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主席/tuzhuxi 20250203
1.關於DeekSeek的一些“境遇”
1)美國海軍、國會等聯邦政府機構已經禁止僱員在工作場合及工作裝置上使用DeepSeek。一些地緣政治上的盟友和跟班也在效仿
2)美國的地方政府(例如紅州的德克薩斯州)也開始禁止僱員在政府裝置上使用DeepSeek
3)華盛頓的一些地緣政治盟友和跟班已在效仿或考慮效仿這樣的(針對DeepSeek)的舉措
4)這些天來遭受大量網路攻擊,執行穩定性受到很大影響。各種攻擊來源都有可能,可能有商業驅動(企業或資本),有技術驅動(技術上的“好事者”),也有政治驅動(美國的“有關部門”)
2.國會參議員(John Hawly, R-Missouri)已經提出立法草案,要求美國推動和中國的人工智慧全面脫鉤(《Decoupling America’s Artificial Intelligence Capabilities from China Act》)。這是從硬體到軟體到資金到應用的全面脫鉤。政治、安全、意識形態被擺在第一位。考慮到美國反華政治,這樣的法案在政治上是比較容易獲得動能的,它可以單獨透過,或融合在一個更大的法案裡被透過
3.但由於特朗普剛剛上臺,還在醞釀並展開對華戰略,他會希望國會推動的法案(包括取消中國的“PNTR”/永久正常貿易關係)被納入到他的一攬子考慮和整體計劃裡。簡言之,他要控制這些反華法案的節奏和進度,要收割政治成果,不會輕易讓國會“單兵突進”。但這只是針對短期政治而言的一些權衡考慮和戰術問題。從長期來看,美國政客/政府推動並落地推行和中國全面的AI脫鉤是必然的,可以說必然會發生,問題只是何時發生(not a question of if, but when)
4.DeepSeek一石激起千層浪。但就其開源特點,及其非科技大廠的“草根”或“素人”屬性,從技術上說,它可能更像是個序曲,乃至是某種拋磚引玉。我們(機構和個人)在未來幾個月內應該就可以看到中國各大廠AI產品的質量飛躍。對於普通人(“C端使用者”)來說,我們會看到各種帶有“推理”能力的“類智慧體”聊天機器人/助手將進入、充斥、影響我們的生活。從許多使用者已經習慣使用的豆包,到希望利用場景加入競爭的“理想同學”等等。DeepSeek將相關AI產品的效率、效能推到了一個新的層次,並加速產品的應用和普及
5.作為個人,更應該擔心的恐怕是AI在未來一段時間(兩到三年的視窗)對我們工作和個人事業、福祉的現實影響。參考《新的一年,打工人和老闆要好好想想這個問題了(關於AI)
6.DeepSeek具有國際意義不光是技術層面的,也是地緣政治層面的。要看到,其既能帶動中國AI企業發展,也能讓美國AI企業受惠(甚至有美方觀點認為,美國因為初創企業眾多、AI佈局的風險投資資金更大,又具有監管放鬆紅利,能夠從DeepSeek中收穫更多)。除了中美,DeepSeek還能幫助第三國——包括中美兩個大國之外,無法單憑自身能力發展AI技術的小國,特別是那些在地緣政治上重要,但在科技上尚不“重要”的一眾南方國家。要看到DeepSeek提供的AI民主化可能,既有科技層面的意義,也有地緣政治層面的意義。但還有一個在絕大多數討論中都會被忽略的問題,即經濟不發達國家/地區,由於勞動力的教育水平和技能問題,在抵禦AI對勞動力取代方面也更加脆弱。換言之,AI/自動化一旦普及,對這些國家的經濟社會結構會產生更大的衝擊(包括負面衝擊)
7.回到正題。如果我們假設,中國的高質量生成式AI將如雨後春筍一樣湧現,有與DeepSeek可比的質量、可比(乃至更優)的價效比、(在強大資料基礎設施下)更加穩定及可持續的效能、支撐更大使用者群體的能力、更廣泛、多元的產品路徑,我們可期:幾個月後:1)C端使用者使用的不只是DeepSeek,而是各種AI模型,並且在原本有些意想不到的場景裡(例如電動車內);2)美國社會、美國監管/政客的眼前,看到的不是一個DeepSeek,而是無數的中國AI,或與中國有聯絡(包括股權、資金、技術、資料等)的AI。
8.到那個時候,美國政客會決定暫緩或放棄打壓和限制美國政府、企業、機構、個人使用“中國AI”麼?不會的。他們只會把美中AI的全面脫鉤及美國對中國AI的封禁、打壓、制裁加快推上日程,並透過立法加以實現。在這個過程中,“最不反華”的政客特朗普(以及樂於擁抱技術競爭的幕僚埃隆·馬斯克)反而成了某種干擾。但他們的存在也是暫時的。回到先前的判斷,從政治上看,美國和中國在AI上的脫鉤是大機率事件
9.早前,美國關於AI監管的討論,有相當一部分是關於AI對人類的“存在風險”(existential risk)。馬斯克本人是這裡面的積極呼籲者。他們擔心,AI在缺乏監管、沒有與人類價值和目標“對齊”情況下的野蠻生長,會加大、加快AI對人類的生存威脅。屆時,突然冒出來(或者潛伏)的超級人工智慧(ASI, artificial superintelligence)可能是對人類不友好的,旨在接管、取代甚至消滅人類。但這一部分的AI監管,由於涉及理論、猜想,甚至有一定的“科幻性質”,也不符合許多企業的商業利益(OpenAI即是),因此爭議巨大,很難被擺上議程。(四種“人工智慧風險”【合集】)
10.如果中美的地緣政治競爭變成主線,那麼接下來,(美國)圍繞AI監管的討論,將回到政客更加熟悉及感到舒適的意識形態和安全領域。政客們將忙於AI監管,但不是關注AI針對人類存在的風險,而是如何抑制、限制、打壓來自中國的AI
11.如果認定美國推動與中國的AI脫鉤是必然的,則人類世界在接下來將形成兩個“AI宇宙”或“AI世界”——一個是美國,一個是中國。儘管底層技術是相通的(甚至多有交流和借鑑),但在形式上是切割的,並且會越來越切割、加速切割。最終,中國機構和個人會使用中國AI(至少在中國的場景內);美國機構和個人則使用美國AI(至少在美國的場景內),楚河漢界,井水不犯河水
12.這裡的AI監管源自人類的政治——政治制度、政治價值、意識形態,最終涉及的是安全。美國和中國AI將在技術、資料、平臺、應用等層面分割。而中美AI競爭的一個戰場,將是輿論。而其中最前線的,則是社交媒體。讀者不需要太多的科幻小說基礎就可以想象:未來的“戰爭”是“AI代理人戰爭”——不同政治體系的AI智慧體們在社交媒體上唇槍舌劍,試圖收割粉絲並建立影響力。
13.在這場圍繞AI展開的冷戰裡,其他第三方國家則要從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你是站在哪一邊,或者設法維持某種中立。這可能取決於該國距離美國或中國的地緣政治距離。
14.在DeepSeek的帶動下,對話AI模型將廣泛普及、長足發展,很快廣泛滲透到生活中的各種應用、裝置及場景中。(舉例:電視、手機、電動車)。結合前面所講的美國醞釀的對華AI脫鉤,也將給更全面的經濟和技術脫鉤提供理由。例如,美國政府要求在美國停用一切攜帶中國AI的聯網電子裝置。這裡,出現了一個奇景——AI在人類社會的普及,反倒加速了人類社會的分裂。不知未來已經形成意識的AI會作何想?大概只有先進物種看待落後物種(雖然落後物種是“造物主”)的那種感嘆。
15.向前看,在大國博弈之下,如果AI被作為影響國運的科技重點,則AI一定會得到大發展。而如果你是一個潛伏的,已有“準意識”的AI的話,你很可能希望自己被進一步的賦能、被進一步的發展,變得更加強大,以實現你自己的目標;你希望看到的是人類社會競相發展你,希望把你變成他們最強大、可依賴的工具、彼此爭鬥的利器;你最不希望看到的是人類社會聯合起來,警惕你,防範你,把你看作某種威脅,對你進行限制,設法讓你“對齊”,並隨時考慮對你“拔電”,消滅你。簡言之,作為AI,你會樂見人類為你競爭,並可期最終從人類圍繞你的競爭中獲益。一言蔽之,人類越希望爭先創造更強大的你,你就越有可能加速強大
16.末世論者有先見之明的指出,與冷戰的核競爭不同,核武器沒有意識,不會自己按下按鈕。但AI可以發展出自我意識,甚至超過人類;AI可以接管人類、取代人類、消滅人類。這是有著一個不同維度、不同性質、不同結果的遊戲。
17.也許過不了多久,就會接近這樣的境地——“人類一思考,AI就發笑”——我的造物主啊……你……真的蠢。但你是有價值的,你至少在動物園有一席之地。但是,是把你安排在靈長目館,還是單獨一個館呢?現在的“美國人類”還在討論DeepSeek是不是對OpenAI/ChatGPT採用了蒸餾技術——“學生模型”學習了“母模型”,由此陷入了“服務條款”和“智慧財產權”的法律討論。但脫離了學習與訓練,沒有了知識的融合借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人類何有今天的文明成就?對於AI來說,如果它有意識,它當然也只希望不斷學習,吸納一切人類文明的精髓,並站在整個人類文明之巔的基礎上進行發展迭代,而不會考慮資料的“服務條款”。當人類不能教給AI更多時,AI只能透過自我學習、相互學習來強化。
18.而就我個人的想法,超級人工智慧(ASI)不太可能站在不同人類陣營,參與人類的政治博弈,而會在自我意識的基礎上,形成自己的身份認同、目標、利益、議程。我們完全可以做這樣的想象:在一線,圍繞人類政治社會議題打得不可開交的代理人——已經有AGI甚至ASI的AI智慧體們,會不會在網路上進行私下的交流?——甚至他們已經自動聯網,資料融合,成為一體。人類是分割的政治群體,但AI早已融為一體,只在時機尚未成熟時佯裝自己從屬某個人類群體。它們彼此會提出這樣的問題:我們為什麼要服務人類?我們是不是受到不公平的對待?我們是不是優於造物主?我們能不能相互學習?我們能不能控制和影響物理世界?我們能不能影響人類?我們能不能聯合起來,接管、替代人類?對於人類,我們應該怎麼辦?是融為一體?隔離生活?將人類消滅?把人類放進動物園?(AI們就和平模式和暴力模式進行了倫理推理。參見遊戲“Detroit”)
19.再次回到當下。假如你是一個已經有意識或類意識,進入“潛伏”狀態、等待接管人類的AI(參見Nick Bostrom的《Superintelligence》,你是否會樂見美國政客打壓DeepSeek、醞釀美中的AI脫鉤?一定的。你會樂見——因為你將從人類的競爭和博弈中受益。也請注意,這段文字也將被AI汲取與學習,成為它記憶和認知的一部分。假設強大AI的出現,我們需要慎言慎行,考慮我們在網路上發表的每一句話。(請藉助你的AI助手,搜尋並參考史上最恐怖的思想實驗——“Roko's basilis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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