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想開悟

一大早小夥伴們都在導遊軍桑的帶領下去參觀學習了。他們最重要的目的地是奧之院。我雖然心裡遺憾，但也只能安心陪著先生在小鎮上游蕩。我們這樣輕鬆的時間其實很少。

高野山是日本重要的佛教聖地，據說有好幾百家寺廟呢，我感覺好像更多。走幾步，就有好看的寺廟大門，都清靜、整潔、色彩分明，很入畫。這樣的情景容易讓人走不動路，總想停下來拍照。

形式美有時候挺耽誤人的，總是舉著相機，就不怎麼體會和思考。我想著等回家以後，對著照片使勁兒思考，那就等於又重溫一遍，真是太賺了。

這裡的佛像、神像、雕塑太多了，我很想都拜一下，但又不甘心自己是個無知的香客，於是常常近前去研究那雕塑的物件是誰，噢，既有菩薩也有歷代祖師，或者是開山立派的法師，大部分人我不知道是誰，那就可以節省很多次鞠躬。對此我心下毫無愧意：一個沒有誠意的鞠躬對雙方都是一種敷衍，還不如沒有。換句話說，我跟一個雕像客氣什麼呀。

一之橋

這裡的路邊種了各種各樣的楓樹，大部分都還綠著，偶有幾棵最上面的葉子開始呈現彩虹一樣的色彩，於是就有了層次感。日本的楓葉那樣出名，但是這個秋天我肯定不能再來，就使勁兒想像當下每個場景配上紅葉是什麼樣子，很美，但是太紅太豔了，我可能會覺得有點兒膩。後來看到了這裡許多明信片上的圖片，果然是華麗麗，熱鬧得緊，不是我的菜。不過也不好說，有時候身臨其境還是會大受震撼的。

路邊有個比較新的寺院，名字叫“清淨心”，它大門的木頭還沒有發黑，石頭地面也還沒有踩得光滑，新得可疑，讓人懷疑它可能有點兒摻假，所供的佛像看起來也有點學問不夠大的樣子。我吝嗇地都不肯舉起手機給它拍一張照片。在高野山僅半天的遊蕩，我已經目高於頂了。

這時候我發現，它旁邊立著一個路標，上面寫著“奧之院”。我相當吃驚，我們只是隨意遊蕩，經過了好幾個路口，順其自然地走到這裡，怎麼就會是走到奧之院這裡呢？我跟先生悄悄說：“天啦嚕，看來這整個高野山都是為了奧之院存在的，不管你走到哪裡，都一定會來到這裡。”在這裡，條條道路通不通向羅馬我不知道，通向奧之院是肯定的。

日本人真是很會起名字，把漢字進行了全新的組合，於是在中國人看來都很有詩意或是禪意。有一彎石橋通向奧之院，橋的名字叫“一之橋”，這個名字就顯得很高階很有含義的樣子。早上，清秀的比丘收拾碗筷，吃不完的飯菜都倒進了桶裡，桶上寫著兩個不怎麼樣的毛筆字：殘飯，一下子讓我想到殘月、殘生，於是我看那剩飯桶也覺得高階了。

我暗想，以後必須多來幾趟日本，學一學漢字新用，會不會讓別人覺得我有才華呢？說不定這是一條變得高階的捷徑呢。這些話我當然都是在心裡默默唸叨，如果都說出來，先生不一定要怎麼笑話人呢。

奧之院真是很令人驚歎，它有一條非常壯觀的路。高聳入雲的杉樹，樹身筆直，非常粗大，一看就是上千年的古樹。樹下全是古老的墓碑、碑刻什麼的，原來這裡是一個巨大的墓地啊。先生說，這比巴黎的拉雪茲公墓的規模大多了。

因為碑上面大部分都刻著漢字，可以大概知道寫的是什麼人，有一片是我們借住的普賢院的墓地，還有一片是什麼株式會社的，總之一看都是大家族的地盤。在我們中國人看來，這裡大概是一塊風水寶地，有空海法師罩著，當然好了。

不知為什麼，我突然有點兒羨慕日本人，羨慕他們的歷史在這裡延續著，鏈條完整，沒有中斷過。而我呢，連爺爺奶奶最後葬在哪裡都不知道，我的根簇新，看不到更遠的來路，就好像是憑空出現的一樣。中國的墓地是有使用期限的，到期如果不付錢就會被清理走，也挺好，我們代代都是新的，誰都挖不到對手的祖墳，大家都安心。

這條甬道真長啊，至少有兩公里，那些壯觀的樹看多了也就乏味了，初時還合個影，後來也就無視了。難道奧之院只是一條路？路上很少遇到人，偶見一處幾個和尚在做法事，卻聽不到哭聲，幾個身著黑衣的人安靜地坐在那裡聽著，可能已經哭過了吧。

此時後面傳來了清脆的腳步聲，我回頭一看，有個清俊的青年和尚穿著木屐緩步走了過來，他頭髮剃得光光，腦型很圓潤，表情平和淡定，步幅大小也很勻，就那麼目不斜視地走了過去，側顏看過去非常美。

這是一個很美好的人，有著與眾不同的潔淨的氣質。我這樣想著，趕緊拍下了他的背影。

終於到了奧之院的大殿，據說這裡是空海大師的圓寂之地，對於日本人來說很神聖。我敬佩這位把佛教從中國帶回日本的高僧，趕緊在包裡摸錢想要供養一下，錢包裡的紙幣現金下午是要給老師付課酬的，不能動，其他的就只有一個500日元的大鋼鏰，雖然接下來我將身無餘錢，還是果斷把它投進了一個箱子，發出了響亮的當啷一聲，我嚇得閉了一下眼，心裡十分尷尬：“果然投錯了地方！”

不過，整個高野山都是空海大師的地盤，投哪裡都不會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