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有字節跳動通報2024全年辭退違規員工353人，追究刑責39人；後有華為就“部門招聘舞弊”除名、辭退、勸退36名員工，並處罰26名管理人。
稍早前，騰訊、美團、微博、三七互娛也釋出了反貪腐通報，披露違規事項和追責結果，乃至公開涉事員工姓名和永不合作的供應商名單。
套用網際網路黑話：大廠就“反貪腐”“ 反舞弊”對齊了顆粒度。
陽光誠信聯盟會員單位（部分）/圖源：陽光誠信聯盟官網
監察部門也成了各大廠標配。阿里的“廉正合規部”，騰訊的“反舞弊調查部”，位元組的“企業紀律與職業道德委員會”，美團的“重案六組”，滴滴的“清風”……一支支內部監察隊伍被戲稱為“大廠錦衣衛”，而專設的監察崗位也讓反貪腐通報成為常態。
走過了對外狂熱擴張的黃金時代，又經歷了一輪降本增效，如今的大廠對內部風險的重視也已擺上了檯面。
網際網路平臺深度嵌入大眾生活，成為公共空間，持續影響我們的認知、購物、出行、娛樂。在這個意義上，大廠反貪腐不只是企業的家務事。
防治“燈下黑”的任務依然繁重，但這些企業擁有正視問題的勇氣，它們改革的刀刃向內，將自我革命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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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蒐集了近5年統一對外通報、且披露具體貪腐人員及事項的173個案例，它們來自6家頭部網際網路大廠。
這些反舞弊通報的懲戒警示意味濃厚，一半篇幅用於說明東窗事發的舞弊員工面臨解聘、列入行業黑名單永不錄用、退賠非法所得，乃至追究刑責的處罰，刑期上至7年。
當中，職務侵佔和商業賄賂，是最主要的舞弊行為，涉及侵佔或倒賣資產、對外洩露機密資訊受賄、虛構合同、虛增專案費用牟利等。
供應鏈採購和運營環節是貪腐的高發區，而從起點的人員招聘，到終點的財務環節，乃至專業門檻高的技術部門、獨具網際網路大廠特色的外包勞務，都發現了“尋租”的妖怪——上至部門負責人，下至一線業務員、外包員工。
從中也能找到黑灰色產業鏈的痕跡，比如買賣實習崗位、刷單騙取平臺補貼或結算款……
這些舞弊名目算不上多新穎獨特，類似“半年內，員工打車報銷費20萬元”的手段也不高明，但結合公開更多細節的案例，網際網路行業舞弊行為有幾個不同尋常的特點。
2024年，浙江警方披露的一起案件裡，因濫用傢俱類商家旗艦店入駐平臺的初審權，某電商平臺一基礎運營崗員工在1年內受賄9200多萬元。作為對照，2022年一份判決書裡，某大廠前副總裁趙丹陽透過虛報外包員工數量和加班費並收取好處費，受賄、侵佔了756萬元。
電商平臺一名員工一年受賄9200餘萬元/圖源：CCTV13截圖
不同於傳統制造業可以追溯有形資產的去向、採購成本和產品利潤率也相對透明，網際網路行業裡，有大量成本和利潤不透明的虛擬產品。尤其推廣流量、遊戲皮膚、直播刷的禮物、後臺資料，都有極高的變現價值。
這些資源並不像傳統企業那般集中在少數關鍵崗位上，而是分散到有管理員許可權的基層員工手中，但往往因為交易在線上且頻繁而難以察覺異常，無形中滋生更大更隱蔽的尋租空間。
北京市海淀區檢察院曾披露一起案件，2021年7月至2022年11月，某大廠員工利用其直播管理、賬號維護的許可權，為主播快速解封賬號、快速加入推廣“白名單”增加推薦度，向多名電商帶貨主播索取或受賄300萬元。
普華永道《2018中國企業反舞弊聯盟現狀調查》發現，資訊傳輸、軟體和資訊科技服務業的舞弊案件數量位列第二位，參與舞弊人員的年齡集中在30歲及以下，佔比43%，低齡化趨勢明顯。職級上，普通職員和經理層比例相當，佔比接近8成。
據普華永道《2018中國企業反舞弊聯盟現狀調查》，從舞弊者的職級上看，普通職員和經理層比例相當，佔比接近8成
一位有10年監察經驗的大廠監察負責人，在受訪時這樣歸納：就像西遊記裡面的妖怪一樣，有背景的妖怪都被接走了，沒有背景的妖怪被孫悟空一棒打死。
網際網路大廠薪資豐厚，但貪腐行為依然突出，這耐人尋味。
有個“機會-壓力-藉口”三角理論常用於分析舞弊成因。它說的是，只要舞弊機會多，工作績效壓力或個人經濟壓力足夠大、給自己找到合理化的藉口，就容易導致舞弊——這在網際網路大廠上同樣有解釋力。
在移動網際網路的“黃金十年”，網際網路大廠沉迷於搶使用者、吸引流量，為此不計成本地燒錢補貼、跑馬圈地。無節制地財務支出，在創業初期，較少受到監管和規範。大廠持續吸金、飛速擴張，巨大的經濟誘惑也擺到了員工面前。早年間的內控、監察、審計被擱置和滯後，就此埋下了隱患。
當中，流量是大廠平臺最核心、最有價值的資源，它看不見摸不著卻可以快速變現，在無處不在的流量爭奪戰中，權力伺機尋租，從中瓜分私吞紅利。
這裡的權力主要表現為“平臺許可權”。比如程式設計師訪問後臺資料、調整演算法的許可權，運營專員的稽核管理許可權，部門經理對外包公司、合作供應商的選擇權，都可以影響平臺流量及其衍生資源的分配。同時，追求效率、扁平化管理和分工，使得許可權分散且制約不足。
此外，大廠唯使用者、GMV增長結果論的績效考核壓力，也變相助推了舞弊行為。
2022年，中山大學管理學院教授林斌分析了包括通訊行業在內的“企業反舞弊聯盟”提供的5000多個舞弊案例後發現，在“工作壓力”一角上，為了獲取較高的業績薪酬而舞弊，排在了第一位。
林斌對5000多個舞弊案例歸納出，各種舞弊藉口的排序/圖源：林斌論文《中國企業反舞弊畫像》
在末位淘汰的競爭壓力中，員工為完成KPI、拿到更高業績獎勵，也可能在急功近利的心態下濫用許可權，為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而侵害了企業的整體利益。
2022年，騰訊加大監察力度，在年底內部員工大會上，馬化騰用“觸目驚心”來形容貪腐問題的嚴重性，他說自己看完調查結果之後才知道，一些業務之所以做不起來，是貪腐漏洞太大，業務被掏空了。
之後，李彥宏也對內部員工發聲：騰訊的問題，百度也有。
但大廠體量龐大，舞弊者卻不一定意識到“螞蟻搬家”的後果。林斌在案例分析中發現，舞弊者通常認為自己的行為並不會造成嚴重後果，以“沒損害他人”或“大家都是這麼做的”為由開脫。
自2019年起，騰訊每年都會公佈年度反舞弊通報/圖源：陽光騰訊
然而，林斌的樣本分析結果顯示，企業因為舞弊損失的金額，約是舞弊者獲利金額的兩倍，企業的損失遠高於舞弊者的個人獲利。
這也就不難理解，為何如今網際網路大廠對腐敗的態度更加堅決和主動。
它不只是上市公司合規的被動需要，更事關核心利益。尤其近年來網際網路大廠相繼出海，而境外執法監管中，公司腐敗和商業賄賂也是重點。
一邊是出海擴張，面對更陌生的監管環境，一邊是國內AI新秀崛起，在技術創新當中已顯出被動，從創業轉入守業的大廠們，比以往任何時刻都更需要警惕內院起火。畢竟倘若放任“開後門”和“走後門”的人分得更多紅利，拿什麼激勵創新。
過去，我們對貪腐的認知集中在公權力上，不太注意私營企業的貪腐現象。的確，和濫用公權力的“大老虎”相比，民營企業內部的貪腐常常連“蒼蠅腿”都夠不上。
但每一天，我們都在各個平臺上瀏覽資訊、在電商直播間裡購物、在影視遊戲娛樂裡花費大量時間……網際網路世界的消費無處不在，它對普通人的日常生活有著廣泛而隱秘的直接影響。就像房地產企業貪腐會推高房價，網際網路行業舞弊行賄的風險和後果，也會外溢到普通人身上。
收受賄賂為劣質商家、違規主播、違規廣告導流，在銷量、流量和評分上造假，不僅誤導消費選擇，行賄的成本也會轉嫁給使用者。
對資料訪問權不加限制，讓技術舞弊有機可乘，以致使用者消費資料、個人資訊被洩露和濫用，引發騷擾乃至詐騙。
普通人並不清楚，誰、如何以及是否公正地決定我們看到什麼，不看到什麼，不免天真地以為，質量越好、更受使用者歡迎的內容，會被演算法優先推薦，得到更多的流量曝光，反之，被流量選中的事物似乎總有它的可取之處。但舞弊行為讓我們看到實際操作中的灰色空間，這一過程如何可能被人為干預和帶偏。
貪腐從來不只是職業道德的問題，也關乎商業倫理，而只要流量繼續被明碼標價，熱搜可以買、誰給錢多誰上位，即便沒有舞弊，被金錢塑造偏好的演算法裡，那些泡沫也足以侵蝕資訊社會的信任根基。
維護平臺演算法和流量的公正透明不是成本，當它掙脫利益的枷鎖，其創造的社會價值將反哺商業生態，它既能防範反壟斷的監管風險，又能贏得使用者信任，將幫助大廠穿越週期。
*免責宣告：本文章為作者獨立觀點，不代表i黑馬立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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