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朗普為什麼如此討好俄羅斯/普京?

作者:BJ王明遠
來源:阜成門六號院
全文4751字,預計閱讀需6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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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朗普從不掩飾對俄羅斯的友好,以及對普京的讚美。哪怕是在去年的競選期間,面對民主黨對手和媒體成百上千次的質問,他也不惜得罪選民,從來不說普京和俄羅斯的一個不字。據當年揭露水門事件的資深記者Bob Woodward披露,即便是俄烏戰爭中普京受到西方普遍孤立的情況下,特朗普仍然七次致電普京,還在疫情期間親自送給他新冠病毒測試裝置,並不斷稱讚普京是一個偉大的人。
最近幾天,特朗普又提出來幾乎儘量照顧俄羅斯所有戰略需求的俄烏戰爭停火方案,把結束俄烏衝突當做其政府的首要任務。特朗普幾乎推翻了美國過去在烏克蘭問題上的全部立場,用與克林姆林宮發言人幾乎同樣的口徑,來抨擊澤林斯基和歐盟,還慷慨地提出俄羅斯應該重返G7。去年西方智庫都還在預測俄羅斯什麼時候退出戰爭,預測沒有普京的俄羅斯會是什麼樣子,現在轉向討論烏克蘭停火後澤連斯基是否會被美國人趕下臺,以及大國會對烏克蘭做怎麼樣的分割處置。
所以,這是一個戲劇性的變化,全球無論是親烏的人、還是反烏的人,對特朗普的言論都非常感到震驚。特朗普無疑是一百多年來對俄羅斯最友善的一位總統,而且是僅有的一位親俄總統——畢竟自從十月革命以後,反俄就成為美國最持之以恆的政治正確,沒有其他總統敢觸碰這個紅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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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麼特朗普為什麼如此親俄,以及對普京如此忠誠地崇拜讚美呢?
我們聽到的最多的就是:特朗普是早在40多年前就被克格勃策反的臥底,或者普京掌握特朗普夫人梅拉尼婭的豔照,特朗普有見不得人的把柄在俄羅斯人手裡。
其實這都是民間底層思維對上層政治的一種帶入性想象。
1.特朗普的確在1987年,也就是蘇聯解體前,就曾經訪問莫斯科,但是這就能因為他跟莫斯科的交往淵源深就說他是俄羅斯埋藏的臥底嗎?我們要知道拜登早在1979年就已經訪問了克里姆林宮,論與蘇聯淵源,拜登甩特朗普好幾十個街區呢!
如果特朗普是俄羅斯人的臥底,那麼從2016年12月以來(由奧巴馬總統下令)的持續了8年的“通俄門”調查,早就應該有了結果,我不相信有什麼重大情報線索可以瞞得過美國情報機構最高等級的如此時間長度的調查。但凡是有點模稜兩可的證據,都會被民主黨用來做競選殺手鐧,顯然這方面是沒有任何實據的。
2.說俄羅斯掌握了特朗普夫人的豔照,就可以拿捏特朗普,也只有我們東方人的腦洞可以做出這樣的推測。梅拉尼婭本來就是小報裸模,何懼被人家丟擲幾張露點照呢?奧巴馬當了總統後,早年全身騷動的全裸照上了雜誌封面,不是照樣不損他的形象嗎?萊溫斯基寫回憶錄,用上百頁內容把她與克林頓的性愛細節都寫出來,也不會落得個蕩婦罵名。美國是個高度性開放的社會,幾張裸照,哪怕就是小影片,是不會把一國大統領拿捏住的。
所以,說特朗普是俄羅斯的特洛伊木馬,或者被人家拿住了把柄,是無稽之談,是市井思路對國際政治的猜測,而不知特朗普與俄羅斯之間的特殊利益和意識形態聯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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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嚴肅分析角度講,特朗普親俄第一個原因是,他的婚姻、商業都與東歐斯拉夫人有剪不斷的緣分,可以說他生活在一個半斯拉夫圈,這種交往基礎使得他產生了對俄羅斯的親近感
這個就像美國那些對中國比較友好的企業家、政治家、學者,往往是因為自己的祖上曾經在上海、香港、天津經商、傳教,或者家裡有人取了華人妻子。這種婚姻或經歷上的聯結對一個人的政治傾向影響很大,它會潛移默化讓你瞭解異域的文化特質,進而是接納它,而不是出於陌生感,去仇視它、恐懼它。
特朗普前後兩人夫人是當年蘇聯陣營下的社會主義衛星國移民,一位是捷克人,一位是斯洛維尼亞人,特朗普可謂半個俄羅斯女婿。
特朗普的商業之路,更離不開前蘇聯/俄羅斯大亨的支援,比如,由於特朗普的信用很差,他很難從銀行借到錢,他的公司幾度面臨破產,幾次都是靠俄裔富豪的支援,起死回生。特朗普集團的重要高層Alan Lapidus在接受《紐約時報》採訪時說:“他無法讓美國任何人借給他任何東西。這一切都來自俄羅斯。他與俄羅斯的關係比他承認的要深”。
特朗普集團近年最大商業專案Trump Soho系與前蘇聯公民Tamir Sapir的Sapir Organization合作開發的。特朗普在邁阿密開發的高檔房產最大買主也都是俄羅斯富豪,他曾經自豪地說“幾年前我花4000萬美元在佛羅里達州的棕櫚灘買了一棟房子,最後我以 1 億美元的價格把它賣給了一位俄羅斯人(Dmitry Rybolovlev,筆者注),包括經紀佣金”。他的長子小唐納德·特朗普也曾經在2008年公開說:“就資金流入美國而言,俄羅斯人在我們很多資產中所佔的比例相當大。”
根據海外媒體的公開報道,自從90年代起特朗普就與這些講俄語的移民大亨們形成了一種商業利益共同體:特朗普利用他們轉移的資金,與他們一起開發專案,然後再給更新移民的俄羅斯富豪提供高階住宅、辦公室和體育娛樂服務。特朗普還曾經與俄羅斯大亨Sergei Millian、Aras Agalarov合作,計劃在莫斯科興建特朗普大廈,以及將特朗普的環球小姐選美比賽引入莫斯科,但是最終都擱淺。
另外,特朗普的政治團隊核心成員,也與俄羅斯有千絲萬縷關係,比如他的競選經理Paul Manafort曾長期擔任親俄的烏克蘭總統亞努科維奇的顧問;國家安全顧問Michael Flynn,在2016年前擔任數個俄羅斯企業的顧問,還曾參加Russia Today的年度論壇與普京並肩而坐;外交政策顧問Carter Page與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長期保持商業聯絡。
(特朗普與眾多前蘇聯/俄羅斯籍大亨有親密的商業和政治關係)
所以,毫無疑問特朗普的婚姻、生意和參政都與俄羅斯有千絲萬縷的關係,他生命中的俄羅斯元素要遠遠高於法國元素、中國元素、英國元素,這種關係不能說是被克林姆林宮事先安排好的,但是這些東西客觀上肯定會影響特朗普對俄羅斯的情感,克里姆林也肯定比北京、巴黎、柏林有更多的影響白宮的渠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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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更深層上講,影響特朗普對普京態度的最關鍵因素是:他們都是右翼保守主義者,他們在價值觀是一致的,對世界重大事物看法邏輯是一致的,他們的行事風格是一致的,因此特朗普對普京具有天然的相惺相惜,甚至是崇拜之感
如果說特朗普是右翼保守主義者,很多人都比較清楚,不過絕大多數人對普京的政見其實都不瞭解,就知道他是鋼鐵硬漢而已,筆者就先嘮叨幾句。普京上臺之初,曾經推行積極的加入西方的政策,但是無論是美國還是歐盟都不願意接納俄羅斯,因為這意味著要給俄羅斯分享領導權。俄羅斯示好不成,本身對西方新自由主義、全球化的好感就降低很多,保守主義抬頭;加上此時美國和歐洲又先後爆發了金融危機,反資本、反移民、反進步主義、反全球化的保守主義思潮也逐漸高漲。
因此,普京果斷順應國內外的政治意識流新變化,轉向擁抱右翼保守主義,2009年就將保守主義寫入自己所領導的統一俄羅斯黨綱領,2021年他在瓦代爾論壇上更是旗幟鮮明地論述了“溫和的保守主義”主張,在2013年制訂新的《俄羅斯聯邦外交政策構想》時,也將保守主義列為指導思想,試圖構建一個由俄羅斯主導的保守主義國際秩序。
所以,普京和特朗普深層底色都是保守主義者,他們之惺惺相惜,類似於同為自由主義者的里根、撒切爾之間的超乎尋常的友誼——如果說不同國家領導人之間有超乎尋常的友誼,那一定是相同的價值觀和政見造就的。具體來說,“雙普”的一致性體系在:
第一, 對西方民主架構的有限度批判,推崇強人政治。比如特朗普批評白宮的官僚腐敗,關閉很多機構,批評媒體的腐敗,試圖建立一個更高效,更服從總統個人的權力體系,這一點普京早已經在俄羅斯實踐,特朗普經常讚美普京說“他的下屬都很尊重他”,其實是內心想成為這種一呼百應的強人。
第二, 反對全球化。全球化對俄羅斯這種參與全球分工體系很少的國家,沒有什麼有利之處,在全球產業貿易秩序下,俄羅斯經濟不斷被邊緣化,已經從過去的第三大工業國淪為十名之外的低程度工業化國家;特朗普也抱怨全球化讓美國產生鉅額貿易逆差,掏空美國製造業,是美國衰落的罪魁禍首。凡是右翼保守主義者都主張去全球化,排斥經濟強國的作用,建立主權國家(及其附庸國組成的)經濟體系,以恢復本國影響力。
第三, 反對多元文化,捍衛基督教文明的主體統治地位。俄羅斯方面忌憚南部邊疆穆斯林民族和東方民族侵蝕斯拉夫文化的主體性,極力推行以俄羅斯人—東正教為核心的新斯拉夫主義,對lgbt等性別議題也持反對態度。特朗普則極力捍衛歐裔白人—基督教的主體性,反對其他族裔和非傳統性別侵蝕美國。右翼保守主義者在捍衛白人、基督教文化主流地位是一致的,只不過教派、民族不同而已。
所以,特朗普與普京是意識形態上的“同志”。正像深刻了解普京的俄羅斯著名學者杜金在1月23日接受媒體說的那樣:“我認為,俄美關係有機會改善,因為我們兩個國家現在都由傳統價值觀的支持者、兩個保守主義者領導。”
那麼特朗普為什麼對普京又如此卑微呢?筆者認為首先基於政治上的論資排輩傳統,儘管普京位元朗普要年輕,但是普京位元朗普出道早了近20年,當普京早在21世紀初就扛起全球保守主義大旗的時候,特朗普還是一個為公司債務發愁的虛弱大亨,更不用說政治影響力。特朗普特朗普在當選總統前,曾經數次訪問莫斯科時,每次求見普京都不得,在2014年曾因為得到普京回覆一封email就歡欣不已,認為是天大的賞賜。
因此,在一個相當漫長的時間裡,在特朗普心中,普京是一個有著巨大身份階層差異的、想接近而不得的物件。從心理學上講,這種身份認知自卑是很難被消除的,就像儘管佃戶有朝一日發達了,卻不由自主還是會向老東家屈膝請安。
值得一說的是,普京基於資歷和個人形象氣質的原因,不僅受特朗普的膜拜,並且受所有西方右翼領導人的膜拜:包括法國最大反對黨領袖瑪麗娜·勒龐、德國最大反對黨領袖威德爾,匈牙利領導人歐爾班、奧地利前總理許塞爾、義大利前總理孔特、巴西前總統統博索納羅等等。
瑪麗娜·勒龐公開讚揚普京是“歐洲文明的價值觀”和“基督教遺產”的捍衛者,是維護國家利益、拒絕超國家一體化的完美典範。歐爾班號召義大利、俄羅斯、匈牙利三國形成“傳統主義陣線”,由普京擔任這個陣線的靈魂人物。儼然俄羅斯在這場新的潮流中,又獲得了類似蘇聯在共產主義革命中的角色,再次掌握了西方某種主流政治潮流的號召權。
普京再次執政之初提出了以新保守主義為抓手,構建多極化世界,讓俄羅斯成為與中國、美國、歐盟並駕齊驅的領導力量的目標。當時基於新自由主義下的價值觀和實力觀,這個戰略設想看似是夢囈,但是從特朗普再次執政後的世界演變看,俄羅斯距離它的戰略目標越來越近,即便是最終不能實現,以三等經濟強國的弱小力量,能對國際秩序產生如此大的衝擊力,也不能不說是一個奇蹟。
(因此從某種程度上說,基於文化屬性和外交經驗的優勢,俄羅斯人對國際政治的駕馭能力是遠遠強於東方國家的,他們天然比東方的中國或日本,更善於洞察西方社會內部的矛盾和意識形態變化,他們有著三百多年的現代國際關係經驗,更善於縱橫捭闔和拿捏火候)
參考文獻:
俄羅斯外交部:The Concept of the Foreign Policy of the Russian Federation(2013版、2016版、2023版)
時代週刊 Donald Trump's Many, Many, Many, Many Ties to Russia
華盛頓郵報Key moments in Trump and Putin’s unpredictable relationship
外交政策雜誌The Enduring Mystery of Trump’s Relationship With Russia
英國外交政策小組The Trump-Putin Deal: The Worst of a Bad Deal
政客雜誌What is the real story of Donald Trump and Russia?
紐約時報Book Revives Questions About Trump’s Ties to Putin
Lowy Institute:What does Trump’s return mean for America’s relations with Russia?
大西洋雜誌:The Trump-Putin Relationship, as Dictated by the Kremlin
張昊琦:《俄羅斯保守主義與當代政治發展》,《俄羅斯東歐中亞研究》,2009年第3期
朱亦凡:《卡爾森採訪普京背後:當下俄羅斯的政治邏輯》,復旦中美友好互信合作計劃網站
馮玉軍、文龍傑:《俄羅斯保守主義價值觀外交評析》,《國際論壇》,2023年第1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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