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前,微博使用者@每日甘肅網 釋出了一條名為“剪去秀髮,她們整裝出徵”的影片,展示的是即將奔赴一線的女護士們哭著被人剃光頭髮。


對此,醫院回應稱是自願剃頭,但網友質疑,為什麼影片中的男醫護人員沒被剃頭?為什麼女護士不能剪成男人那樣的短髮而要剃光頭?對此眾說紛紜,有人猜測是領導們為了提升宣傳效果故意為之,也有人猜測是為了剔除抗疫英雄的“女性氣質”。
正視女性工作者的需求與選擇
我先將上面這些猜測放在一邊,僅就最近的新聞進行分析。新型fei炎爆發以來,全國各地無數醫護人員自告奮勇上前線。因為目前仍沒有特效藥物可以醫治這種病,護理成了治療大部分病患最主要的工作,所以以女性為主(90%+)的一線護士群體成了抗疫的主力軍。

武漢方艙醫院中的護士(圖片來源:同濟大學附屬東方醫院,侵刪)
但是,相應的措施卻並不到位。
拿前幾天被討論了很多的給女醫護人員捐獻經期用品的話題舉例,這次疫情的緊急動員中,有個人和企業、團體已經開始在救援中關注到女性的問題、希望幫助解決,是很令人欣喜的進步,但與此同時,一些官方管理者的態度仍然是漠視或者粗暴的。試想如果每個人都來月經,那麼衛生巾、棉條、月經杯恐怕就得像大米與衛生紙一樣不間斷供應,而疫情期間也會有更周到的應對月經措施,而不是簡單地覺得沒必要或者發避孕藥了之。

有網友爆料一線女性工作人員被安排服藥避開月經問題
話說回來,主要成分為黃體酮的短效避孕藥其實不像一些人所說的那樣可怕,反而是較為方便安全的避孕藥。當前線護士要穿尿不溼連續工作一整天時,不來月經也不失為一個選擇。真正讓人氣憤的是這一舉措的強制性沒有給護士們選擇權(感興趣的話可以看看我之前寫的“不來月經”),她們自身在“被安排”中消聲了。
剃頭、藥物斷奶、吃避孕藥推遲月經……這些暴露的其實是社會對女性需求的結構性忽視。女性已參與到公共領域的方方面面,可社會並沒有做好承接她們需求的準備。
比如,很多工作場所沒有配備母嬰室,哺乳期女性只能在工作間隙趕回家餵奶,忙不過來時只能將寶寶送到辦公室躲在隱蔽的角落裡餵奶或是躲到衛生間簡陋的隔間裡吸奶,而如今疫情嚴峻,竟是連這點空間都不給她們。
再比如,來月經時用“棉條+衛生巾”可以八小時換一次,且不容易側漏致使衣褲染血,如果提前做過科普還能使用乳膠製成的月經杯,不用擔心長時間不取出影響身體。再者,不論這些方法是否能為所有人接受,至少能給女性提供幾個不同的選擇,而不是我們如今看到的“領導一口回絕,不需要,配備了黃體酮”。
再說到剃頭,醫院說是自願,可這“自願”中是否包含被抗疫大義所裹挾的“不得不剃”?是否有領導威逼利誘的“不敢不剃”?女性自己的意志體現在哪裡?她們願不願剃頭,是願意剪短髮還是剃光頭,失去頭髮對她們來說是否重要,我們都不得而知。而僅憑猜測,某些媒體又炮製出了“剃頭是羞辱女性”這個結論。
從強制剃頭到同情剃頭,女性的身體仍在被消費
剃頭事件的原始新聞中沒有提到當事女護士是不願剪頭髮還是不願剃光頭,並且,透過女性網友的評論能看出,剪短髮是許多人都能接受的,她們憤怒的是領導為了宣傳效果而違反女護士意願剃光頭。
重點是“違反意願”,而不僅是“剃光頭”。這樣一個明顯的公權力侵犯公民身體自主權的事件,一些媒體卻只盯著頭髮說事兒,甚至引經據典來說明剃頭是羞辱女性。
中世紀的歐洲人在燒死異教徒和女巫前,給ta們剃頭以示羞辱,二戰結束後法國人給與德國人交好的女人剃頭以示羞辱。
可是在這些案例中,比起剃頭本身,更傷害當事人的難道不是身體被侵犯的恐懼,以及周圍人的鄙視和對其失去“女性氣質”的同情 ?

來自微博評論
就像有人因為恐懼避孕藥、不來月經對女性氣質的“損毀”,認為服用黃體酮是羞辱女性一樣,認為剃頭是羞辱女性並不會安慰到那些身體自主權被侵犯的女性,反而會加強她們的犧牲感和失去頭髮的痛苦。

這與性侵何其相似,人們或鄙視或同情受害者失去貞操,而不為她爭取公義,並使其遭受二次傷害,比起被性侵本身還有過之而無不及。
當然,剃頭帶來的痛苦是真實的,那些在高中和軍訓時被要求剪短頭髮的女生也有失聲痛哭的。因為頭髮作為主流女性氣質的象徵,至今仍為許多女性所珍視,剃頭無異於閹割她們的“女性特質”,使其自我認同遭到打擊。而基於此的同情看似安慰,實則是在強調主流性別氣質的合理性,使光頭女性處於“被異化”的狀態中惶恐不安,直到長出頭髮看起來像個“女人”才能使她們擺脫痛苦。

所以,光頭女性的痛苦雖然真實,可我們仍要警惕這真實中被社會觀念建構的部分,做到不對她們施加二次傷害。否則,她們便處於強權和社會觀念的圍剿之中,進退兩難,領導不許她們哭,可大眾又不許她們不哭。
擁有身體自主權的女性長啥樣
人們可能想不到,當女性甩掉這些條條框框,不再為主流審美所綁架後,自發的剃光頭可以是一種充滿力量的行動倡導。
2012年8月30日,廣州文塔下聚集了四位女生,她們在現場互剃光頭,並且宣讀《致教育部的一封信》,以此抗議高校錄取分數線的性別不平等。

2012年,多所高校投檔分數線女生明顯高於男生被曝光。而在收到資訊公開詢問差別對待的依據後,教育部回應是“基於國家利益的考慮……”剃光頭的行動,就是想要諷刺教育部的消極“0”回覆。

行動者肖美麗(化名):“剛開始決定剃光頭其實心情很複雜的。但是轉念一想,為什麼男生剃光頭就不怪咖,女生剃光頭就怪咖呢?如果能引起大家對教育部回應的關注,能夠推動婦女的平等受教育權,剃個光頭也值。”
行動者梁小門(化名):“我們還會進一步向教育部申請政府資訊公開。教育部的並沒有回答到實質性的問題,幾乎就是等於‘零’。於是我們就剃個光頭,告訴他們我們不買賬。”
此項行為藝術在媒體報道後迅速傳開,並得到了北京、上海等多地的男女青年響應。女權行動者們不僅不在意與頭髮捆綁的“女性氣質”,更是公開反抗了主流價值觀。光頭沒有成為她們的負擔,反倒是她們重獲身體自主權的象徵,是她們推進女權議題的助推器。
不過女權行動者們的理念沒被歪曲也得益於媒體公正的報道,對比今天女護士被強行剃頭得到如此呈現,媒體報道取向的後退不禁讓人感到惋惜。

2012媒體報道光頭行動時的標題
希望有一天,媒體報道不再盯著女性的頭髮、五官、乳房、子宮……而看到她們作為職業者的技能與專注;不再用偉大、犧牲的話語將她們裹挾,而肯定她們的貢獻、關心她們的報償;不再作為旁觀者讓她們永遠是被凝視的客體,而從她們自己的角度出發展現真實的想法、訴求與力量。這則新聞反映的是人的身體權利被強權所踐踏,沒有其它——只有當人們意識到如此,才能有針對性地去為當事人發聲、討回公道,她們也才可不必為自己的光頭感到羞恥,如同她們不必為自己的任何身體狀態感到羞恥一樣。
文|婦女佐伊
編輯|李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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