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章取義,會辜負瓊瑤

86歲高齡,選擇自行結束豐足的生命。
聽來陌生。
但若關聯上瓊瑤,所有人也只好講:
還得是陳奶。
關於生命,如此熱烈、光燦、有所信望的句讀,竟然來自一封遺書。
各位親愛的朋友知音們:
不要哭,不要傷心,不要為我難過。我已經「翩然」的去了!
「翩然」是我最喜歡的兩個字,代表的是「自主、自在、自由」的「飛翔」,優美而「輕盈」,我擺脫了逐漸讓我痛苦的軀殼,「翩然」的化為雪花飛去了!
這是我的願望,「死亡」是每個人必經之路,也是最後一件「大事」。我不想聽天由命,不想慢慢枯萎凋零,我想為這最後的大事「作主」。
上蒼對於生命的過程,設計得不是很好。當人老了,都要經過一段很痛苦的「衰弱、退化、生病、出入醫院、治療、不治」的時間,這段時間,可長可短,對於必將老死的人,是多大的折磨!萬一不幸,還可能成為依賴「插管維生」的「臥床老人」!我曾經目睹那種慘狀。我不要那樣的「死亡」。
我是「火花」,我己盡力燃燒過。如今,當火焰將熄之前,我選擇這種方式,翩然歸去。我要說的話,都錄在我《當雪花飄落》的影片裡了。希望我的朋友們,多看幾次影片,瞭解我想表達的一切。
朋友們,不要為我的「死亡」悲哀,為我笑吧!生命的美好,就在於「能愛,能恨、能笑,能哭、能歌、能說、能跑、能動、能紅塵作伴、活得瀟瀟灑灑,能嫉惡如仇,活得轟轟烈烈……」這些,我都在有生之年,擁有過了!我「活過」了,不曾辜負此生!
我最放不下的,就是家人和你們。「愛」緊緊的繫著我心,你們都是我最最不捨的。為了讓我的靈魂(不知道人類有沒有靈魂),也能「翩然」,大家為我笑、為我高歌、為我飛舞吧!我在天之靈,會與你們「共舞」的!
別了!我至愛的你們!慶幸此生,曾經和你們相遇相知。
注意,我「死亡」的方式,是在我生命的終站實行的!年輕的你們,千萬不要輕易放棄生命,一時的挫折打擊,可能是美好生命中的「磨練」,希望你們經得起磨練,像我一樣,活到八十六、七歲,體力不支時,再來選擇如何面對死亡。但願那時,人類已經找到很人道的方式,來幫助「老人」們,快樂的「歸去」!
親愛的你們,要勇敢,要活出強大的「自我」,不要辜負來世間一趟!這世間,雖然不是十全十美,也有各種意外的喜怒哀樂!別錯過那些屬於你的精彩!
千言萬語說不盡,最後,祝福大家健康快樂,活得瀟瀟灑灑!
瓊瑤寫於淡水雙映樓
2024.12.3
淑玲代發2024.12.04
倒映出生者的詞彙貧瘠,比之“輕生”,這反而是“輕死”了。
老者不老,青春作伴,世紀愛美神。

以下是2019年的一篇舊文,由於傳開了去,幾年間曾被許多人挪用,也曾有人留言,這是為陳奶張目。

嗯,當然可以是。但是我仍然要講,閱讀和看戲,都不該是那麼一回事。
舊文自然是永遠不能滿意的。接下來可能會寫一些關於瓊瑤其他方面的文字。
期待的可以期待——
01
不知何時,我們讀文章、看博主、刷短影片,總會出現一類內容。
它們熱衷於摘掉某某,重讀經典。也喜歡“把某某某摘出來,你會發現……”的句式。
然後,洋洋得意。
像發現了新大陸,將他摘選、節取、分割過的東西,對你餵食。
因為這類行為本身有一定打破傳統、挑戰經典的色彩,而斷章取義後的東西,又更方便入耳進口。
聽的人,便容易迷糊——對啊!好有道理。
跟著附和,那種東西怎麼成為經典的?!
一個新的“摘客”誕生了。
當摘客越來越多,“摘文化”,形成了。
《演員請就位》曾有一期節目,由陳小紜和張雲龍演繹《情深深雨濛濛》的經典片段:日記事變。
出於某種鄙視,陳依萍堅持改善瓊瑤式誇張表演,走她所謂的“現代內斂風”,表情淡定得像日記不是她寫的。
而張書桓則走他理解中的“發瘋瓊瑤式”表演,上來就掐住了依萍的脖子。
年輕人算有想法,但,就是感覺和瓊瑤不搭界。臺下趙薇一針見血——
瓊瑤阿姨的影視作品
有強烈的個人風格
它有一種強大的魔力
可以讓演員就是說神經質
而陳小紜和張雲龍的表演,前者試圖把自己摘出瓊瑤劇的風格,後者想停留在那,二人畫風不同,失去平衡,所以,顯得男方格外浮誇。
瓊瑤劇獨特而鮮明的氛圍氣質,是每個演員都將不同的表演風格,磨合為一種畫風,平衡拉力的結果。
比如同是這檔節目,演員因為“臺詞念不出口”,便要自行修改《大明宮詞》的文字,被李少紅制止——
一定要有規定情境
對於《大明宮詞》來講
基本戲和人物都在它的那個語言裡頭
因為,身為原劇導演的她,很清楚莎翁式的對白和情景(嚴格講也是朱生豪(中國莎劇主要翻譯者)式的)對《大明宮詞》獨特的美學塑造,起了多大作用。
甚至可以說,如果摘掉這特定的語境《大明宮詞》會淪為一部不考究的三流歷史劇。
而又如同87版《紅樓夢》,它的表演當然是很程式化的,如果單摘出一個人來看,會感到很造作,也常有人指出,某某的表演過分矯揉。但放諸集體,每人都採用這種承襲自戲曲的、程式化表演方式,便建構出了自己的獨特風格,使大眾相信——
這些女兒是一國人。
沒有誰收、誰放,沒有第二種畫風,反而成就了作品的氣質。
“強摘毀經典”的第一層原因是,它往往忽視基礎的體裁、畫風、設定,使其脫離作品的基盤語境,基礎氛圍——
我摘去它之所以成為它的命門,來評價它、演繹它。
你快看,它其實平平無奇。
02
除了畫風失衡,“摘”文化的第二罪,是斷章取義。
而受其害最深的,還是瓊瑤。
瓊瑤作品有三條“命根”,如今都被“摘文化十級學者”截肢分解。
瓊瑤劇極為依賴人物對話,它有它特殊的語言風格。因此每次拍戲,瓊瑤總要自己監督或者囑咐導演,要數著字數去對稿。
演員一個字也不能修改。
摘客們卻總是“摘、截、選”她的對白,使得“瓊瑤金句”滿天飛,萬人嘲——
那個時候的你只不過是失了一條腿
紫菱呢她丟了半條命 

更不要說她為你割捨掉的愛情

跟我去浪跡天涯
費雲帆指的,是紫菱因為愧疚、逃避,跳海自殺的事。那是他看到的。
有趣的是,這類帶節奏的截圖,總是不截出另一個主要人物,綠萍緊跟著反駁的話。明明也堪稱絕句,直戳三寸:
偉大!
我萬萬沒想到
你這個結了三次婚的男人
居然是一個情聖

楚濂、你原來是以這樣的方式共同擁有紫菱

你們三個真是最奇怪的“生命共同體”
其實這本來應該是瓊瑤的優點——
不捂嘴配角,每個人物都能夠在自己的立場上,為自己說話。
如果用沒頭沒尾、沒有來回的對話,去給一切定性,便如同網上各類“反瓊瑤”的網文和文章,摘出個別人物,去判定作者的三觀喜好——
你看如萍多綠茶,瓊瑤也是綠茶,才能寫出來這種角色,完全忘了人們所喜歡的火熱帶刺的依萍,也是由瓊瑤創造的。
這種“摘取”使得瓊瑤作品,逐漸和粗淺鄙陋畫上等號,又直接影響到瓊瑤作品的第三條命根:
自傳性。
瓊瑤是一位高自傳性的作家,許多作品都有自己的人生經歷投射。
高中,敗給優績主義的她,父母忽視,自身的早慧、憂鬱,家庭、學業的壓力,使十幾歲的她,兩度自殺。
期間只有一位國文老師,在精神上理解她,與她書信排解。
這種介乎於依賴、救贖和愛戀的情感,被母親洞悉後,將所有導致她自殺的原因都推給了老師,並將二人的書信往來,說成“狼師引誘未成年少女”。
鬧到幾乎半個臺北市都知道了這段師生戀,老師只得離職,去了臺南,瓊瑤也經歷了第三次自殺被救。
後來她把這段若即若離的初戀,寫成小說,即林青霞的處女作《窗外》。
青春慘烈的瓊瑤,急切逃進了更大的危機中——匆匆結了婚。
那是存在於《在水一方》《彩霞滿天》裡的一個男人,一個眼高於頂的男人。
二人都熱愛文字,但對方很不贊同、甚至貶低瓊瑤寫言情小說,一門心思憋著寫“藏諸名山、流傳後世的不朽名著”。
可惜久未成書,又不喜歡辦公室的工作,吃穿用度都是瓊瑤用她那“廉價文字”賺來的。
這場始於無措的、逃離家庭的婚姻,窘於窮困,紛爭於瑣事,最終又亡於競爭,只留給瓊瑤一個孩子。
離婚後,一邊帶孩子,一邊不斷寫稿,瓊瑤得到一直投稿的《皇冠》老闆平鑫濤的賞識,從文字,到人。

彼時的臺灣,政客們濫用公器,綁架民眾。

人人都被“大口號”席捲搜刮,瓊瑤以“愛情”這烏托邦,讓大眾意識:原來我們是可以有“我”的,私慾私情,也須釋放。
因此,後來我常評價瓊瑤:
做到了以“情”犯禁
當代華人女性,真正使“情愛”變為公共可談的話題。在東亞這樣“恥情”的地界,“言情”言出了天大聲響,如此廣泛,遍地,隨處,讓所有人不得不來聽聽這女子的靡靡之音的,只有她和鄧麗君。
而自由愛情、反封建、反家長制的三板斧,又讓她在內地大紅大紫。

《鬼丈夫》《煙鎖重樓》《三朵花》

《皇冠》給了瓊瑤機會,瓊瑤也成了危機中的《皇冠》的救星。
她賣字賣書,都與它繫結,一根筆桿,化作搖錢樹。
同時繫結的,還有有婦之夫、皇冠老闆平鑫濤。
後來,許多人在思考,平對瓊瑤的糾纏,是否完全純粹地出於瓊瑤所信望的“愛”。
畢竟,她動筆就有錢。
畢竟,她讓他離開,回到妻子身邊去。他卻把車開到懸崖邊,說要一起死。
中年已婚出軌男的痴狂。只有嚇人。
然而,我卻思考,瓊瑤是否完全如她一生表現的,對那“愛”毫不懷疑,毫無搖晃。
與她這一階段最相似的作品《浪花》,講述了離婚後、懷才不遇的女畫家秦雨秋,愛上了欣賞她的有婦之夫。
影視化後,這個人物被合併進了《一簾幽夢》裡,便是紫菱與綠萍的父親汪展鵬的那位外遇女士。
現下許多反瓊瑤的網文,都喜歡摘出她作品中的一些人,猛虐另一些人,美其名曰“反派的逆襲”。
但其實,瓊瑤作品很少有女頻網文中,絕對意義的“反派”。
更有意思的是,現如今所有反她的網文、批評她人物的文字,其實都沒有她本人親自下場罵得一針見血、諷刺無比——
她讓出軌男對“正宮”說:請你維持風度。
又讓“正宮”一秒回懟:
維持風度?
當一個人被掠奪了整個天下以後
還要為敵人維持風度?
她讓小三秦雨秋,眼淚汪汪地道歉。
又讓正宮義正言辭,金句頻出:
太好笑了
殺人的人喊救命
搶劫的人喊被搶
這些對於其他作家來說,只是普通的對話穿插,結合瓊瑤本人經歷和其作品的自傳性,卻呈現出一種“清醒而陷落”的模樣。
冷血一點講,看起來,是極有趣的——
你可以細微而直觀地看到掙扎與彷徨,甚至,作為一位從來以女性美為榮,也極為維護女性權利的女作家,她還寫正宮質問小三“關於女性尊嚴”的話題——
這個女畫家的年齡
都可以做你的女兒了
你居然為了她不要家庭,不要婚姻
你一點都不在乎女性的尊嚴了嗎
當然,嚴肅來講,從社會層面,我們很難跳出時代,來片面評價港、臺某一些女性的選擇。
畢竟,香港70年代才廢除一夫一妻多妾制度,許多我們熟悉的港星,她們的父母正是這種制度組成的家庭,她們自己可能正是所謂“妾”的小孩,她們年長一些的哥、姐可能仍然是舊制度的踐行者。
她們成長後所處的,也是一個肉彈化、物化女性的大環境。
很難以如今的婚戀觀,評價她們,如此又該怎樣評價必然隱身、且更不被動的男性。
而瓊瑤,更是30年代生人。
亦舒曾譏諷瓊瑤“閨閣體”“老派”,實際瓊瑤絕不算貶義上的“閨閣”。
她見識不小,經歷過戰爭,寫什麼什麼來錢,是理想主義裡過得最好的那一批。
但她又的確很臺灣老派文人,很東方——每每以死亡來批判、自證、殉道。
她總是選擇以“死亡”來給交戰的兩撥人答案。
那些邏輯已臻完美的“婚外戀”,那些已經近乎“無罪”的吟霜新月們,結局常常很有意思——
努達海戰死,新月殉情。白吟霜為男主“殉情”,男主卻根本沒死,二人陰陽相隔。
這是“為愛生、為愛死”思維模式下的死得其所;但同時,也是衛道士眼中的“狗男女沒有好結局”。
自己給自己困死,是否有趣好玩。
瓊瑤的迷夢,是愛與美。
她反覆論證它的存在,深信得像不曾懷疑過——但她的高光片段又往往來自那些撕扯和懷疑。
而進一步,她的可貴在於信得極勇,望到燦爛,以至於已經超越真實與否的範疇。
青春的人兒未必擁有青春,真實的青春裡也未必有真實的愛與美。
但瓊瑤在60歲還在寫、也還寫得出“踏遍天涯,訪遍夕陽,歌遍雲和月。”
自身已是圖騰。
03
不脫離作品評價角色,不脫離時代評價作品,不以某一角色評斷作者。
這些最淺顯的道理,逐漸被“摘文化”毀壞。
於是,我們看到一群除了博眼球啥也不會的人,在幫你重讀經典。
一群除了“三觀”什麼也看不到的人,在斷章取義。一群除了“自由”什麼都缺的人,在鄙夷著那些為了自由抗爭的作品——
雪珂眼瞎,不愛霸道總裁,愛奴才。
祝英臺眼瞎,馬文才又帥又有錢,居然選梁山伯。
小美人魚三觀不正,魚類果然智商低下,居然為愛情(實際是自由不滅的靈魂)那種東西,選擇去死?
他們不會懂“可以選擇的啟示”,對於時代的敲震意義。
在大家都是自由人的這年頭,競爭不過其他“自由人”的他們,恨不得回老家啃祖產。
必須接受包辦婚姻?
那不就等於老天發老婆。
這,當然也是一種合理思維。
但,更合理的是——杜麗娘做了一場春夢,夢中一書生折柳,與她在太湖石上媾和,小姐一往情深,一病不起,封建時代的湯顯祖寫下這故事。
當代的你,當然可以不理解因為風月相思就死了的情節,或者重新寫下杜麗娘做了一場創業發家成為女強人的夢。
但,不能節取後,硬槓——
它為啥能紅,它不符合三觀。
套用飯圈那句話——你知道封建時代的湯顯祖寫出這東西有多努力嗎?
對於經典作品,做出符合新時代審美、境況的新解讀,是好的。
但,哪怕你的能力,已經足夠從經典處拆解掉一角,便構建出新的故事體系,也不該去侮辱啟蒙者。
更何況,大部分人,根本沒讀通讀懂,半瓶子咣噹就出來“打破”。
所謂的解讀,也只是“吆喝”,譁眾取寵。
背後掩蓋的,是“摘文化”肆虐下,已經喪失客觀系統地分析作品的能力。
不可不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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