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要再讓它「被404」

女明星離婚,新時代“爽文敘事”。
前幾天,美國亞裔脫口秀演員黃阿麗(Ali Wong)離婚訊息一齣,女孩們恨不得奔走相告。
畢竟,她的段子成真了——從籤婚前協議被防、到透過婚前協議保全自己成名帶來的財產。
一個彪悍的女脫口秀演員的人生不需要解釋。
瑞思拜就夠了。
此段下充滿了歡樂恭喜的彈幕
黃阿麗再次出圈,就連從不關注脫口秀的一個朋友,也開始焦急問我:“黃阿麗是誰?”
黃阿麗是誰?
一個兩度挺著七個月孕肚上臺,以不修邊幅的直率和無恥下流的誠實吐槽結婚生娃搞男人而聞名的野路子女人。
你可以不喜歡她的段子,但建議每個東亞女人都能開啟感受兩分鐘。
高高挺起的孕肚是武器。
口吐XX的黃暴汙是外觀。
破除女人關於身體的恥感,才是終極奧義。
懷孕的女人不難堪
2016年,讓黃阿麗一舉成名的網飛專場[黃阿麗:小眼鏡蛇],上線時間值得玩味——
母親節。
是。這女人一開場就不一般,「哈嘍,大家好,咱們得講快點,我十分鐘後得去撒尿。」
臺下開始笑。
她的外觀太顯眼了,挺起的孕肚、條紋短裙搭配紅色平底鞋——一個孕婦、一個媽媽。
卻還是一個講話的喜劇演員。
據說,長久以來女人是不能在公共舞臺講話的,尤其還是一個懷孕的女人。
歷史上(古羅馬時代)曾有男人權威代言:
“女人應該謹防自己的聲音被外人聽到,就像她們需要特別小心不要在外人面前脫下衣服一樣。”(大大的謬論。)
她們應該去哪裡呢?
上世紀,還未成為著名大法官的RBG(金斯伯格)在求職路上處處碰壁、被人告知:“你最好呆家裡,這是為你好”。
僅僅因為她,已婚已育。
本世紀,網際網路行業,懷孕的高管申請休產假,被人打量又打趣:“你休。也給別人點機會,咱們部門不會散的。”
懷孕的女人,還未開始談論身體的變化,就已經感受到難堪。
一種被偽善的父權主義浪漫化的、“保護主義的”難堪。
脫口秀舞臺又怎會例外呢?
所以黃阿麗也談論自己之所以孕期站上這個舞臺的理由。
因為眾所周知,女喜劇人,不會懷孕——
一旦她們懷孕,她們也就銷聲匿跡了。
相對,如果是男喜劇人呢。
「如果他們有了孩子,他們一週後就能重返舞臺。他們會說:“朋友們,我剛當爹,那孩子就是坨屎,能把人煩死。”
觀眾中所有當爹的都表示:“那太好笑了,我同意。”——然後,他們就聲名鵲起。
因為突然之間,他們成了,搞笑的居家男士。
而與此同時,老婆在家,捏著她的乳頭給孩子餵奶。此時,她的身下還鋪著尿布,因為她的下體被孩子的頭顱撐破,需要癒合。
她實在忙死了。」
作為人類繁殖象徵的懷孕的身體,卻是一種悖論。
多數情況,它們是在凝視的權力下被馴服的屬於私域的身體。
在公域,被視作“無法完全發揮功能的身體”,所以被消失。
而在私域,也常被視作“悲哀的、難堪的、醜陋的”,因而被隱藏。
就像我一個女性朋友同我分享感受:
“在公共場合看到臃腫遲緩的孕婦,雖然很不對,但第一反應會隱隱替她們感到一點點羞恥難堪。”
所以,看看黃阿麗的舞臺吧。
她挺著動物性的肚子,穿條紋像一頭矮小但蓬勃健壯的奶牛(完全褒義,健壯的、有奮鬥力的),開口第一句話就是孕婦的私人體驗:
頻繁的尿意(因為膀胱受到壓迫)
隨後,她分享自己感染了HPV——「HPV是住在男性體內的幽靈,卻爆發在女性身體。」
有多少人和我一樣,是從這裡第一次知道了HPV呢
分享為了懷孕這件事,往下體塞激素塞劑的努力——
職場上做雷厲風行的專業人士,肉體我沒問題靈魂糟糕透頂的分裂。
她分享她的身體經驗——過去的性體驗,比如哭笑不得的如接納流浪漢進來。
或懷孕體驗——
一個顯懷的孕肚女人,在舞臺用誇張的肢體動作表演和丈夫“合體”和“懷孕”過程。
羞恥?
NO。只是“去他媽的完美媽媽”。
生育的女人不羞恥
黃阿麗的脫口秀要連起來看。
如果說,2016年的[小眼鏡蛇]是一個孕媽媽的破廉恥。
那兩年後的[鐵娘子]專場,則生動詮釋了一個新手媽媽的狂躁怒。
她又雙叒挺著大肚子上場了,但第一個娃已卸貨。
孕、生、育皆體驗過一遭的黃阿麗比起第一場的從容,明顯多了些包裹在笑點裡的慍怒。
比如,她講生育——
你懷孕生孩子的各種瘋狂屎尿屁糟爛事,沒人會告訴你!
別人只會說:“記得多拿幾包醫院免費紙尿褲。”她:“知道,給孩子用的。”
結果。
生了才知道,紙尿褲還真是給產婦本人用的:
產後會排出子宮蛻膜,混雜血液,中文中叫“惡露”(這個詞本身就充滿了骯髒不潔的惡意指向,不如中性的英文“lochia”,意為“與分娩有關的”)
產後惡露是指產後隨子宮蛻膜脫落,含有血液、壞死蛻膜等組織經陰道排出,稱為惡露by百科
然後,你知道生孩子接著會生出什麼?——
「她的房子(胎盤),她的臥室枕頭、牆上海報、她冰箱裡變壞的食物。」
黃阿麗連續宮縮24小時,最終做了剖腹產;
她的一個朋友花了72小時,最終還是順轉剖。

很多人甚至不知道。
一些人嘴裡的“不就是生個孩子”、“誰都這樣過來的”的分娩痛,能達到醫學最高疼痛級別:10級
看過一篇科普文,寫準爸爸們的分娩痛體驗活動,大多數人只能體驗到4級。
而一位堅持到7級的男性,只幾秒鐘,就開始面部抽搐,全身冒冷汗。
在黃阿麗朋友那裡,生育,把一個從前連嗝都不打的淑女變成一頭毫無恥感的野獸。
當黃阿麗一邊捏著裙襬指著下體一邊講朋友的“醜態”。
臺下的男觀眾或許開始笑了。
女人因為覺得苦澀,常常笑不出來。
事實上,黃阿麗的不少段子對女人來說,都太過真實、太過殘酷,太過感同身受。
聽她的段子,誰不會邊笑邊哭、邊哭邊笑、某一時刻再笑不出來呢?
生完之後,就結束了嗎?不。
母乳餵養,毫無人性:
「母乳餵養是場野蠻祭禮,提醒你你現在的身體是食堂了。
我的寶貝女兒吃奶只會來回撕咬乳頭,那就是[荒野獵人]裡撕咬萊昂納多的熊。」
大概這樣?
疏通奶水,聞所未聞:
「在通乳師指導下,一邊做俯臥撐一邊將乳頭向滾燙熱水沾去,期間還要接受奶子的捶打。」
生完孩子,肉體或許有天可以康復。
但經此一役,在精神層面,借用某片名梗,那是”Ghost in the shell“(殼中幽靈)
而基於月經羞恥、子宮羞恥、性羞恥、身體羞恥、生育羞恥。
在我們的文化,太少有人公開談論女性身體相關話題:尤其涉及孕、生、育。
女性隱秘的疼痛是如此廣泛,卻從來沒有走出過私領域。從來沒有從一種私人體驗上升為一種公共情感。
一代又一代女性——她、和她的母親、母親的母親,都習慣於將所有苦痛自我消化、打磨吞嚥。
讓它們永遠銷聲匿跡於公共話語空間。
[日本之恥]
借用《像女孩一樣丟球》作者艾麗斯·揚的話:
(懷孕、生育)這種關於女性的特殊體驗,在我們關於人類經驗和歷史的大部分話語中都是缺席的。”
我一個學醫的朋友講:
區域性解剖學的生殖系統只講男性的,因為男性更重要,女性生殖系統自學不考。
導致產後漏尿的盆底肌受損——盆底的研究不僅落後,甚至課本里壓根沒這塊內容。
網飛有一套性教育片[性解密]
它在劇情簡介裡寫:
“我們處於興奮狀態時會發生什麼?從性吸引到性幻想,再到避孕、生育和分娩,是時候重新觀察鳥類和蜜蜂了。”
當我們想看些科普片瞭解一些孕、生、育科學知識,卻只能黯然面對”無法訪問“。
多一些站上公共舞臺的黃阿麗吧。
我們需要她們不體面的“屎尿屁”,需要她們不體面的“勇敢和冒犯”。
有慾望的女人不離奇
2016年的[小眼鏡蛇],黃阿麗還保留了對主婦生活的美好想象。
在她的段子裡,她和朋友們走在街頭,朋友會發表類似[82年生的金智英]中相似吐槽:
「快看那個家庭主婦,什麼都不用幹,只要逛街購物、享受生活就夠了。」
但她會想:
「那婊子可真是個天才。這不是家庭主婦,她只是提前退休。」
2018年的[鐵娘子],扯開美好主婦生活的遮羞布,已是佈滿斑斑點點的血與淚。
孕和生的苦痛相對短期(但有些損害是一生的)
育兒可是一件日日無休、年年重複的持續性無酬工作。
尤其當你的育兒合作伙伴還是個甩手掌櫃,只會吃喝玩樂、躺平過自己曾夢想的主婦人生時。
給別人當娘這件事,就成了一件一邊愛小孩、一邊恨不得丟其進垃圾桶的長期損耗。
到了2022年的[風流女子],黃阿麗乾脆不裝了。
高喊起了“想要出軌、想要睡小鮮肉”、“不僅要同工同酬、還要同等性福”的振聾發聵之音。
當然,段子只是段子,但是剝離婚姻、迴歸身體慾望的片段,實在過於鮮活。
讓人體驗過孕生育的暗不見天的苦之後,終於有了能樂出來的甜。
討論女人習慣假裝高、潮的段子。
真實到讓人汗顏。
講述和年輕小夥差一點擦槍走火的奇妙體驗。
既讓人”斯哈斯哈“,又格外好笑。
從身體經驗這個角度,不用性別來區分,每個人都有獨一無二的身體經驗和身體快感。
但男人的性是公共的,可言說的。
女人的身體與性,往往是私域的、羞恥的。
在今天,女人長體毛,仍然被認為是羞恥的;女人來月經,是要私下偷偷傳遞衛生巾和棉條的。
生為女性,共享身體經驗。
越羞於談論,關於自身身體越被忽視和邊緣化,也越接近愈多人的無知。
想起最近一部國產劇陷入爭議。
《親愛的小孩》因對女人孕生育的真實呈現,反被某些人批評:製造焦慮。
只是,這些人是沒有真的生活過?還是,他們只是不願意遮蓋了幾千年的這層布被揭開?
公開談論,絕不是販賣焦慮。
只有將女性的身體經驗從羞恥感、從私域中解放出來;只有在獲得全面資訊的基礎之上。
分享和聯合,才能給孕、生、育的鬆綁創造更多可能性。
女性,也才能擁有真正選擇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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