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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字|陸蓓
編輯|渡十娘
作者簡介:
陸蓓
曾經的財經記者、金融業管理人員,永遠的文字和旅行愛好者;目前任大型網際網路公司管理人員;著有《透明牆——網際網路時代的公關》一書;2016年美國國務院 “國際領導力”專案訪問學者;上海第一財經電視《首席旅行官》節目嘉賓主持。
19歲的時候,我被急性膽囊炎折磨得死去活來,躺在陸醫生面前的手術檯上。那年代還沒有微創手術,在脊椎實施區域性麻醉後,我感受到自己被“開膛破肚”,我聽到陸醫生顫抖的聲音:伊這個肝很嫩的!
主刀的是單位裡的主任大咖,所以手術是成功的。但縫線的是一位手藝不怎麼樣的年輕醫師,我的腹部從此留下一條蠻大的傷疤,癒合很不順利。此後多年,它鼓起發脹,被汗水一泡就刺痛發癢,被牛仔褲觸碰摩擦就膈應得難受。陸醫生看了之後,無可奈何地說:這是因為你的疤痕體質。
我總覺得,要是在手術時處理得細緻一點,我就不至於這麼痛苦,也不至於有那麼大的傷疤後遺症。比基尼此生難再有,我內心為這條傷痕自卑了很多年。
我對陸醫生有了難以言說的埋怨。我開始迴避他。不再像年少時那樣,路過他家就隨意進去聊天吃飯,甚至連親友帶來他的問候,我也默不作聲。我一直不知道陸醫生對這條疤痕真正的解釋,多年以來不敢再問。直到有一天,陸醫生的兒子有了兒子,知書達禮的新爸爸更加洞悉人情,他無意中告訴我:“在你動手術的前夜,陸醫生徹夜難眠,站在手術檯邊時更是瑟瑟發抖。他說過——再好的醫生,面對自己的親人躺在手術檯上,下刀的時候總還是會手抖的。所以那天他並沒有親自為你動刀。”
我開始反省自己是不是錯怪了陸醫生,但內心的糾結依然沒有消散。我懷孕的時候有嚴重的妊娠反應,吃啥吐啥,一個月內消瘦了十幾斤,還要堅持上班。那時候我的原生家庭並沒有堅強的後盾,陸醫生聽聞,打來電話:“小蓓啊,想吃什麼,預約好就過來,或者我給你送來。現在我退休了,有的是時間。”他成了我特殊時期的營養顧問。剖腹產手術後氣若游絲地張開眼睛,那碗吃不厭的雞湯餛飩讓我立馬恢復了人間知覺。
我想對陸醫生表示感激,而且依稀聽到,我的父親不止一次地說:“如果陸小姐是個營業員,人家怎麼可能對儂好?!”猜想這個“人家”應該也明瞭我父親的所指,但陸醫生只是笑嘻嘻地對我說:“養身體最重要,你喜歡吃,我就開心,只有一個要求:送菜的玻璃罐子收拾好還給我,以備下次再用。”
我慢慢恢復了年少時對陸醫生的親近,偶爾也會帶孩子去看他。女兒十歲的時候,陸醫生特地找裁縫為孩子做了件桃紅色的呢子大衣,穿起來頗有點公主派頭。再後來我忽然對民國時期的家族史感興趣,陸醫生這裡有很多照片和老物件,當然最寶貴的還是他肚子裡的故事。2019年的秋天,我把陸醫生這一代的兄弟姐妹都採訪了一遍。故事記錄了一大本,最可惜的是沒有做錄音。後來兩位女性長者失智,還有一位在疫情中去世,成為永遠的遺憾。

陸醫生在他這一輩中排行老七,被喚作“七弟”。但我發現,壯年後的他,其實慢慢成為了陸家的頂樑柱,三弟四弟在童年就早早夭折,大哥又英年早逝。陸醫生在繁忙的工作之餘,對上照顧老母親,對同輩和晚輩都在儘自己的所能給予關照。
陸醫生有個相差兩歲的弟弟,被喚“八弟”。七弟八弟都長得帥氣,但性格迥異。七弟文雅,八弟英武,弟兄倆不管是並肩齊行還是拍照同框,時刻吸引眾人眼球。因為童年時家境優越,他們有一樣的奢侈品愛好:手錶、照相機、腳踏車……
兄弟倆的命運在1960年出現了分水嶺:因為父親被打成右派,必須要送一個孩子去新疆支邊。父親猶豫再三,圈定了肌肉強健性格強硬的八弟。八弟清晰地記得在火車站送別時,父親卸下了歐米茄手錶、皮夾克、派克筆。後來,這些東西在戈壁灘都慢慢換作了裹腹的高熱量食品。八弟再回上海,只見到1967年父親投河自盡後的一盒骨灰。驗屍環節是陸醫生去面對的,他至今能回憶起每一個細節。

陸家這一輩在解放前就遭遇家道中落,八弟最小,是唯一沒有來得及受到高等教育的孩子。他在新疆戈壁灘駕車奔波二十年,靠“落難公子”的信念應付了風餐露宿的諸多考驗。1982年父親獲得平反,按政策八弟可以調回上海,所有繁雜的手續都是七弟陸醫生去辦理。歷時一年,騎壞了兩輛腳踏車。
兄弟倆雖然有了各自的家庭,但感情交流一直都在。八弟拖家帶口回到上海,還要面臨戶口安家等一系列的折騰,後來又提早下崗,他的心裡有太多怨懟和不甘,只能衝最親近的人反覆發作,直到老去也沒讓怒氣變淡。
陸醫生看見並接納了這一點。有時候他們為了處理某一件實事有意見分歧;有時候八弟打來一通電話只是沒頭沒腦地發洩情緒;有時候八弟像旋風一樣路過陸醫生家裡,喝杯茶,走的時候看著很開心,過後覆盤又為某一句話把陸醫生狠狠數落。陸醫生常常哭笑不得,然後輕輕嘆一口氣,收起屬於自己的委屈。
七弟八弟都過了耄耋之年。陸醫生喜靜,看書看iPad,深居簡出,和老朋友和孩兒們聊聊就開心。八弟一如既往的活躍,抱著照相機騎著高階腳踏車參加公益活動,喜歡被誇、享受出名,還執著地要陸醫生答應一起去比利時看望陸氏名人的墓碑。陸醫生總是苦笑著告饒:“我現在拄著柺杖,連徐家彙都走不到的呀。”於是,八弟批評陸醫生“不求上進”的微信留言還會時不時響起……
今年春節,我難得一個人在上海,又有機會去陸醫生家吃大餐,聽他講故事。我腹部的疤痕還在,夜深人靜的時候看看也依然會嘆一口氣,但它已經變得柔軟無比。陸醫生,也有了更多與生活的和解,唯獨這個八弟讓他感慨良多。飯後講完又一輪故事,他輕揮筷子,做了一個雙手配合拔劍的動作,說:“我已經老朽,而八弟,永遠是唐吉訶德……”
眾人會心而笑。陸醫生看向我,道:“我就這麼個弟弟,他沒有繼承陸家的清和家風,有時候也缺乏符合年齡的穩重,我常常覺得自己也是有責任的。但他總歸還是我的弟弟……”
我默默地望著陸醫生,表面想不動聲色,心裡卻翻江倒海。他反覆感嘆的這個弟弟,正是我的親生父親,是讓我想親又不敢親、想起來就五味雜陳的父親。而陸醫生,是我又近又遠但至親至尊的伯父。
2025年2月1日寫於上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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