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店的天花板上,掛著一具裸屍|戲局

命運在指引著我,去找到那個擱置多年的真相。
今天的故事,叫人怪難受的,它涉及兩場火災、六具屍體和一個謎題。
淮言剛進入刑警隊不久,就被指派加入了“縣郊酒店裸屍案”的專項調查小組,吊在天花板上的死者餘曉寺,屁股上有著暗紅的血跡,疑似生前受過性虐待。
餘曉寺入住登記的名字,是他的早戀物件李願的哥哥李馳宇。
淮言在調查中得知,馳宇並不希望李願和餘曉寺在一起,但他偏偏給了餘曉寺很多便利,比如允許他使用自己的身份證。
淮言問他:為什麼?
馳宇只說:是我們欠他的,我們李家欠他的。
可是,奇怪的是,淮言圍繞著李願的交際圈查了半天,完全沒有一個叫“餘曉寺”的人。
顯然,謀殺案的秘密背後,有著一場更大的風暴。
兄妹、夫妻、母子,

強姦、縱火、戮親……

每個角色都戴著面具,每個線索似乎都是誤導,而真相好像永遠藏在下一個拐角。

淮言能破解謎題嗎?

我們一起來看今天的故事《黑之雪》,對了,有個提示要給你:千萬別放過細節。

*溫馨提示:本文約24500字,分上、下兩節,本節免費試讀。
“我承認都是月亮惹的禍。”
我翻了個身,把剛響一句的鈴聲掐斷。還不等我放下手機,鈴聲又響起來,我瞄了眼螢幕,是孫隊的來電。“小淮,趕緊來青竹酒店。”
孫隊說的青竹酒店位於城郊,我不敢懈怠,趕緊翻身起床,套起衣服,下樓騎電動車一路狂飆。
我剛從其他崗位轉入刑警隊,昨晚才舉辦歡迎儀式,孫隊喝了不少酒,結束時被媳婦接回家,沒理由住在酒店。現在天還沒亮把我喊過去,肯定是酒店裡發生了什麼大事。剛入職就碰上案子,我既緊張又興奮,電動車騎得更快。
青竹酒店被警戒線重重圍上,孫隊在警戒線前跟一個體型肥胖的男人交談,我趕緊走過去。
“死人了。”孫隊使勁搓著眉心,看模樣沒睡好,“這個是酒店老闆,你把他說的話記一下。”
孫隊交代完走進警戒線,我抬頭看了眼,透過同事們身體錯開的縫隙,瞄見了被抬走的死者光溜溜的,臀部還有一片暗紅。
酒店老闆滿面愁容,從兜裡摸出來盒煙:“夥計,能抽根不?”
遇上這種事,傳出去之後酒店生意恐怕沒法做了,我理解他的著急上火,點頭允許了。
他點上煙,狠狠嘬了口,表情略有舒緩,罵罵咧咧道:“幹他孃的,這殺人犯真是個畜生,殺了人,把老子的酒店也給毀了,半輩子身家投進去,本回不來了。”
“說正事。”我抬頭瞪了酒店老闆一眼。他肩膀微縮,把煙從嘴裡拿了出來。
“屍體是怎麼發現的?”
我開啟手機錄音,從口袋裡摸出來筆記本開始著手記錄。
“四點半,我接了個前臺電話,是住在死人房間樓下的房客,投訴說房間漏水了。我去房間檢查,管道沒問題,心想著可能是樓上的房間忘記關水了。這個時間點不好直接敲門,我就回前臺想著用電話先打個招呼,結果連著打了三個電話都沒人接。”
老闆撓了撓頭,繼續道:“我上樓敲門,一直沒有人應,但隔著門都能聽到水在嘩啦啦流。我心想著,房裡人不能出啥事了吧!用萬能房卡開門,一進屋,我日,天花板上吊了個死人,光溜溜的,屁股還往下滴血,嚇得我趕緊報警了。”
我詫異地看了他一眼,問:“你當時敲門敲了多久?”
“五分鐘肯定有。”
“你就沒想過人睡得深,就直接開門進去了?”
酒店老闆面色一囧,搓著下巴不好意思道:“其實當時主要擔心他浪費我的水,我這酒店也是小本買賣,他這麼放水,我遭不住。”
這句話我是相信的,青竹酒店開在縣郊,說是酒店,其實就是個老舊的三層小樓,通常招待偶爾在縣裡回不去的農村人或盤踞在附近網咖的小混混,老闆摳那點水費倒是符合常理。
“監控能用不?”
我指了指酒店門口的兩個攝像頭,他撓著頭髮道:“裝個樣子,安的時候就是壞的,沒接線……哥,這不能還罰我錢吧?”
“不歸我們管,但監控要是好的,這回你就立功了。”
酒店老闆臉上閃過懊惱,嘟囔道:“早知道就修好了。”
我沒理會他,伸頭去觀察酒店的外牆。房子建築工藝是以前流行的那種,外牆沒有粉刷,而是黏貼著彩色砂子。
“死者開房的時候就一個人,沒人再進他的房間?”
老闆篤定地點頭:“就一個。他來的時候很晚了,當時快12點,後來就沒客人來過。”
死者的房間窗戶正對牆背,我又瞥了眼外牆的砂子,扭頭問道:“開房記錄有沒有?”
問的時候我其實沒報啥希望。唐河這座小縣城,網管制度還沒全面普及,這種小酒店正常情況下有錢就能住,看眼身份證都稱得上盡忠職守了。
“有,最近來的都有登記,我記得他還是看著小紙條抄錄下來的。”
我一喜,沒成想真的有。
“他登記的名字是李馳宇。”
我媽來電話,說小妹快升初中了,學業緊張,家裡沒人看著她不行,你既然不工作,要不就回家。
正巧我寫書遭了磨難,投稿幾經周折死活不過,繼續留在杭州估計也要餓死。家裡縣城消費低,日子好過點。我答應了下來。
臨了快掛電話,我媽憂心忡忡道:“算著時間,也快到春國忌日了,你回去記得看看他。”
我沉默一陣兒,她也沒再繼續說下去,嘆了口氣,把電話掛了。
俞春國是我的發小,年齡比我小,按輩分,我要管他叫小叔,但私底下,我讓他管我叫哥。
可能是我太懷念童年時光,在他死後,我經常夢見他。
好多年了,夢始終是重複的。夢裡他穿著畫有藍貓的小棉襖,脖子掛一雙紅色的針織手套,站在大壩的冰面上捧起雪球衝我笑。
“哥,雪是黑色的。”他衝我喊。
我嘆口氣,點了根菸踱步到窗前,不成想外面竟然出奇地飄起了雪。
而今剛初冬,這場雪小得可以忽略不計,但對於杭州人來說卻已經算是值得興奮的事情。鄰樓的幾個小孩衝到樓下,在雪中咋咋呼呼地亂跑。
懷念閃過心頭,我索性拉開窗戶將手伸了出去,一片雪花落在我的手心。毫無疑問,雪是白的,一種近乎於透明的白色。
為什麼俞春國要說,雪是黑色的?
我空閒的時候就會想這件事,卻始終得不到任何答案。不知不覺中,它已經成為跗骨之蛆糾纏我多年。我越是想,就越感覺這句話的背後有別樣的意義。
或許,和俞春國的死有關係。
俞春國死的那年只有十二歲,上小學六年級。
我對他的死一知半解。傳說,俞春國先是砍死了他後媽,毒殺了他爹,又掐死他尚在襁褓的弟弟和家裡的黃狗,最後哭著上吊自殺了。
村裡越傳越懸,俞春國成了村人們口中的怪物,魔童,冤魂,可憐娃,風靡了一整個冬季。開春後,村人們迴歸繁重的農活,所有人又像是統一達成了某種默契,選擇性地遺忘了絕戶的俞家。
無人提及的瞬間,我才真正接受俞春國死了。
我不相信俞春國能做到殺害全家的事。他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孩,身體多病,賽跑從來都沒贏過我。
為了弄明白俞春國為什麼會死,我模仿電視上的警察跑東跑西地調查。但很快,事情被鄰居揭發,我捱了一頓揍,被家裡送到外地中學,被迫重新履行一個學生的義務,一個兒子的義務,專心學習,考個好學校。
或許是上學那些年我的腦子被古詩,公式,新的朋友佔據,我很少想起俞春國,甚至幾乎遺忘了這個人。
不過等我畢業,獨自居住在杭州靠寫懸疑小說維持生計的時候,我忽然就想起了俞春國,想起那段當年被我擱置的調查,以及我還沒尋找到的答案。
我覺得這代表著某種冥冥之中的預示。
命運在指引著我,去找到那個擱置多年的真相。
刑警隊對青竹酒店的死亡案件成立了專項小組,孫隊任小組長,我也被指派進了隊伍。
專組剛成立就開了案情討論會。
死者手臂佩戴一串長命繩,經技檢拆解,其中一條布繩上面寫有俞曉寺。農村會有類似的風俗,為孩子祈求平安。根據長命繩,目前僅能推測那是死者的姓名。
主要致死原因是敵敵畏攝入過量,雖然現場沒有遺留下任何指紋,不過明顯是他殺。根據現場還原,死者可能是先被兇手控制行動,被強制性攝入大量敵敵畏,之後兇手以膠帶圍繞死者的頭部纏繞六圈,防止死者將敵敵畏嘔吐出來。
“臀部的血呢?”
我始終忘不了第一眼看到屍體時,那個引人注目的特徵。
發言的前輩望了我一眼,解釋道:“法醫斷定,在死者生前曾遭受過性虐待,工具應該是某種木製品。”
會議結束,我捧著筆記本,情緒沒能從兇案分析中走出來。
這是我成為刑警接觸到的第一樁兇殺案。整個會議過程中就著兇案,兇手動機,死者特徵的分析,這些曾經存在於電視上,倍感遙遠的東西忽而一股腦砸過來,我懵懂地從中窺見了巨大的黑暗和冰冷,只覺不寒而慄。
“小淮。”
孫隊叫住我,帶我來到門口的樹蔭。
“你剛上來,開會不要急著說話。我對你期望很高,要是給大夥留下毛頭小子的印象就不好了。”
我想到先前打斷前輩發言時,對方別具意味地盯我一眼,後知後覺地點了點頭。
孫隊笑著拋了根菸給我,自己也夾上了個根:“咋樣,剛來就接觸到這麼大個案子,心裡啥感覺?”
“怕。”我抿著嘴,不好意思道。
“正常。我剛進刑警隊不久後,也碰上一樁大案子。一個十二歲的小孩砍死了後媽,毒殺了親爹,之後把他弟弟和家裡的黃狗都掐死後,一把火燒了房子,自己在火裡畏罪上吊自殺。當時我跟著去現場,遠遠聞到那股子屍體燒臭的味道,嚇得站都站不穩。”
孫隊講以前的糗事來安慰我,讓我心裡好受了點。我興致勃勃問道:“孫隊,這案子是啥時候?”
“這誰記得清。”孫隊摸著下巴,忽然臉色變得有點難看:“等等,說起來,當年那個案子殺人的小孩也姓俞。”
我一愣:“草,姓俞的怎麼事這麼多?”
孫隊聞言哈哈大笑,拍著我肩膀道:“小淮,嘴上可要有個栓門的。你這話要是被人聽去,咱們副局長可要找你算賬了。”
我忙捂住嘴,不敢再亂說話。
孫隊又續了根菸,道:“聊正事。俞曉寺住房登記用的那個身份證,你瞭解到了嗎?”
“資料剛收集好。”我開啟筆記本,“李馳宇,今年29歲,無業,住在城郊加油站旁邊的金立小區3號樓。父親叫李海,母親叫張阿麗,常年在外面打工。家裡就他和妹妹住,妹妹叫李願。”
“小夥子挺能幹啊!這樣,下午你先過去走訪,機會成熟了咱們去接觸下。”
這趟說是返鄉,實則到了縣城也是舉目茫然,我媽在廣州工廠上班,我爹跟著建築隊走南闖北,家裡就一個還在上小學的妹妹。
若說故鄉還有能稱得上是朋友的人,就只有俞春燕。
“李馳宇,這邊。”
我循聲望去,火車站的石階旁邊站著個一席黑衣的女人,正舞動手裡的帽子衝我打招呼,在她身後站有一個少年。
我拖著箱子小跑過去。
俞春燕興奮道:“行啊你!都幾年沒回來了,在外面是不是發財了,把家都給忘啦,哈哈哈。”
“全部家當就這一個箱子,你說我發財沒?”我無奈地拎了拎箱子,苦笑道。
俞春燕抿著嘴笑,多年不見,她白淨的臉上已經多出了幾道魚尾紋。
“叫小叔。”她推了推身後的少年。
“小叔好,我叫陳慶賢。”
少年神情冷漠,一幅生人勿近的架勢。我習慣性去望他的眼睛,烏黑的瞳子裡空蕩蕩的。不同於我曾經觀察過的無數雙眼,那眼神令我很不舒服,其中沒有情愫,仿若機器。
“慶賢,幾歲了?”我寒暄道。
“十二歲。”
陳慶賢說完後微微抬顎看向俞春燕,俞春燕嗔怒地拍了下他的頭,道:“傻貨,自己年齡都記不清楚,是十一歲。”
“跟小孩子計較什麼。”我有些不滿俞春燕對孩子的粗暴,但畢竟是人家的家事,我不好多說什麼,只能趕緊轉移話題,“咱晚上去哪吃?”
“去我家。”
我跟著俞春燕上了車,她開車,我跟陳慶賢坐在後座。
此時空間狹隘,近距離地坐在陳慶賢旁邊,我從他身上嗅到了一股臭味,像是米飯餿了的味道。
我忍不住瞄了眼前面的俞春燕,耳環,項鍊,頭飾佩戴地整齊得當,就算是跟杭州這種大城市的女人們比起來,她也絕對稱得上精緻。
至於她的這個兒子嘛?
我扭頭居高臨下地看了眼,脖子上凝成塊的灰漬,皮膚也乾燥到翹起一塊塊死皮。
他似乎意識到我的暗中觀察,刻意把頭低了低。
我的視線又穿過衣領,但這次只是看了一眼,我就慌張地將頭扭向車窗,心臟咚咚狂跳。
陳慶賢的背部太過駭人,大片大片紅紫,烏青,高高凸起的肩胛骨上遍佈著繚亂的細長紋路,讓我想起來小時候我爹用鞭子抽黃牛時留下的鞭痕。
我不敢再看陳慶賢,或是說,我不敢去想那些傷疤,或許是出自俞春燕之手。
俞春燕的父親是警察,母親從商,富裕的早,從上一代就搬到了縣城裡。她爸媽工作繁忙,便把她寄養在爺爺奶奶家裡,也就是我們村。

俞春燕是女孩子,又大我足足六歲,按道理來說,跟我們不該混到一坨。之所以成為朋友,其實是因為俞春國。
春國他爹酒,賭,家暴三樣佔齊了。據說他媽在懷孕九個月的時候,被他爹酒醉後一頓拳打腳踢,最後早產生下孩子,大出血死在醫院。
弄出這麼大的動靜,按我們村裡話來說,春國生出來就是半個鬼,這輩子遲早要索了他爹的命,給他可憐的娘報仇雪恨。
估摸著他爹也信了這句話,對俞春國差勁得不能再差勁,天天打,天天罵。我記得很清楚,夏天哪怕最熱的時候,俞春國都不敢穿短袖短褲,害怕被人看到身上的傷疤。
俞春燕心疼他,就從家裡偷爺爺的麥片泡給他喝。那年頭麥片在村裡還是稀罕東西,俞春燕卻天天偷,偷得我跟春國倆人都心慌。
久而久之,俞春燕融入了我跟春國的鋼鐵友誼,二人組變成了鐵三角。表面上看她是靠著麥片進來的,實際不然,我們喜歡的是俞春燕身上無暇的善良和姐姐般的溫柔。
“你笑什麼?”
我回過神,開車的俞春燕正在扭頭看我,我不禁臉一燙,嘟囔道:“想起來小時候了。”
俞春燕怔了下,把臉扭了回去。
我從後視鏡裡看到她眼裡閃過一絲陰霾,緊接著變得通紅,淚珠在她那雙深邃的眸子裡翻滾,卻又被死死地鎖住。
她也想俞春國了嗎?
俞春國死後,我很長一段時間都不能隨意出門,後來又轉學到外地,和俞春燕自然失去了好幾年聯絡。可看到她落淚,我忽然覺得俞春燕沒有任何改變,還是像少年時期那樣溫柔可親。
想到這裡,我瞄了眼身側怔怔出神的陳慶賢。或許他的傷疤來自俞春燕的丈夫?
這時,我聽到陳慶賢以極低的聲音說:“我十二歲。”
我騎著電動車到金立小區。這裡是縣城的邊緣地界,得益於新縣醫院的選址在附近,近年來周遭房價飛漲,遭人瘋搶。小區還有兩棟樓沒竣工,房子就已經賣完了,不少買房的人秉持著不住就是虧了的態度,早早搬了進來。
我把電動車停在路邊,深一腳淺一腳從施工地裡走進去,遠遠瞧見幾個老太太正坐在樹蔭底下聊天,我徑直朝她們走了過去。
“姨,聊啥呢?”
我住的小區裡面也有不少這樣賦閒在家的老太太,她們通常很熱情,平日裡瞧見我不免要拉著嘮嘮家長裡短。時間久了,我對於如何融入這類人的談話也熟門熟道了。
“3號樓李家的那個小姑娘,知道不?”
我心裡微微一驚,莫不是李馳宇的妹妹?
“就那個叫李願的小妮,聽說是犯了大錯,學校給辦退學了。”老太太善意地補充,證實了我的想法。
另一個老太太急忙接過話茬:“早戀。”
“早戀?”我詫異道。
“可不是嘛!現在的這些孩兒們可真不讓人省心,你說說,這才多大點個妮兒,就學會那些不三不四的東西。長大還得了?”
老太太尖酸地斥責道:“說不定長大了也要學電視上那些騷狐狸,勾引別人家的男人。呸,這社會上的不正之風啥時候能整治乾淨。”
瞧著話頭不對勁,我趕緊假裝咳嗽了兩聲,道:“小孩子早戀,也不會說讓退學呀!年紀小,教教不就擰過來了。”
“你真不知道?”
“我應該知道啥?”我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老太太震驚地盯了我一眼,對身邊的同伴道:“這人不是咱們小區的。”
老太太的話收穫了一眾點頭認可,我尷尬地找了個藉口:“過來找朋友玩的。”
“哼!”老太太一幅我就說的神情,壓低聲音道,“那妮髒了,小區裡所有人都知道。”
髒了?
“那妮有天晚上哭哭啼啼從外面回來,身上衣裳亂糟糟哩,保安說她走路時腿中間還在流血。沒過多久,她哥下樓了,手裡拎著菜刀,眼紅得跟火一樣,嘩啦啦往下掉眼淚,嘴裡嘟囔著要弄死誰。”
老太太的表情微微變化:“不過,過會兒她哥就又回來了,我當時就在陽臺跳舞,都看著哩。你說,那小妮是不是髒了?”
老太太說得繪聲繪色,彷彿那天晚上她身臨其境,就跟在小姑娘和衝下樓的李馳宇身後,目睹了他們的一舉一動。
“過會兒是多久?”
老太太想了想,道:“估計20分鐘,我記得當時也就跳4首歌,準備回屋的時候,她哥回來了,抽著煙,在黑夜裡可顯眼,手裡拎著刀。”
“老不死的。”
一隻木凳空降到人群中央,炸開了七嘴八舌的討論。只見一個凌亂的男人怒氣衝衝走過來,還抓著根棍子:“日恁孃的,一群早該死的老畜生。天天就知道嚼舌根,說別人家的壞話。”
男人揮舞著棍子,他倒是沒真的失控,棍子都打在樹上和地上,有意地避開人。
一群老太太們驚慌失措地拎著小板凳起身離開,宛若被驅趕的一群雞鴨,等她們走到稍遠些,就扭過頭以小畜生等不堪入耳的髒話回擊男人。
“李馳宇?”
我盯著男人,瘦高,穿白色的麻布衣服,頭上扎著小辮子,頗像個清心寡慾的道士。
可一旦看他的臉,就會有明顯的反差感。他的臉上掛著抹散不去的疲倦,濃重的黑眼窩把他泛紅的眼睛襯得凹陷了下去,包著滔天的怒。
正常人不該,更不會有這樣一雙眼睛。
我想剛才老太太們的閒話,並不是假的。
“我是。”男人緊了緊手裡的棍子,“你是誰?”
“淮言。”
“要是想問我妹妹的事情,你可以滾了。”
我出示了自己的警證,他臉上閃過一絲錯愕,眼神緊跟著變得古怪起來。
“李馳宇,我想和你聊聊,青竹酒店。”
俞春燕當年結婚無聲無息,沒有婚禮,沒有傳統的請客吃飯,別說是在外地求學的我,就連身在故鄉的親朋好友也鮮有人知。
這件事讓我困惑了很久,直到今天看到她的丈夫,我才隱隱明瞭。
她的丈夫叫陳軒,臉上佈滿了各種疤痕,最引人注目的是一道橫貫左右的疤,幾乎將他那張沾染機油的臉分成了上下兩段。
“回來了。”
陳軒熟絡地打招呼,伸出手想要同我握手,但隨後似乎想起了什麼,將那雙沾滿機油的手又縮了回去。我心裡不禁感慨,俞春燕和他實在算不上般配。
“過來打擾你們了,姐夫。”
我主動握住陳軒的手,他眼裡閃過一絲感激,隨後掙脫開來,憨笑道:“我買了冷盤,咱洗洗手開吃了。”
俞春燕面帶微笑地望著我們,輕聲道:“你不知道,他老早就想見你了。”
想見我?是對我作為俞春燕發小這個身份的好奇嗎?
我笑了笑:“我也早就想見你老公了。”
這句話不完全是恭維,我是真的很好奇陳慶賢身上的傷疤由來。那樣嚴重的疤痕如果是來自於外人,不該是層層舊疤與新疤交疊。
而就目前陳軒這個面相看,我很難不懷疑他有家暴傾向。
我抬頭朝廚房看去,俞春燕正低著頭為陳軒洗手。她格外地專注,先是用香皂打滿陳軒的手掌,隨後一點點地搓黏在上面的機油。
電視上有類似的鏡頭,但俞春燕的認真和陳軒的理所當然,都讓這個場景逼真得無以復加。我想他們是真心相愛,並且具有一種濃烈的儀式感。
這頓飯的氣氛很古怪。
陳軒自來熟地與我找各種話題,我則疲於應對,分心關注陳慶賢。少年低著頭狼吞虎嚥,只是每當他想要舉起筷子去夾遠處的肉時,俞春燕會不經意地看他一眼,緊接著,他的肩膀也會縮一縮,筷子又退回到面前的鹹豆角。
偏偏就是這樣的情況,陳慶賢還吃了三碗米飯。
俞春燕放下筷子:“我吃飽了,去給你們切點水果。”
“我也先回屋了。”陳慶賢貪婪地盯了眼我身前的肉,卻緊接著放下碗筷,起身離開,走進位於廁所旁的臥室。我懷疑陳慶賢平常沒有吃飽飯的機會,所以今天才會表現得像是一條望見食物就充滿渴望的敗犬。
然而不止於此,我還能明確地感受到,虐待陳慶賢的人更像是俞春燕。我相信陳軒同樣能感受到這一切,可他從頭到尾根本沒有正眼看過陳慶賢,更沒有出言制止。
我理解不了他們這種怪異的家庭氛圍究竟是怎麼回事,但我還是壓住了內心的疑惑。現在追問,不僅會讓陳軒和俞春燕下不來臺,真實的答案也會一併徹底隱去。
或許應該找個機會私下去問陳慶賢,我想。
只是我沒有想到,不等我去找他,他就主動找上了我的家門。
他說:“哥,請把你妹妹嫁給我。” 
李家居住的3號樓儼然剛建成不久,電梯來來往往都是裝修施工的沙車。李馳宇住在頂樓,整層也只有他們一家是裝修完的。
“需要換鞋嗎?”
“沒多餘的拖鞋,直接進吧!”
李馳宇頭也不回地推門進屋。我剛跟著走進去,就瞥見沙發上坐著一個小女孩。她的坐姿很奇怪,半蹲在沙發上,雙手死死抱著自己的腿。
“妹,你先回屋去。”
李馳宇揉了揉女孩的頭,她才乖巧地離開了客廳。在進入房門時候,我們對視了一眼,那雙眼睛裡藏著說不清道不明的恐懼。想到從老太太們口中聽到的說法,我的心不禁猛然顫動了下。
“你要問什麼?”
李馳宇拉開窗戶,窗前裝了改造的保險網,看起來像是監牢用的,他站在視窗點了根菸,另一隻手託著盛水的塑膠瓶。
“沒菸灰缸嗎?”我問。
李馳宇聳了聳肩,指著塑膠瓶說:“要抽過來抽,我妹聞不了煙味。”
“妹子的事,警察可以幫你。”
我磕了磕煙盒,抽出來根菸塞進嘴裡,從他手裡接過打火機點上。改造過的保險網很嚴實,就連頂樓的風吹進來都小了很多。
我有些悲哀,世界的陰暗面撲到我眼前的速度實在太快,我縱然知道自己代表著光明,霎時間,卻不知道如何驅散黑暗。
“不是說好聊青竹酒店嗎。那發生了什麼事?”李馳宇及時阻止了我對他妹妹的事情刨根問底。
為了能讓這次談話順利進行,我沉聲道:“死人了,一個小男孩。”
“哦?”
“他在酒店登記的是你的名字。”
“你是說俞曉寺?”李馳宇的臉色陡然變化,震驚地看著我,“死,死了?”
我沒有直接應答,心想那根長命繩上寫的名字是對的。
他用手抓了抓頭髮,又改成使勁去搓眉心,再次確認:“真是俞曉寺?”
“是的。”
歌聲從李願的房間飄出來,李馳宇慌亂地看了眼房間門,然後伸手在嘴邊比了噓的手勢。“聲音小點,俞曉寺是我妹物件。”
早戀物件,我咀嚼著這個詞眼。
“你知道他們早戀。”
“知道。我以前還勸過我妹少跟這種社會混混來往,但我妹性子倔,管不住。我爸媽又不在家,總不可能打她一頓,只好由著她來。反正我這個當哥的只要看嚴實點,不讓他欺負我妹就行。”
“你思想還挺通透。能說說你上回見俞曉寺是什麼時候嗎?”
李馳宇熄滅菸頭,微仰著頭想了片刻,道:“前天晚上,俞曉寺網上聯絡我說沒錢了。我去城郊找他,帶他吃了頓燒烤,給了他點錢,讓他去酒店好好睡一覺。這小子天天上網,為了他,我在城郊很多網咖都辦了會員,他過去只用報我身份證就行,但我沒想到他住酒店也報我的身份證。”
“燒烤吃了啥?”
“羊肉串,生蠔,扇貝,其他的還有啥我記不清了,反正就是燒烤攤上常有的那幾樣。”
燒烤沒錯,根據法醫鑑定,死者體內的食物殘留能對應上李馳宇所說的。
“你不願意妹子跟他來往,還對他這麼好?”
李馳宇愣了下,手裡的塑膠瓶微微顫動,發出輕微的塑膠震動聲,直到徹底變形。
“這是我欠他的,我們李家欠他的。”
他望向李願的房門。
“那種事情瞞不住的。出事後,我就告訴他了。不過這小子也一根筋,說什麼對我妹不離不棄,白頭偕老。說實話,他一個十幾歲的小混混,逑事不懂,啥也沒有,拿什麼白頭偕老?但轉念一想,又覺得挺感動的,說不定先讓他陪著我妹子也挺好。”
李馳宇嘆了口氣,狠狠地錘了一拳保險網,哽咽道:“只是我妹經歷那事之後,除了我,都不敢跟其他男人說話了。我爸隔著電話跟她聊家常,她都會大呼小叫。醫生說是應激性創傷。她跟俞曉寺大機率是不可能了。所以最近我還跟朋友們打招呼,想看看能不能給他找份工作,讓他趕緊去外面的世界看看。”
“你指望他離開縣城,就忘了你妹子嗎?”
李馳宇把手伸到窗戶外面,隔著保險網,模樣像是一隻渴望自由的籠中雀。
他苦澀地笑著,似乎在向我發問,又或許是在自言自語。
“這座城市是一池泥潭,花兒溺死其中,有什麼值得留戀的。”
我家近年在唐河買的房子,位於城郊加油站旁邊的金立小區,依照我爸媽的話來說,這幾年結婚就要用了,因此跟親戚們借錢搞了裝修,在整個樓層一枝獨秀。
我收拾完房子搬進去,略做整理,就驚奇地發現,回到故鄉後我的困惑反而增多了。
相較追查俞春國背後的答案,陳慶賢的生活處境為何如此惡劣更讓我掛牽。這種衡量也簡單,兩件事都牽扯到我的朋友,但其中一個已經死了,另一個還活著。
不過在動身調查之前,眼下最重要的是,我妹就要過星期了。
李願從學校回來,背後空空的,我正打算追問她書包呢?這才瞥見門外還站著個人,懷裡抱著一個碩大的書包。
出乎意料的是,這個人是陳慶賢。
“哥。”李願衝上來給我擁抱,然後扭捏地拉著陳慶賢朝前靠了靠。還未等她開口介紹,陳慶賢卻猛然鞠躬道:“哥,請把你妹妹嫁給我。”
我愣住了,再看李願,她顯然事先也沒想過會是這麼離譜的場面,一臉的錯愕。
“先進屋,別站門口丟人。”我沒好氣道。
李願像是隻落敗的鳥兒怏怏地坐在沙發上,低聳著頭不敢看我。反倒是陳慶賢與上次在他家見到他的時候狀若兩人,臉色沒有絲毫變化,端坐在沙發上,一幅坦然自得的模樣。
“李願,你不好好上學,搞什麼玩意,解釋解釋這是什麼情況?”
“哥,他確實是我男朋友。”李願紅著臉嘟囔道。
我有點惱火,李願生的晚,比我小了足足十六歲,一出生就是我們家的掌上明珠,雖說家庭不是什麼大富大貴,但她向來是要什麼有什麼,受盡寵愛。現在她剛上六年級,學習一塌糊塗,早戀卻無師自通。
我顧不上旁邊坐著陳慶賢,怒道:“你才幾歲?懂什麼,就搞男女朋友了?你是個小學生,小學生該好好學習,你知不知道。”
“哥……”
我一把砸到桌子上,衝著說話的陳慶賢怒吼道:“滾你的蛋,叫我小叔。”
陳慶賢臉色一僵,尷尬道,“小叔,我跟願願都沒手機,就算有我也絕不會影響她學習。我們只有星期天才見面,我送她回來。”
“去逑吧!你趕緊給我滾蛋,我現在就給你媽打電話。”
“哥,不準打。”
李願猛然一聲怒喝,嚇得我差點跳起來,她眼淚汪汪地盯著我,我無奈暫時放下手機。
造孽啊,我這輩子就見不得我這個蠢妹妹哭。
“他媽肯定會打他的。慶賢特別慘,在家裡連飯都吃不上,他爸媽從小不讓他上學,讓他出門撿瓶子賣錢,天天打他。”
我想到那天的飯局和陳慶賢背上的傷疤,陷入了沉默。
“你跟李願怎麼認識的?”
“我去她學校撿瓶子的時候認識的。願願對我很好,每次我去學校門口,她都給我買三角餅和包子讓我吃。”
“因為這個你就喜歡她了?”
“我喜歡的是她的善良。她是第一個對我這麼好的人。”
陳慶賢真切的眼神讓我想起來一個人,俞春國。
當年也是這個年紀,情竇初開之際,我們討論過彼此喜歡哪個姑娘。俞春國紅著臉猶豫了很久,架不住我的催促,最後小心翼翼地說,是俞春燕。
我問,俞春燕年紀那麼大,你喜歡她啥?
俞春國疊著手裡的麥片袋子,傻笑道,我喜歡她善良。
恍惚之間,俞春國的眼神和陳慶賢的眼神合二為一,我一時竟然分不真切,面前端坐的小男孩究竟是誰。
李馳宇的話徘徊在我心間久久不散,就連睡覺時我都反覆夢見他抓著窗前的保險網,像是一隻被困的鳥兒。
我不清楚究竟是我見識的太少,定力不足,還是因為我覺得對他有所虧欠,就像他欠俞曉寺那樣,我作為警察也虧欠他一份正義。
總之我不願意就此撒手,不僅因為李願是俞曉寺的女朋友,也因為我覺得李願的案子必須要有一個說法。
李願被侵犯這件事在局裡沒有案底。
這不難理解。部分壞人之所以傾向於從未成年裡挑選侵犯目標,無非是因為這些孩子的年齡還小。在唐河這樣的縣城裡,多數家人比較保守,顧忌她們的人生還有更長的路要走,不願意公開處理,讓孩子小小年紀就揹負汙名,遭人指指點點。
於是我找到了任職李願班主任的老師。 
“李願那孩子可惜了。”老師撇下茶杯嘆息道,“她腦子挺靈光的,本來是根重點中學的好苗子。警察同志,這件事當時她家裡人來辦退學的時候只跟我透露過,我也發誓絕不告訴任何人,就連校長都不知道。”
“明白,你這麼做我能理解。”
“唉!人家信任咱,咱就要說到做到,不能毀了小孩的一輩子。也就警察同志你提前透漏口風了,否則我還猶豫到底該不該提這個事。”
“老師,李願在學校的時候,有認識過一個叫俞曉寺的嗎?”
“沒有,這好像不是我們學校的學生。”
老師皺著眉想了下,篤定道:“我肯定沒聽過這個名字。不過你要說李願接觸誰,她倒是跟一個撿破爛的男孩關係挺好,經常來接她過星期天。我覺得他們的關係不對勁,像是早戀了,不過我也沒啥證據。”
“撿破爛的男孩?”
“對。叫陳慶賢,是個很可憐的孩子。跟李願差不多大,不知道出於什麼原因,也不上學,經常背個蛇皮袋在校門外晃悠,撿一些瓶瓶罐罐。”
老師揉著下巴,砸吧了下嘴,說,“對,我想起來了,有一回我批評李願少跟那些孤兒來往,李願還跟我頂嘴,說人家有爹有娘。我於是就有些奇怪,有爹有娘,為什麼小小年紀不上學?”
陳慶賢?
對於這個新冒出來的名字,我總覺得有點耳熟,好像曾經在哪裡聽到過。這個名字雖然跟俞曉寺完全對不上號,但既然老師懷疑他跟李願早戀,也側面證明了兩人關係匪淺。
難不成李願小小年紀,談了兩次戀愛?
只是也不對啊!
從退學到俞曉寺死亡只有兩個月時間,在李馳宇口中,俞曉寺又是如此深愛李願,這情感進展莫非太快了點,即便他們是小孩子。
我拿出來俞曉寺的照片,嘗試性地詢問:“你看下,是不是這個人?”
老師扶了扶眼鏡,把臉貼近照片,分辨了好久,他伸手指著照片,道:“是,這肯定就是陳慶賢。”
“尤其是那雙眼睛,不會錯的。”
我聞言也端詳起照片,果不其然,照片中俞曉寺的眼睛給人一種很不舒服的感覺,不存在任何情愫,像是沒有生命的機械。
“哥,你知道我叫什麼嗎?”
李願進了自己的屋子,音樂聲不時從門縫漏出來,陳慶賢說話時有些緊張地看了眼門,似乎是擔心談話被她聽到。我詫異於陳慶賢的問題,不由自主地想到那天他在車上低聲重複“我十二歲”的樣子。
隱隱地,我心底升出一種不祥的預感,擔心他接下來將要說的話會揭露開某些我無力承擔的東西。
“我叫俞曉寺。”他一字一頓,認真地說道。
我手裡的菸頭應聲跌落,好一會,我的思維才跟上身體反應。
“俞曉寺?”我艱難地重複了一遍。
“大別村的俞曉寺。”他的眼淚已經掉下來了。
我痴痴地撿起菸頭。這個名字太久遠了,久遠到我幾乎無法回憶起來。
俞曉寺,是俞春國後媽生的孩子。

後媽是他爹買來的,有精神病,平常鎖在屋裡不敢讓出門。他爹對這個後媽也是拳打腳踢,而後媽沒能力反擊,就把怒火都撒在俞春國身上。最嚴重的時候,她把十根針扎到俞春國後背,直到洗澡被發現,送到醫院由醫生拿著夾子一根根薅出來。
但這並不妨礙俞春國很喜歡弟弟,他曾偷偷帶我去他家,跟我說,你抱抱我弟弟,他跟雪一樣輕。
我不敢相信,面前這個孩子,就是我當年親手抱過的嬰兒。
他本該在十二年前被俞春國掐死,一併葬身火海。
“你是不是想起來了?”陳慶賢咧著嘴笑,簡直比哭還要難看幾百倍。
“哥,你記不記得,俞春國老說雪是黑的。”
我嘬了口煙平復心情,此話一齣,我沒辦法不相信陳慶賢的說法,別說他是俞曉寺,就算他說他是俞春國,我都相信。
“為什麼?”
我想他應該聽得懂,我是問他究竟為什麼還活著。
“俞春國沒掐死我,他把我放到房子外面了,後來我就被俞春燕帶走了。”
“傳說房子裡燒死了個男嬰,不是你的話,應該是誰?”
“我不知道。”
我揉著隱隱作痛的眉心,突如其來的衝擊實在讓我有點消化不下,略作整理,我才追問道:“俞春燕把你抱走,那她肯定知道你的真實身份。她為什麼讓你隱姓埋名,又為什麼會對你這個態度?俞春國很喜歡你,她是知道的。”
陰霾從陳慶賢臉上一閃而過,他咬著嘴唇,含糊不清道:“俞春國當年,強姦了俞春燕。”
我如遭晴天霹靂。陳慶賢低著頭繼續道:“我從俞春燕打我的時候罵罵咧咧聽出來的。當年俞春國強姦了她,她之所以撫養我,其實是把我當做俞春國,當做發洩怒火的工具。她每次打我的時候,都會罵我是畜生,強姦犯。”
說著,陳慶賢撩開了衣服,他瘦弱的胸口上面有幾道凌亂的傷疤。
他用手指輕輕撫摸著,一道接著一道傷疤掠過,順著他手指的移動軌跡,我認出來了傷疤拼湊成的字元,那是歪歪扭扭的三個字——“強姦犯”。
“這是好幾年前刻的,後來又多了新傷,字跡反而看不清了。”
陳慶賢臉上的表情,我該如何稱呼,慶幸,欣喜?
我抱著一絲僥倖,猜想這些字會不會是陳慶賢自己刻上去的?但我的理性迅速駁倒了這個想法,他還是個孩子,怎麼可能這樣做。
我不敢再看他,他就像是一團比墨水還要深邃的黑,一口吞噬人的深淵。我不知道該如何面對他,更不知道我的童年摯友,那個善良的俞春燕,為什麼會如今變成這樣?
“俞春燕現在跟瘋子差不多,我喊爹的那個男人更壞。哥,我沒指望你救我,我是真心喜歡願願才跟你說的,你離他們遠點。”陳慶賢放下衣服,抿著嘴說。
我聽不進去他的話,只想儘快弄明白俞春燕的事。她憑什麼這樣虐待一個孩子,一個曾經雪一般的孩子。
我想讓這位童年摯友清醒,讓她恢復曾經的善良。
後來,當我再回憶起這件事時,我才清晰地意識到我當時的想法有多可笑。我痛恨自己沒有聽陳慶賢的忠告,甚至痛恨自己從事寫作,否則我不會有著超強的想象力,才對俞春燕仍舊心存美好的幻想。
一切都還要追溯到那個永恆的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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