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上海於杭州人,就像蘇聯時期黑海沿岸的索契,是屬於集體的美好回憶。只是當如今的杭州人再次帶著憧憬到達上海虹橋站時會發現,更大的客流來自於行程的反方向,這幫人帶著大包小包奔往杭州。
曾經的上海生活構成了杭州人夢想中的生活方式。
在慵懶的上午,梧桐樹下斑駁的樹影裡面穿過無數家無人問津的咖啡店去上老洋房班;在無數叫不上名字的國際潮牌門店的簇擁中的出租屋入睡,最終忘記了自己要把70%收入拿來交房租的生活。
杭州人命運最大的共同體就是夢想成為一個有錢人。上海的場景滿足了對於“有錢人”生活的一切想象。

“上海太美好了,簡直就是過上了每一個杭州人夢想的生活。”
曾經一次無意識間,誤入長樂路的杭州Mcn操盤手小儲如是告訴我。
如今,在2023年。一切如同幾乎已經人去樓空乾乾淨淨的永康路門面所昭示著的,上海已經快被杭州“搬空了”。

最先知道的是那些一杯啤酒酒吧嘬一晚上的窮老外,他們幾乎靠著直覺就能在方圓公里裡面找出來最便宜的酒館。隨後大包小包溯流而上的是那些頭部的網紅。
這裡可以套用2021年杭州金錢豹出逃事件裡某專家給出的分析:
“金錢豹屬於森林系統中的旗艦物種,如果一個區域出現野生豹,說明這個區域擁有完整的食物鏈。”
網紅屬於社會系統裡的領袖角色,如果一個區域出現大量該角色,說明這個區域有著最適合他們生長的條件。

透過《2022年杭州流入人才畫像》報告資料,近一年來跨城市流入杭州的人才來源城市報告中,上海和北京佔比最高,分別為18.36%、8.92%;
就在上週,由PDD(原電競選手)建立的全網最大直播工會小象互娛在直播裡透露:工會近期將整體搬遷至杭州。遭在今年的上半年,北京的羅永浩、抖音頭部主播“瘋狂小楊哥”以及快手“辛巴”已聚集於此,至此,8大頂流MCN 6個已落子杭州。

這種不僅僅適用於頭部網紅,每個小卡拉米網紅都能在這套體系裡找到自己的位置。
在杭州,每位網紅都可以一天之內找到適合自己的直播間上崗,小老闆可以每天面試20個主播,不費力氣就招到每週只休息一天的供應鏈團隊。
網紅說白了就是每家機構推到案板上的新品,如果你過氣了,公司也會資源傾斜,培養新的人。這種遊戲規則都會明擺著,只要你資料好,你就會拿到更多的資源,參與進這場零和博弈的遊戲。

如果說北京只歡迎政治家,那麼上海就只歡迎著金融渣男或者廣告公司的阿康。
一個上海的畢業生,他擠破頭也要貼錢進4A、券商、諮詢公司實習,走一套成熟的職業規劃體系。
然而杭州有一種天然附帶的早熟氣質,相比於北京上海,你不需要成功便可以被這座城市接納,唯一的遺憾是它接納的方式似乎不怎麼體面。
實習期他們早早地去四季青壓價進貨,和品牌方極限拉扯,盤算著怎麼提高轉化率,他們並不精明,但足夠認清現狀-黑貓白貓,能抓住耗子就是好貓。

想象你突然在小紅書上看見兩個人,他倆有著同樣的主頁內容,同樣風格的名字和頭像,他倆一切都一樣,就好像博爾赫斯筆下《堂吉柯德》和《吉柯德》之間的關係。只有一個不一樣,一個是IP屬地上海,一個IP屬地是杭州。
其中的微妙就是你會覺得前者是認真在分享生活,而後者在起號三個月後的某一天裡,你就能看到杭州網紅在直播間裡呈現一種面貌,大喊“來,戒指耳環,3,2,1,上鍊接”。
她為這一天已經等了太久。
杭州有一套自己的秩序,怡然自得又帶著一股蠻橫勁兒。
就像是亞運會的煙火。我杭州說了數字煙火也算是煙火。
網際網路的事兒,能算裝逼嗎?
無數懷揣著成名之夢的年輕女孩從全國各地蜂擁而來,有姿色沒學歷的小哥小妹北上深看資質天然受限,杭州只要有臉哪怕小學學歷都不耽誤你混的風生水起。

圖片來源:即刻
她們忍受著大小周,在每個凌晨吞下輔酶Q10,夢裡的耶路撒冷是錢塘江兩岸矗立的大平層。
這群人大多並不來自傳統的外出務工大省,而是從北京或上海趕來的企業家,品牌方,網紅以及剛畢業的大學生,目的地也不是西湖,杭州的網約車司機已經習慣於從每一個從動車站鑽出來的年輕人嘴裡聽到同一個答案:九堡。
在這裡的星巴克裡你從來聽不見鉅額的數字和莫名其妙的外國地名,你只能聽見“帶貨”、“運營產品”,可能最大的單詞就是“操盤手”。這激起了你的好奇扭頭一看,嘿!玻璃外面有兩張網紅臉正拿著瑞幸嘎嘎嘎自拍呢。
這裡是當年張大奕和薇婭發家的地方,無數年輕的少女也聞訊懷抱網紅夢而來,幾公里外浙傳的學生甚至還沒畢業,就在這裡兼職當模特,都希望自己會是下一個被流量砸中的人。
這很務實。就像是那個問小孩子長大想當科學家還是宇航員,最後孩子毫不掩飾說想當網紅的段子。事實是隻有最後的孩子才得到了自己真正想要的。
生活在這裡的人相當熟悉這套規則,外賣員頭頂攝像頭記錄生活是常用的起號套路,中年油膩男搭配年輕女孩組cp就能收割黑紅流量,大眾點評上追捧的排行榜是錢砸出來的,甚至,1818黃金眼也不是一個純粹的民生節目,而是一場素人造星的企劃。

虛假的繁榮都是建立在真實利益的基礎上,當你和上海以及杭州消費品牌創業者接觸時,上海創業者樂於講訴創業的故事和理念,先打磨品牌的調性,立起來了再做銷售;杭州創業者就很直接,
“你能給我賣多少貨?”
杭州那股溫潤爾雅的氣質確實消失得差不多了。
“白蛇傳放到現在就是許仙在西湖邊做戶外直播假裝趕海,從市場買了條蛇扔進湖裡,幾年後蛇主動應聘許仙的mcn公司,倆人開始炒cp,法海是扒皮博主,說這個女的臉是假的,然後在金山下和許仙cp打直播pk,白娘子:家裡人們禮物刷一刷,給大家跳個水漫金山。”(cia:@氛圍帥哥傑西卡)
文人墨客如果再次來到西湖邊的城市,他們一定會為眼前奇幻的商業生態感到無比困惑:
“在杭州搞流量,是搶!要跟流氓一樣。”
無論是什麼字母人,在杭州生活的人平均要比其它城市多加五十個私域群,
很多時候出攤賣燒鳥、網紅大烤串只是一種短期主義,個體戶都在琢磨著一勞永逸的方法:賣商業模式和收徒。
跟杭州創業者聊天,你能感受到一種北方城市的爽朗感,還有眼觀大局的胸懷,以至於我們生活在杭州的編輯三F王說,杭州的北方面館確實比本地料理好吃多了。

在這過程中當然也有若隱若現的投機感和奮鬥逼精神,不只是老闆,連員工都在默默積累資源,隨時準備單幹,聊的話題根本不是正常會關心的下午茶和八卦,996和開公司才是永恆的主旋律。
我每次去杭州都會有這樣的感慨,在杭州一切都極度高效,它和上海的高效不一樣,上海的高效裡還隱藏著體面、文藝以及裝逼的需求。

圖片來源:微博@氛圍帥哥傑西卡
在上海淮海路上,每週都能看到不同品牌搭建的精美殼子。品牌快閃店耗費巨大的人力物力,然後找媒體、KOC發通稿,另一堆人圍觀打卡拍照,週末一結束就拆成一地垃圾。
即便預算有限,品牌拍攝下一季的衣服也會租個便宜的棚子,順帶還打聽有沒有上秀場的門路,而能讓上海從業者目瞪口呆的,是杭州的模特在湖濱銀泰的街上,脫衣服,換上新的,一秒一個pose,再接過下一件,一氣呵成,全程都是在路人眼睛的注視下完成的,很多時候,換衣服不小心露出內衣和安全褲也毫不在意。

圖片來源:小紅書@LL輕奢服飾
公司裡也同步進行著機械式地剪輯工作。他們熟練地操作剪映,將來自不同影片片段中的高光幀擷取並拼接在一起,並統一搭配上AI配音。
因為太過苛刻的效率以及足以量變產生質變的重複,這一切變成某種機械的勞作。在外人看來,這一切似乎不近人情。

真的樂趣就在於此,你能夠看見那種動態的變化。
今年杭州中山北街上的拍照網紅多了些許曾經只有上海網紅才有的氣質。他們不再是近乎機械地換衣服拍照、下一件。而是要精心只帶著一件衣服在斑馬線上走十幾個來回。

略帶老派氣質的杭州網紅會在在連續拍完兩百套衣服之後,去吃一把旁邊的西北人家四塊錢一串的烤串,再告訴自己神情木訥的助理,“這頓飯AA啊。”這種充滿儀式感的流程當作對自己的獎勵。
而那些上海來的新人們顯然無法融入這座城市的務實之中,他們還是會在工作結束之後,竭盡全力地尋找某個美式漢堡店,或者某家燈光嚇人的雞尾酒吧。
繼續融入吧。一個網紅想要在杭州生活容易地多。只是如果我們把網紅本身當作是文藝作品的話你想要表達些什麼。
比如你知道嗎?幾乎每一個融入了杭州的網紅都知道可能杭州有著全國數一數二的平均水平的新疆手抓飯和羊肉燴麵。但是作為杭州的網紅我就是不說,這不算是隻有自己知道的小秘密,只是他知道,你真正想聽到的只有“杭州是全國最大的美食荒漠”。

就這家店隔壁的路口是全國百分之四十的淘寶封面的拍攝地
上面的例子也很好地構成了杭州和上海的反差。但是二者的彼此間的靠近卻顯得更像是某種意義上這個世界的發展的本質——東山看見西山高的雙向奔赴。
精英主義和狼性價值觀帶來了一種極致的簡單,恰好解答了網紅入侵背後的理由:在其它城市做網紅總會產生漂浮感和不穩定心態。
就像是世紀之初玩樂隊就去北京的那股浪潮裡,只有一小輟人混出了名堂,大多數都是在後海小酒館賣唱幾年後回老家考編。
一個網際網路底端的網紅,如果沒有名媛情結,在上海根本不會生活超過3年,一定會走。任何能忍受群租且沒有穩定向上的收入來源的焦慮的,如果不是圖這點小布爾喬亞式的需求,根本留不下來。
他們會跑去杭州打工,在他們心裡會得到一種保護。作為一個被流量化的角色,在這個城市,他們總是可以最大化自己的價值。尤其看著相同起點的小網紅,開起了自己的公司,終在這裡住進江邊大平層的真實案例,這樣的想法會給他們強烈的安全感。
但微妙的是,他們大多數不會向外界承認這種想法。多數人公開的回答裡,之所以定居總會提到西湖的治癒和被群山環抱的靈隱寺,平常就能繞著西湖散步和騎行,就萌生了要留在這座城市的決定。

最近一次出差從阿里上車,網約車司機和我說:“你們西溪把整個杭州工作風氣搞得烏煙瘴氣,天天加班。”
我說:“大家加班你們也有生意,不是挺好的嘛?”
“杭州夜生活雖然很豐富,但我還是建議你早起去感受杭州。”
“為什麼?”
“早上的西湖還有杭州的氣質,因為網紅們起不來。”
參考某書上的評論,除了有人上下班可以經過西湖看一兩眼,90%的人,都有兩三年沒去西湖邊了。
在他們看來,靈隱寺至少還有點情感價值,每逢新年第一柱香的時刻,會湧進一群操盤手和主播,許願銷量長紅。

圖片來源:小紅書@肉肉的惠子
於是最近兩個月有了一個非常明顯的現象。就是我們總能更多地看見那些曾經出沒於武康路的生活方式博主們開始密密麻麻地出現在了那些杭州的小酒吧裡。
他們在十八號、在東河在Taste Room在酒球會吃著三十塊錢一盆的大盤雞、喝著40塊錢一杯的果味精釀,帶著大舌頭和隔壁桌剛剛認識的杭州土著吹著逼。
“我跟你說,我12年就住在上海了,我現在來杭州是因為上海變了。真的,鉅富長再也不是曾經的鉅富長了。”
隨後他舉著杯子咔咔咔發了幾個朋友圈。殊不知,好像杭州才是他命中註定要來的地方。

撰文腳皮編輯腳皮設計3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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