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六神磊磊
一
靈鷲宮突然就被攻陷了，讓反應最快的專家都沒反應過來。
專家還在說，局勢基本穩定，那邊縹緲峰已經冒煙了，童姥失蹤，躲倒西夏皇宮冰窖裡去了。
專家都被幹沉默了，你好歹多挺兩天啊，害得咱一嘴流量沒吃到，淨吃迴旋鏢了。
靈鷲宮為什麼倒得那麼快？最主要無非兩個原因，第一大哥很忙，第二草民不滿。
靈鷲宮的集團公司是逍遙派，還有個關聯企業星宿派，眼下全都戰火紛飛，自家屁股都擦不乾淨，哪裡幫得到你。童姥發語音、打影片、拍一拍，都沒人搭理，最後發現已被拉黑。
除此之外，還有個重要原因就是草民不滿。
靈鷲宮管轄的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積累了大量怨氣，都看童姥不爽。這是有證據的，這幫反賊聚會商量搞事的時候，除了一個區島主逃跑被殺外，居然一個向著童姥的都沒有。施政多年無人念好，可見人心潰散到什麼程度。
季孫之憂，不在顓臾，而在蕭牆之內。還是咱孔夫子說得明白。
二
這裡就不能不探討一件事：靈鷲宮倒了，取代童姥的會是誰？
小說給的答案是虛竹。對這個你千萬別信。
金庸是仁慈的，所以安排了虛竹這麼一個符合草民願望的美好結局。苛刻的童姥倒臺了，大夥兒終於迎來一個老好人，他從小在少林寺長大，受到佛法薰陶，滿口阿彌陀佛；他反對歧視，主張眾生平等，努力消解仇恨，靈鷲宮這片古老的土地終於迎來了和解寬容的陽光。
這幾乎沒有可能的，這是金庸給我們的童話。畢竟小說要給讀者情緒價值，世界太黑暗，讀者會受不了。
之前就發過推文，叫《金庸的美好結局都是騙人的》。虛竹入主靈鷲宮這就是騙人的。事實上金庸自己在一篇小說後記裡就說，歷史上大多數時期都是壞人當政。
靈鷲宮真正的命運，其實就藏在小說裡。倘若除開虛竹這個完美假人，誰可能會入主縹緲峰？
三
比如烏老大，組織造反的首腦。
倘若沒有虛竹，上位的很可能就是他。這人本身就是黑道，下手狠辣，曾經抓靈鷲宮的小女孩來當祭品，要大家一人砍一刀做投名狀，是個殘忍角色。
他用的武器叫“綠波香露刀”，一聽這名字就是專門割韭菜的。這刀淬有劇毒，還自帶一股惡臭。刀都那麼臭，可想而知主人不是什麼好鳥。
烏老大還有個特點是身段柔軟，必要的時候會扮演開明派，懂得對慕容復拉攏示好。
這種人完全可能戴著寬容、開明的面具上位，等位子坐穩之後就翻臉。三十六洞七十二島不過是換了個主人，最後又活在綠波香露刀的淫威之下。
而且童姥好歹不姦淫婦女，還很注重提高女人的社會地位。烏老大可不保準。小說裡講他一身黑衣，搞不好讓全洞全島女人都裹黑衣。
人們歡天喜地，都知道自己送走的是什麼鬼，但人們往往不知道自己迎來的是什麼鬼。
四
又比如慕容復，外部的干預勢力，也很有可能最後是他竊取了果實。
慕容復是半路上來參股的，跟著去打靈鷲宮，嘴巴上說得非常好聽，三十六洞主七十二島主都是我姑蘇慕容的兄弟，誰都不準欺負我兄弟，以後姑蘇慕容為兄弟水裡水裡去，火裡火裡去。
等到靈鷲宮打下來，搞不好就變卦了，只有聽話的才是我兄弟，不聽大燕就不配做我姑蘇的兄弟。
本土勢力烏老大，外部勢力慕容復，其實是互相利用，到頭來還不知道誰利用誰。好比吳三桂利用滿清，人家滿清還利用你吳三桂呢。烏老大以為自己能算計，你能算得過人形計算機王語嫣？
假如慕容復升帳靈鷲宮，或者是用傀儡遙領靈鷲宮，三十六洞七十二島的日子一樣慘，到頭來興復大燕的炮灰就是你們。如果運氣好，雙方到死沒翻臉，大燕歷史上還可能留一筆：島主洞主們對復國亦有貢獻。如果運氣不好，大家翻臉了，島主洞主們要麼白白死了，被歷史抹去，要麼被燕民唾罵。大家甚至覺得，靈鷲宮一直就是姑蘇慕容做主，哪裡有過什麼天山童姥了？
五
還有什麼不平道人、卓不凡、芙蓉仙子，都是來半路分一杯羹的。靈鷲宮最終的勝利者也有可能是他們。
他們有的是想拿“生死符”配方的，有的是想搶奪童姥武功的，總之沒有一個是虛竹。
所以你看，靈鷲宮真正的結局，其實已經藏在金庸小說裡，只是不能細想而已。
江湖秋水多，有些事越細想就越容易悲觀。人們總愛說“治亂迴圈”，但有些時候江湖往往是亂亂迴圈，戰勝極端的不是寬容，而可能是另一種極端；戰勝野蠻的不是文明，而是更狡猾的野蠻。無論誰戴著什麼面具上臺，到最後都是一個臉孔。改朝換代的時候，死的人已經死了，活著的人歡天喜地幾天，又悲苦地消沉下去，只餘淡紅的血色和微漠的悲哀。
曾讀到過評論員黎明的一句話：窮人的領袖只存在於窮人的想象中，這說的就像世界的許多角落。江湖就是烏老大、慕容復、不平道人等幾個人野心的交易，大的野心整合中的野心、小野心，大的狂熱整合中的狂熱、小的狂熱，如是而已。窮人只在改朝換代的時候有價值。虛竹是沒有的，到處都是烏老大，還有割韭菜的“綠波香露刀”。
-完-
往期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