的體驗沒達到預期怎麼辦?
Misa:這是我們最擔心的。創業公司比較舒適的節奏是先拿出一個70分的產品,然後跟大家說我們一起打磨。但現在Rokid已經沒有這個機會了,到6月份我們必須拿出一個85-95分的作品,如果做不到,流量一定會反噬你。
暗湧:我們剛才體驗到的工程機是多少分?
Misa:60分。
暗湧:三個月的時間怎麼做到90分?
Misa:我理解的90分就是我把眼鏡扔給你,不需要工程師在旁邊指導你該怎麼操作,就像每個人第一次見到初代iPhone的“滑塊解鎖”時,都會很自然地用手指去划動螢幕。我們現在最大的難題是怎麼讓使用者知道AI助手的喚醒詞,最簡單的方式就是字幕打出“請喊一聲樂奇”,但這太平庸了。使用者拿到產品的前10個操作就是他對這個產品的最核心認知,我們要攻克的與AI或硬體都無關。
暗湧:聽起來像一種產品經理的能力。Misa:現在肯定是考驗產品的時候了。

理想主義還是腳踏實地
暗湧:你2014年決定做Rokid時,是受到了Google glass的感召嗎?
Misa:當時我認為我可以做出比Google glass更好的產品。我發朋友圈說要自掏腰包做,現在看來真是不知天高地厚,我自己投了上千萬元,但遠遠不夠。
暗湧:但Google glass後來被證明是失敗的。
Misa:Google glass的問題是太早了,當然Google本身可能也沒想讓它變成一個大眾產品,只是讓一個好的idea發芽,至於會不會長成大樹,不重要。Vision Pro有一個典型的問題,它有太多能力了,就像張無忌的內功一樣,最後只能變成一個強大、昂貴、沉重的華麗怪物。這是一個很有趣的對比,你要接得住自己溢位的能力,Elon Musk做到了,梁文鋒也做到了,他做量化的能力是溢位的,這才有Deepseek。
暗湧:Rokid歷史上銷量最好的兩款產品,Lite和Max,都被你否過,你否的原因是什麼?
Misa:當時我只想做今天的Rokid Glasses,一個大眾剛需的AI眼鏡產品,我不想浪費時間做AR。但後來的事實證明團隊決策是正確的,這不是我理想中的產品,但卻是對創業公司很重要的產品。
暗湧:作為一家行業處於早期階段的創業公司CEO,你會不會覺得自己過於理想化了?
Misa:這可能跟我沒怎麼上過班有關,我做事情是從大到小做,比如我認定AI是未來,我就會定好目標,然後往回拆。我觀察上班的人,特點是用現有的資源規劃未來,比如我今天能deliver什麼,6個月之後能deliver什麼。創新型公司可能還是需要我這樣的CEO。
暗湧:Rokid這家公司已經成立11年了,最困難的時刻是什麼?
Misa:Rokid十年來就沒打過一場準備充分的戰爭,因為整個行業都不成熟。但喬布斯說,永遠選擇春天的技術,如果你選擇秋冬的技術,你會發現什麼都可以準備得很充分,但你會很缺乏想象力。
暗湧:你現在主要對技術負責,還是對商業化負責?
Misa:我對產品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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