億萬女莊園主射殺馬球明星,稱自衛卻漏洞百出,入獄51天即被釋放

1997年秋天,在美國一座價值500萬美元的莊園裡,身家億萬的女繼承人蘇珊·卡明斯(Susan Cummings)槍殺了自己的情人、阿根廷馬球手羅伯託·維勒加斯(Roberto Villegas),最終僅僅被判刑60天。

這樣的判決成為當年轟動全美的司法醜聞,而蘇珊·卡明斯的動機至今眾說紛紜。究竟是什麼,讓這個女繼承人連續扣響了扳機?是妒忌,是恐懼,是恨意?這起案件是驚恐之下的無奈自衛,還是精心謀劃的冷血陰謀?
(字數:11,103)
怪癖千金

在美國弗吉尼亞州福基爾縣(Fauquier County)的沃倫頓(Warrenton),有一座佔地340 英畝(約等於三個梵蒂岡大小)的古老莊園,名字叫做阿什蘭農場(Ashland Farm)。1980年代中葉,這裡住進了一對孿生姐妹,她們是蘇珊·卡明斯和妹妹狄安娜·卡明斯。
(歷史悠久的阿什蘭農場)  

福基爾縣隸屬的北弗吉尼亞(Northern Virginia)是全美收入最高的地區之一,莊園的主人們個個身價不菲,但卡明斯家的財富還是讓大部分富豪望塵莫及。

卡明斯姐妹的父親名叫塞繆爾·卡明斯(Samuel Cummings),出生於美國費城,從小就對槍械感興趣。經過二戰的洗禮,他成了一名武器專家,退伍後被CIA招募。

二戰後的美國有大量的剩餘武器和彈藥庫存,塞繆爾·卡明斯敏銳地把握住了商機,他利用自己在CIA的人脈和專業知識,收購了一大批庫存和二手槍支,這成了他的第一桶金。1953年,塞繆爾·卡明斯離開CIA,創立了國際軍備公司(International Armament Corporation),這一年他只有26歲。

經過若干年的發展,國際軍備公司最終主導了私人武器銷售領域的全球市場,躍居為世界頭號小型軍火商。1950年代末,由於美國國內對槍支管制越加嚴格,塞繆爾·卡明斯加入英國國籍,之後移居摩納哥(管制少+避稅)。雖然美國國內管制越來越多,但其公司的國際業務持續火爆,年銷售額常年維持在1億美元左右。
(塞繆爾·卡明斯/居中者)  

移居摩納哥後,塞繆爾·卡明斯結識了瑞士白富美伊姆加德·布萊特勒(Irmgard Blaettler)。兩人結婚後,伊姆加德生下了一對雙胞胎姐妹,就是蘇珊和狄安娜。

這對姐妹出生於1962年7月21日, 成長於摩納哥豪宅林立、富翁雲集的蒙特卡洛區(Monte-Carlo)。童年時代的卡明斯姐妹,過的是很“普通”的上流生活:居住在擁有14間臥室宛若城堡的豪宅裡、在私人海灘日光浴、在阿爾卑斯山間木屋避暑、由家庭教師教授英語和法語、學習騎馬和滑雪、去最好的私立學校上學……
(蒙特卡洛/希區柯克《捉賊記》1955)  

塞繆爾·卡明斯是個工作狂,不是滿世界會見客戶,就是在自己的私人辦公室裡埋頭工作。他自律得驚人,無不良嗜好,感情上也極其忠誠,所有的空閒時間,都用來陪伴妻子(女兒們都被送到了寄宿學校)。不過他把自己的愛好傳授給了女兒們,蘇珊5歲那年就在父親的指導下學會了開槍。

軍火商大多行事低調,塞繆爾·卡明斯算是個異類。伊朗人質危機期間,他經常以專家身份做客電視節目。他不僅專業知識過硬,並且有著超出一般生意人的戰略眼光,是備受追捧的媒體名人。
(塞繆爾·卡明斯)   
媒體們稱塞繆爾·卡明斯為“軍火販子裡的哲學家”,他曾這樣評價讓自己發家致富的生意:“人類的愚昧和痴蠢,是軍火市場得以存在的基石,所以它遵循的不是正常的市場準則——因為人類的愚蠢行為,雖然可能會時起時落,但它永遠不會消亡。”

這樣的生意哲學,說是道德虛無主義也好、精英主義的冷酷也好,但不可否認,塞繆爾·卡明斯是個有著某種天才氣質和強烈個性的人。

這種張揚的個性和強悍的才智,似乎並沒有被兩個女兒繼承。蘇珊和狄安娜是異卵雙胞胎,長相上不太相像,個性上也差距很大。狄安娜外向、隨和、招人喜歡,但不強勢,從小到大桃花不少;蘇珊則拘謹、孤僻、異性緣很差,中學時代被稱為“假小子”,因為她從不穿裙子、不化妝,算的是上流社會少女中的“奇葩”。

1970年代末,姐妹倆被父親送回美國,進入弗農山學院(Mount Vernon College),學習藝術人文專業。弗農山學院是一所歷史悠久的私立女子學院(後來和喬治華盛頓大學合併),很多政要和財閥的女兒都是這裡的畢業生。日後在採訪時,蘇珊表示自己其實想當獸醫,但因為自己是塞繆爾·卡明斯的女兒,所以不可能實現這個願望。

1984年,塞繆爾·卡明斯為剛剛畢業的蘇珊和狄安娜,買下了價值上百萬美元的阿什蘭農場,主樓豪宅為蘇珊所有,狄安娜則住在距離不遠的客用偏宅。
(阿什蘭農場的主樓)  
塞繆爾·卡明斯仍然和妻子住在摩納哥,但時不時會來看望女兒。他沒有讓女兒參與家族生意,姐妹倆似乎對此也沒什麼興趣,更願意在美國過著有錢有閒的田園生活。蘇珊·卡明斯在莊園裡養了不少馬、牛以及流浪狗和流浪貓,狄安娜也幫助她一起照料(雖然她對此興趣不大)。比起姐姐來,狄安娜更加外向,喜歡交朋友,生活也精緻考究。每次外出,她都穿著香奈兒之類昂貴但不張揚的小禮服,經常參加各種俱樂部和慈善活動,算是個典型的“鄉村名媛”。
(狄安娜·卡明斯/雖然這張很不名媛)  

蘇珊·卡明斯則是個鄰居和富豪圈子裡的“怪人”,她從不化妝、不戴珠寶、不穿裙子和高跟鞋,日常穿著就是牛仔褲和鬆鬆垮垮的T恤或者毛衣。她從不參加派對、從不出國度假,偶爾和妹妹出席一些活動,也全程侷促不安。雖然正值妙齡又單身,但她慣常的“夜生活”,卻是一個人坐在豪宅的客廳裡,一邊觀看電視裡的動物星球頻道(Animal Planet),一邊吃煮糊了的義大利麵……

當然,在我們很多讀者看來,這種有點宅有點廢的生活也沒什麼問題,但在蘇珊·卡明斯的成長環境和社會階層,錦衣、派對、珠寶、異國假日才是她們從小就習以為常的“日常”,是她們最熟悉和“拿手”的生活方式。蘇珊的行為舉止格格不入,絕對不是“順其自然”就能養成的結果(狄安娜那種風格才是)。

除了形象作風很不“名媛”,蘇珊的舉止行為也讓同階層的人覺得不可理解。雖然身家億萬,但她節儉至吝嗇:莊園大得一望無際,日常打理的活很多,但她不願僱傭長期工人,只偶爾找鐘點工;主樓豪宅優雅豪華,但她從不維護翻新,廚房裡的餐椅坐墊全都破破爛爛,甚至露出了內芯……
(主樓豪宅內部/這是賣家秀)  

通常來說,對金錢過度的控制和珍惜,往往是不安全感和控制慾的一種外化。社交上的畏縮和拘謹也不一定代表個性上的“老實”和弱勢。

就拿蘇珊和妹妹的關係來說,兩人從小親密,姐妹感情也公認非常好。但蘇珊卻會因為男友和妹妹的一點“曖昧”(比如日光浴時遞塊浴巾),就當場大發雷霆。狄安娜反而對姐姐頗為謙讓和遷就(比如自己住偏宅、幫姐姐養動物)。所以,雖然表面來看,狄安娜屬於更活躍和外向的那個,但在姐妹倆之間,蘇珊才是實質上的主導者。

不過總體來說,蘇珊在鄰居中間名聲還不錯,這個被形容為“膽小如鼠、灰頭灰臉”的女繼承人,雖說性格不討喜,但也算低調安靜,不像其他浮誇的暴發戶那樣惹人生厭。而且人們認為,既然她那麼熱愛動物,應該善良有愛心,肯定不會傷害任何人。
(蘇珊·卡明斯/案發當日)  

直到1997年的初秋,她把四顆子彈,接連射進了男友的胸膛。

阿根廷馬球手

1995年的夏天,一向很宅的蘇珊·卡明斯,難得地對馬球產生了興趣。她報名了當地一家著名的馬球學校(Willow Run Polo School),還請了一個名叫讓·馬利·圖隆(Jean Marie Turon)的私教,對自己進行單獨輔導。

(學習馬球的蘇珊)

馬球號稱“國王的運動”,無論是馬匹、裝備和場地都極其燒錢,是公認的上流和富豪專屬活動。美國的職業馬球運動員大多來自“全球馬球之都”的阿根廷,但這些運動員自己無法進行比賽,他們需要贊助人提供資金、場地以及馬匹配套的訓練和保養。

所以,馬球運動員通常過著遊牧民族般的遷徙生活,根據季節在美國不同的地區打比賽。莊園草場和有錢人眾多的弗吉尼亞州,是馬球運動非常發達的地區。到了夏季,眾多職業馬球選手會在這裡雲集,加入當地的俱樂部比賽,或是在馬球學校兼職教練。等到天氣漸冷,他們再前往佛羅里達州這樣的南方海岸。

讓·馬利·圖隆就是這些選手中的一員,他來自阿根廷,英語流利,很受學員歡迎。圖隆的學員裡百萬富翁多如牛毛,億萬富翁也不算稀罕,但1995年夏天來的這位女士還是讓見多識廣的他大感困惑。

圖隆回憶說,蘇珊帶著濃重的歐洲口音,有某種矜持的優雅,但她表情陰鬱,似乎從來不笑、總是面無表情,讓人無法揣摩她的心思,圖隆甚至覺得她“無法表達自己的感情”。

不過,和大多數來玩票和打發時間的富豪學員不同,蘇珊一開始就非常投入,進步也很快。根據學員不同的水平,圖隆有不同的教學小組,但蘇珊每天都去,不管哪個組都跟著學。最初,圖隆還感嘆這個千金小姐認真好學,但漸漸地,他開始覺得不太對勁。他發現蘇珊似乎總是緊緊盯著自己,每當他指導其他女性學員的時候,她就會表現得非常不快。

學員對自己的教練萌生好感,這種事屢見不鮮,圖隆也沒太當回事,裝聾作啞。然而,蘇珊對他的迷戀開始朝著有點詭異的方向發展:比如,她找好幾個女學員私下“面談”,要求她們“離圖隆遠一點”;有好幾次,圖隆在馬廄準備的時候,突然驚覺蘇珊正藏在柵欄後面,默默地對自己暗中觀察;每次圖隆和女朋友約會,蘇珊都會“碰巧”出現在同一地點,向圖隆的女朋友投以“死亡凝視”……

案發之後,《名利場》雜誌曾對這起案子做過深入報道,記者朱迪·巴卡拉克(Judy Bachrach)評價說,蘇珊似乎覺得,只要是她喜歡的人,就一定會對自己有所回報。這其實是一種相當自戀又十分幼稚的感情觀。朱迪·巴卡拉克還說,蘇珊給她的感覺,更像是個小姑娘,而不是三十幾歲的成熟女性。

(蘇珊的臥室/擺滿了毛絨玩具)

不過,蘇珊對圖隆的熱情並沒有持續多久。課程過半的時候,圖隆帶領著自己的學員前往附近著名的大草原(Great Meadow)馬球俱樂部,觀摩了一場職業馬球比賽。蘇珊因此結識了一個名叫羅伯託·維勒加斯(Roberto Villegas)的馬球明星——也就是日後此案的受害者。
(大草原的馬球比賽/2007年)  
羅伯託·維勒加斯來自阿根廷,出生於1958年(也有說和蘇珊同歲)。他出身低微,是個農場工人的兒子。1980年代,他離家前往美國。一開始,羅伯託只是馬球運動員手下的養馬小工,負責刷洗馬匹,但人們很快發現,他在馬術方面天賦異稟,是個天生的馬球明星。

到了1991年,羅伯託已經作為職業馬球選手為佛羅里達州各傢俱樂部效力。之後他的事業更是一路攀升,成了各家頂級俱樂部裡無可爭議的MVP。他不但憑藉華麗的馬術令球迷興奮不已,帥氣的長相和四射的魅力更是俘獲了眾多女性粉絲。

(羅伯託·維勒加斯)

羅伯託和蘇珊結識之後,似乎彼此都很有火花,這讓圖隆(以及他的女朋友)長出了一口氣。

不過,圖隆仍然委婉地提醒羅伯託(兩人是同鄉兼同行,私交不錯),蘇珊應該“不是很大方的人”(她之前狠狠剋扣了他的私教費)。帥氣的馬球選手和富家女之間短暫的風流韻事,在那個圈子裡屢見不鮮,而羅伯託又素有花花公子的名聲,但出乎所有人預料,兩人的關係似乎相當長久和認真。

1995年9月末,兩人開始正式約會,很快就成雙入對地參加各種活動。雖然在外人看來,兩人的畫風完全不搭,但他們似乎感情不錯,無論在哪裡總是手挽手、摟摟抱抱十分甜膩。

(羅伯託和蘇珊)

這對被戲稱為“查泰萊夫人和情人”(來自英國作家D·H·勞倫斯的小說,講述被丈夫冷落的莊園女主人與僱傭的守林人墜入愛河的故事)的情侶,看起來都對彼此產生了不錯的影響。活躍外向的羅伯託讓蘇珊有了更多的社交活動,兩人經常一起出席馬球相關的派對或者酒會。人們一致覺得,這個陰沉的女人被戀愛滋養得容光煥發。

一向是個玩咖的羅伯託也彷彿浪子回頭收了心,變得沉穩了不少,在女友的影響下,飲食更加健康,還成功減掉了啤酒肚。

1995年冬天,羅伯託和往常一樣前往佛羅里達州,參加那裡的馬球賽季,一向很宅的蘇珊,還專程去看望男友。1996年夏天,羅伯託再次回到弗吉尼亞州,兩人的關係變得更加親密,幾乎形影不離。

蘇珊以自己的莊園為基地,建立了“阿什蘭農場隊”,羅伯託則成了常駐球員,兩人不僅是情侶,還成了生意上的合作伙伴。夏季賽季開始時,這對情侶經常在阿什蘭農場舉行派對;沒有比賽的時候,兩人會一起照顧洗刷馬匹;周圍的人都開玩笑說,兩人“真像一對夫妻”。

(蘇珊·卡明斯)

然而,在這似乎完美的浪漫圖景之下,裂痕已經開始慢慢顯現。

裂痕

羅伯託經常會向朋友們提起,自己和蘇珊正在談婚論嫁。就在他被槍殺前不久,他還和幾個朋友熱情洋溢地說起,自己和蘇珊打算買下蒙大拿州的一大片草場,在那裡建造一個馬球場和流浪動物庇護所。羅伯託興致勃勃地描述著這項“退休計劃”,並又一次(也是最後一次)談起,自己和蘇珊正在“討論結婚”。

不過,蘇珊本人和她這邊的親友都表示“談婚論嫁”這種說法,不過是羅伯託的“單方面興趣”。比如,案發之後,媒體就此採訪蘇珊的母親伊姆加德,雖然從未見過羅伯託,但伊姆加德毫不猶豫地否認了這種說法:“不可能,那是他痴心妄想,(蘇珊)壓根不會考慮跟這種人結婚。”狄安娜和蘇珊的朋友也一致表示,“從未聽過蘇珊提起這事”;蘇珊本人在警方的筆錄上則聲稱:“他(羅伯託)堅持要娶我,(雖然我不願意),他還想要兩個孩子……”
(庭審時的伊姆加德和蘇珊)
按照“常理”,蘇珊這樣一個身價億萬的女繼承人,的確不太可能考慮嫁給財富、出身差異巨大的羅伯託。那羅伯託對朋友們的說辭,只是一廂情願的美夢,或是自作多情的吹噓嗎?還是羅伯託想要製造“輿論壓力”,以此“逼婚”?抑或是蘇珊的確曾經暗示過婚姻的可能,但只是當作“套牢”羅伯託的一種手段,案發後又矢口否認?

隨著羅伯託的死亡,兩人關於婚姻截然相反的說法,也成了一個謎。

1996年冬天,羅伯託沒有像往常一樣南下,而是留在了弗吉尼亞州,幾乎每天都在阿什蘭農場消磨時光。不過,他過得可不是被億萬千金“包養”的悠閒日子,反而成了一個無償的“長工”。

蘇珊在農場附近為他租了一個單間,她給他付每月400美元房租,以及服裝費、球隊裝備費用和馬匹保養費,其餘的則一毛不拔。

羅伯託反而承擔了農場裡的全部粗活:比如摘蘋果、清理土地、割草、修柵欄,餵馬……蘇珊自稱非常沒有安全感,害怕異性對自己好,完全是為了自己的錢,所以這些粗活,她從來不支付羅伯託任何報酬,自此作為男友“愛的證明”。

長時間的體力勞動讓羅伯託沒有時間進行專業訓練,他的馬球水平開始下降。他和蘇珊也開始因為如何照顧馬匹爭吵不休,為了保持運動能力,馬球用馬必須進行長期的嚴格訓練,但蘇珊卻認為這樣很不人道,覺得應該“像寵物一樣”對待它們。

(阿什蘭農場的馬廄/賣家秀)
表面上看,“動物愛好者”蘇珊的這種想法,似乎很符合她的人設。但問題是,蘇珊不是對馬球全然不瞭解的小白,她不但自己就是業餘選手,還投資組建了一個馬球隊。所以“馬球運動對馬很不人道”這種想法,不應該是她接觸和深入瞭解這項運動將近兩年,才突然閃現的想法。就算是“後知後覺”,作為僱主和投資人,她完全可以直接解散隊伍、解放馬匹。但她對“阿什蘭農場隊”的其他隊員照常支付報酬(每月4000美元,只有羅伯託沒有),也絲毫沒有解散隊伍的意思。

所以,兩人的這種矛盾,其實並不在於“馬兒是否受到人道主義對待”這件事,更像是蘇珊對羅伯託職業上的“找茬”,她不斷給他分派“任務”(在農場上幹粗活),似乎也是在故意干擾他,不讓羅伯託順利專注地進行專業訓練。

結果就是,羅伯託在經濟上完全依賴蘇珊。因為要經常無償幹活、訓練馬匹也經常被幹擾,他在比賽中的表現直線下降。1997年初春,羅伯託的父親去世,他沒有錢買機票,只好把自己全部家當(卡車、拖車和一匹馬)賣給了蘇珊,才能夠回國參加葬禮。

兩人的相處模式,雖然在周圍的人看來“很奇怪”,但其實如果將蘇珊和羅伯託的性別互換,那麼就會成為一種我們相當熟悉的敘事:一個宅男富二代,認識了一個光芒四射的女運動員,之後不斷地對她的事業“挑刺”和搗亂,讓她在經濟上完全依賴自己,讓她為自己“洗手作羹湯”……

人們之所以覺得蘇珊“奇怪”,是因為她採取了一種傳統上“男性化”的控制方式(當然,控制行為本身沒有性別偏好,只不過由於文化和歷史等等原因,男性採用這種控制方式的時候,我們更加熟悉而已)。就像羅伯託一個朋友評價得那樣,蘇珊是這對情侶中的“男人”:“她控制著金錢、馬匹——她控制著一切。”

羅伯託的朋友們對他如此“窩囊”大惑不解,只好歸因為羅伯託對蘇珊“著了迷”。然而,公眾形象陽光開朗、被評價為“完美紳士”的羅伯託同樣有著不為人知的暗黑過往。

時間回溯到10年前,當時羅伯托住在伊利諾伊州,和一個名叫瑪格麗特·邦內爾(Margaret Bonnell)的女性同居,兩人生下一個名叫賈斯汀(Justin Bonnell)的男孩。但羅伯託從未盡到父親的責任,瑪格麗特剛生下孩子,兩人就分了手。

瑪格麗特說,和自己同居期間(羅伯托住在她家),羅伯託的風流韻事持續不斷,有好幾次,他的相好們都堵到了家門口。羅伯託則對一切矢口否認,一口咬定是那些女人“認錯人了”。瑪格麗特意識到,羅伯託這個人雖然很有魅力,但實在不是一個正經過日子的人,所以堅決要和他一刀兩斷。

羅伯託對此反應相當激烈,對瑪格麗特大打出手,瑪格麗特報了警,羅伯託因家暴被捕。

(羅伯託因家暴被捕)
但羅伯託很快就被釋放了,因為瑪格麗特撤銷了指控,她否認了一切,聲稱這一切只是因為自己嫉妒,所以“犯了一個錯誤”,這件事便不了了之。

不久之後,羅伯託前往佛羅里達州,類似的故事又很快重新上演。

他在佛羅里達州的女友名叫凱莉·奎恩(Kelli Quinn),兩人似乎也到了談婚論嫁的階段(好幾篇報道稱她為羅伯託的“前未婚妻”)。然而在1994年,凱莉主動提出了分手,因為羅伯託“不靠譜”,他從不存錢、習慣性地沾花惹草,想要安定下來的凱莉不想再浪費時間。

(羅伯託對此的說法,是凱莉厭倦了跟隨他到處遷徙,所以兩人分了手。)

被分手的羅伯託相當惱火,他開始跟蹤凱莉。一天晚上,凱莉和新男友開車約會,卻發現羅伯託全程跟在自己身後,接下來他把車子橫過來,將凱莉和新男友堵在黑漆漆的死巷裡……

驚懼不已的凱莉報了警,並申請了對羅伯託的限制令,然而她也很快撤銷了起訴,聲稱自己“犯了一個錯誤”。
(凱莉對羅伯託的限制令)  

有一點可以肯定,羅伯託是那種對拒絕反應過激,很難和平分手、好聚好散的型別。案發後警方也這樣形容他:“(羅伯託)擅長在心理上支配和控制別人,或者至少試圖透過暴力威脅,來從心理上支配和控制別人。”

羅伯託和蘇珊,其實都是親密關係中的控制者,只不過方法不太一樣。羅伯託採用的是心理支配和暴力威脅(警方說法),也許還有婚姻和孩子這樣的承諾,蘇珊則是經濟上和事業方面的捆綁和孤立。

也許是蘇珊在社交上的畏縮和性格上的孤僻,讓羅伯託低估了對她的控制難度;也許是他過於相信自己的魅力;也許羅伯託未必對蘇珊多麼“著迷”和忠誠,但他實在無法割捨那個“錢”途無量的“退休計劃”……

而這樣試圖彼此操控、財富和社會階層又相差懸殊的關係,註定不會有什麼美好的結局。

“自衛”

1997年夏天,塞繆爾·卡明斯的健康狀況急轉直下,7月份,蘇珊前往摩納哥看望父親,羅伯託立即馬不停蹄地和其他女性約會,朋友們都說他“整個人變得神清氣爽”。

8月中旬,蘇珊回到弗吉尼亞州,據她說,自己正式和羅伯託提出了分手,讓他帶上自己的東西,“滾出自己的家”。

案發之後,狄安娜和很多蘇珊的朋友,都佐證了這種說法。然而羅伯託這邊的朋友和當地的鄰居們,都對兩人分手這件事一無所知。

同樣在9月初(按照蘇珊的說法,兩人此時應該已經分手半個月了),羅伯託和蘇珊還以情侶的身份,參加了一場慈善比賽,去的時候由蘇珊開車。雖然主辦者察覺到他們之間的氣氛有些緊張,但他們依舊和往常一樣手牽著手。

就連羅伯託本人,也從沒提過他和蘇珊“要分手”,但他似乎察覺到蘇珊對自己的態度有變。在案發前一週(9月初),羅伯託獨自前往當地酒吧,在那裡高調地對蘇珊的一個朋友大肆調情。當店主問他:“羅伯託,蘇珊呢(你倆怎麼沒在一起)?”,羅伯託露出了得意的笑容,什麼也沒有說。

事後人們猜測,羅伯託似乎想用這種方式“讓蘇珊吃醋”,在他看來這招似乎效果甚佳,因為不久之後,羅伯託就興致勃勃地和朋友們說起了自己的“退休計劃”。
(蘇珊和父親)

可在蘇珊的敘述裡,羅伯託此時已經因為自己提出分手,變得瀕臨癲狂。1997年8月20日,她獨自前往福基爾縣的治安部門,表示要申請對羅伯託的限制令。她寫了一份長達兩頁的筆錄,詳細描述了這位“前男友”對自己的“威脅”:

“過去的6個月中,他開始表現出對我的攻擊跡象,不斷威脅要殺了我。他的原話是:‘我會用一顆子彈射穿你的頭,然後把你倒吊起來,讓鮮血染紅你的床。”……他脾氣暴躁、挑剔責備、情緒反覆無常,他甚至自己都承認自己是個‘瘋子’……”

“他還說,殺了我之後,要殺掉警察和這些鄉巴佬們,讓他們看看什麼才是真正的男人…… 據我所知,羅伯託·維勒加斯患有精神疾病,對周圍的人來說,可能非常危險。我早就提出讓他走,不想和他有任何瓜葛,可是他拒絕放手……”

雖然蘇珊的這些描述相當可怕,但聽取證詞的警官卻有點不以為然。他告訴蘇珊,作為羅伯託的僱主,她完全可以直接解僱羅伯託,在農場大門張貼“禁止入內”標誌。這樣,根據城堡準則(castle doctrine),羅伯託不經允許進入阿什蘭農場,就屬於入侵私宅,蘇珊可以自行行使居住防衛權(比如開槍),完全沒有必要申請限制令。

但蘇珊堅持己見,這位警官於是安排她9月8日再來,進行第二次面談(警方需要調查核實情況)。但這第二次的面談很快變得毫無必要,因為在此之前,蘇珊親手殺死了羅伯託。

1997年9月7日早晨8點51分,福基爾縣911報警臺的排程員接到了一通報警電話。電話那端是一個有著濃重歐洲口音的女人,她以平靜的口氣輕聲告訴接線員,自己要報告一件槍擊事件,之後小心翼翼地拼出了死者的名字:羅伯託·維勒加斯。當接線員問她:“你開槍打死了他嗎?”蘇珊答道:“我需要和我的律師談一談。”

警方很快抵達了現場,他們在阿什蘭農場主樓的小廚房裡,發現了趴在地上的羅伯託。
(案發現場)

蘇珊告訴警察,9月7日這天,有一場很高規格的馬球表演賽,阿根廷大使也會到場,所以羅伯託非常重視。9月6日那天,羅伯託來找自己“借馬”(其實就是羅伯託自己的馬,但因為他把所有家當都賣給了蘇珊,所以必須“借”),蘇珊拒絕了(理由就是之前提過的“不人道”),兩人為此大吵一架。

結果9月7日清晨,蘇珊驚恐地發現羅伯託坐在自己的餐桌旁,一邊擺弄著隨身攜帶的小刀,一邊再次要求“借馬”。被拒絕後,羅伯託猛地站起身,抓住她的手臂,一邊用小刀在上邊一道一道地劃,一邊威脅她。自己恐懼到了極點,於是找到機會取出放在抽屜裡的槍,向羅伯託連發四槍。

(現場的手槍和彈殼)

然而,警方對蘇珊的說辭卻並不信服,因為他們陸續發現了好幾處疑點。

首先就是“借馬”這件事,按照蘇珊的說法,自己的拒絕是激怒羅伯託令他暴走的原因。兩人的爭吵的確確有其事,但羅伯託隨後聯絡了朋友圖隆(蘇珊之前那個教練),從他那裡借到了另一匹馬——所以羅伯託沒有必要在7日這天,跑到阿什蘭農場向蘇珊再次借馬。

當然,如果羅伯託是來借題發揮或者故意找茬,也算是說得通。但蘇珊敘述的另外幾處細節,就幾乎完全無法自圓其說。

按照蘇珊的說法,自己是在羅伯託站起身大喊大叫的時候,出於無奈才開槍自衛的。但根據羅伯託屍體的位置,他的雙腳都在桌子下面(換句話說,根本站不起來);另外餐桌上,還放著羅伯託帶來的一袋牛角麵包,如果他是來找茬吵架的,不太可能還送麵包或自備早餐——羅伯託屍體呈現的狀態,更像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突然被擊中倒地。

(羅伯託的雙腳都在餐桌下方)

第二處疑點就是蘇珊手臂上的傷口。按照她的說法,羅伯託緊緊攥住了她的手臂,用小刀一道一道劃。這種情況下,正常人都會試圖掙脫,但警方在她的手臂上,卻沒有看到任何的防禦傷、或者掙扎時留下的淤青,反而只是若干很淺的劃痕。

另外,按照蘇珊的說法,自己開槍後立即報了警。但警方趕到時,羅伯託的血跡都已經凝固,而蘇珊手臂上的傷口卻仍然在出血,所以法醫認為,這些劃痕大機率是羅伯託死後,蘇珊自己“佈置”出來的。

(蘇珊手臂上的劃痕)

綜合以上疑點,警方認為,蘇珊有預謀地設計殺死了羅伯託,之前申請限制令,則是她為了證明自己“不得不自衛”而提前做的“鋪墊”。

蘇珊於9月7日當天以謀殺罪被捕。

最小的代價

1998年5月6日,蘇珊·卡明斯案正式開庭。一週之後,她以“故意殺人罪”被判處60天監禁,罰款2500美元。

判決結果如此“寬容”,令舉國譁然,連蘇珊自己的律師都對這個判決結果目瞪口呆。
造成這樣結果的原因有很多:一是卡明斯家的媒體攻勢。案發之後,《紐約時報》、《華盛頓郵報》、《人物》雜誌這些全國性的大刊,都站在蘇珊的角度,援引她(和她家人)那些有錢有勢親友的辯護詞。而無錢無勢的羅伯託,則無人講述他的故事。

其二,蘇珊的辯護律師名叫布萊爾·霍華德(Blair Howard),據稱是全美Top10的辯護律師,他也的確精明強幹。相反,檢察官則“狂妄自大又能力低下 ”,在法庭上完全被布萊爾·霍華德牽著鼻子走。
(庭審時的蘇珊·卡明斯)  

第三,羅伯託的黑歷史也讓陪審團(大部分是女性)相信,他無疑是個危險人物。蘇珊則有著一大批德高望重的“品格證人”,信誓旦旦地擔保她的品格。蘇珊對動物的熱愛,更是被當作“人品證明”反覆提及:“這位女士甚至收養了一隻獨眼流浪貓,這樣有愛心的人,怎麼可能是殺人兇手呢?!”

審判結束後,有媒體詢問蘇珊的感受,蘇珊微微一笑:“我感到很快樂。”
(審判後接受採訪的蘇珊)

入獄服刑的蘇珊在獄中同樣享受著VIP待遇。比如監獄規定,犯人和家屬會面時間不得超過30分鐘,但她每天都和母親、妹妹會面長達幾個小時。她住在單間牢房裡,也從來不必吃牢飯,因為母親和妹妹會從高檔餐廳為她點外賣……

這些特殊待遇後來被媒體曝光,監獄方迫於壓力,收回了蘇珊的一些特權。但她很快就因為“表現良好”提前釋放了,蘇珊·卡明斯的實際服刑時間為51天。

羅伯託死後身無分文,靠朋友們集資捐款,才把他的棺槨送回了阿根廷老家。羅伯託的母親和姐妹們,沒有就判決提出上訴。但她們在2003年,提出了民事訴訟,要求蘇珊對羅伯託的“非正常死亡”進行賠償(14萬美元)。

羅伯託的前女友瑪格麗特·邦內爾也站了出來,聲稱錢應該歸她和羅伯託的兒子賈斯汀所有,雙方為此爭得頭破血流。最終法庭裁定賈斯汀為受益人,蘇珊·卡明斯同意支付賠償,羅伯託的母親和姐妹們一無所獲。

1998年4月29日,塞繆爾·卡明斯在摩納哥去世,國際軍備公司被其他公司收購。2004年,蘇珊以490萬美元的價格出售了阿什蘭農場,之後和妹妹狄安娜搬到弗吉尼亞州庫爾佩珀縣(Culpeper County)另一所大莊園裡,之後她們再也沒有出現在公眾面前。
(卡明斯姐妹的新家)  

蘇珊·卡明斯的作案動機,至今仍是一個謎(許多人不相信她是自衛)。麗莎·普利策(Lisa Pulitzer)就此寫過一本名叫《被輕慢的女人》(A Woman Scorned)的書,書名中的“a woman scorned”是句諺語,來自英國作家威廉·康格里夫(William Congreve)的戲劇《哀悼的新娘》(The Mourning Bride)中的一句臺詞:

“一個女人若受到輕慢,她的怒火就比地獄之火還要怕人。”

這樣的書名也暗示著蘇珊的動機源自嫉妒和憤怒。蘇珊也許發現羅伯託在自己去看望父親期間沾花惹草、也許意識到他對自己動機不純,自卑、自戀又極度缺乏安全感的蘇珊被觸中了死穴,於是因愛成恨,決定對男友的“背叛”進行報復——這是一個有著古希臘悲劇氣質、被辜負的女人尋求“情感正義”的敘事。
(《被輕慢的女人》)  

另一些人則認為,蘇珊也許察覺到羅伯託不靠譜、動機不存,也許只是單純的厭煩,一心想要擺脫羅伯託。但因為她對羅伯託的控制和利益捆綁,加之羅伯託也不是一個“善茬”,結果她難以分手。

隨著父親病重,蘇珊意識到必須儘快徹底擺脫羅伯託,一旦父親去世,自己便會由“億萬女繼承人”變成“億萬富婆”,可以預見羅伯託勢必會不依不饒、威逼利誘要和自己結婚。於是蘇珊想出一個在她看來“代價”最小的方式,一了百了地甩掉羅伯託:以自衛為名進行謀殺。

諷刺的是,雖然蘇珊的“自衛之計”漏洞百出,但事後看來,她付出的代價,的確小之又小。

看看你讀過這些嗎?⬇️
參考資料:
Scott, Gini Graham, "A Slap on the wrist: The case of Susan Cummings". Homicide by the Rich and Famous: A Century of Prominent Killers. Greenwood Publishing Group, 2005.
 Shapira, Ian (September 7, 2003). "Fauquier Heiress Selling Ashland Farm Estate". The Washington Post  – via HighBeam Research (subscription required). Archived from the original on March 7, 2016.
Pulitzer, Lisa, A Woman Scorned: The Shocking Real-Life Case of Billionairess Killer Susan Cummings. St. Martin's Press, 1999.
Marlene Wagman-Geller, Women of Means: The Fascinating Biographies of Royals, Heiresses, Eccentrics and Other Poor Little Rich Girls, Mango, 2019
 "Love's Deadly Harness, Vanity Fair Confidential, 2016-02-22.
Murder in Polo Land, TIME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archive/politics/1997/09/09/polo-match-turns-sour/91f8e811-b796-4e5c-bf03-a2334902fa67/
https://washingtoncitypaper.com/article/280610/the-heiress-and-the-gaucho/
http://www.time.com/time/magazine/article/0%2C9171%2C987029%2C00.html
https://www.highbeam.com/doc/1P2-280984.html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wp-srv/local/longterm/library/polo/polo.htm
https://shelton-35782.medium.com/money-murder-mayhem-and-manslaughter-a-shocking-true-crime-saga-with-a-billionaire-twist-aca9109a78e9
https://en.wikipedia.org/wiki/Samuel_Cummings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archive/local/1998/05/02/arms-dealer-samuel-cummings-dies/5a392b35-c205-4bfb-9d30-82c5b5451803/
https://www.washingtonpost.com/archive/politics/2003/01/15/va-heiress-slain-mans-son-settle-suit/bc8417a0-ea5a-4722-89a7-95c247e684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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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作者:安非銳,編輯:wap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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