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圖源:Freepik
撰文 | 王英俊
責編 | 李珊珊
2025年,中國漸進式延遲退休政策開始的第一年,也是彈性退休制度的元年,就在這一年年初,在《科學》雜誌上,科學家們卻在討論這樣一個問題——為何科學家們不喜歡早退休?以及,如何讓希望繼續堅持工作的老科學家和盼著晉升空間的年輕科學家們都滿意?
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的最新資料顯示美國大多數擁有博士學位的科學家在勞動力市場的停留時間明顯長於普通人,他們通常會延遲退休,或者是退休後又重返工作崗位。哪怕是已經71-75歲的科學家也有40%以上仍然在工作,雖然他們當中超過一半此前已經退休。而在美國總體人口比例中,只有19%的71-75歲的人仍在工作崗位。而這種情況不止存在於美國,在其他國家和地區也有類似的趨勢。
為何科學家們如此不愛退休?
根據美國國家科學基金會(NSF)對超過110萬名有著博士學位的科學家或工程師的調查顯示,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他們希望保持職業身份,有超過65%的受訪者都是因為這個原因,還有部分人是因為要獲得額外收入和保持社會聯絡,只有不到40%的人是被要求延遲退休的。
科學家們不願退休,這一現象並不是從最近幾年才開始顯現的,早在14年前,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Los Angeles) 的副校長卡羅爾·戈德堡教授(Carole Goldberg) 就驚訝地發現,很多到了退休年齡的老員工都沒有退休,甚至裡面部分人領退休金會讓他們的經濟狀況更好。但是這對年輕科學家來說並非好事,對他們來說,獲得終身職位將更加困難,這會打擊他們的積極性,讓他們感到前程無望。
“人們應該在不得不下臺之前下臺”,曾為肌營養不良症和亨廷頓氏症相關研究做出過重要貢獻的已故英國卡迪夫大學醫學遺傳學名譽教授彼得·哈珀(Peter Harper)在自己72歲時,曾經對知名期刊《Science》建議道。哈珀說,留在崗位上的高階科學家“他們不退休可能會跟不上時代,這阻礙了年輕人的成長。“ 因為他們可能會繼續佔據較多的研究資源,如實驗室、研究經費等,使得年輕教授獲得的資源相對減少,影響其學術研究的開展。
之前,美國是允許大學強制要求70歲以上的教授退休的,但是這項規定在1994年1月1日廢止,因為它不符合美國的《僱傭年齡歧視法案》(ADEA)的要求。該法案規定,禁止僱主在招聘、解僱、晉升、薪酬、工作條件、培訓和其他就業方面的年齡歧視。該法案特別指出,除了涉及某些高層管理職位(例如高管和警察),僱主不得強制要求員工在達到某一特定年齡後退休。在法案頒佈之後,美國高校的教師可以依據自身學術能力、科研計劃、身體情況、經濟情況等等因素自由選擇退休時間。然而,在聯邦政府廢除強制退休制度之後,美國各個高校都開始面臨低退休率和員工高齡化的問題,這意味著年輕教師越來越難拿到全職職位,更不用提終身教職。
不同於美國全面廢除強制退休制度,英國雖於2011年4月廢止了65歲的預設退休年齡,但是出於保護年輕僱員就業機會的考慮,僱主某些情況下依然可以要求員工強制退休。所以英國大部分大學還是保留了學校認可的退休年齡(employer-justified retirement age, EJRA),以劍橋大學為例,他們規定的EJRA年齡是69歲,如果教授們超過69歲希望繼續工作的話,需要額外辦理延遲退休,但是他們也規定這些選擇延期的教授不應嚴重剝奪其他學者和研究人員的研究空間或獲得資金的機會。並且被延期後只能從事他們獲得延期的工作,而不能繼續履行其之前的行政職務職責,哪怕那個位置暫時空缺。
日本情況則更為複雜。因為日本人口老齡化和少子化問題嚴重,日本政府積極推動高齡就業者的就業比率。日本專門修訂了《高齡者僱傭安定法》以保證員工在65歲之前都有就業機會,並鼓勵企業一直僱傭勞動者到70歲。在這種大背景下,日本的大學可以自主設定教師的退休年齡,有的大學甚至不設退休年齡。這使得日本高校教授老齡化問題更加凸顯,也令日本年輕學者的晉升更為困難。在日本,國立大學的教授人數是按照國家標準配置的,私立大學的教授名額就更少,只有在教授退休或者辭職的時候,才會有教授名額空出,否則只有等到新設立一個專業崗位的時候,才會新增教授名額。並且日本的職場文化講究論資排輩,在高校晉升中這一特點就更加凸顯,很多人到了40甚至50歲,都沒有機會評上教授。嚴格的晉升機制一方面保證了教師隊伍的學術水平和教學質量,另一方面讓年輕學者的成長空間變得格外狹小。
經濟與合作發展組織(OEDC)在有關養老金的報告中表明,全球許多高校呈現延遲退休的趨勢,除了上文提到的美國、英國和日本之外,義大利、荷蘭、丹麥等國家都選擇了延遲退休,丹麥甚至把退休年齡延長到74歲。但報告也指出取消強制退休年齡會降低組織的執行效率。
為了找出科學家們不喜歡退休的真正原因並解決這個問題,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副校長卡羅爾開展了一系列的調查。她發現,很多教授除了因為喜歡自己的工作想要在學術方面繼續深耕之外,都在擔心退休後會很難獲得研究資助也不會再有受邀演講。她認識到,大學需要制定和實施創造性的政策,以幫助年長的科學家在退休後仍然不會失去他們所珍視的參與感。從而做到” 退休並不一定意味著放棄自己的專業活動,相反,退休可以有機會擺脫那些討厭的事情。”
從上述角度出發,卡羅爾開始讓大學給那些退休教授重新授予一個“研究教授”(“research professor”)的名頭,她還組織開展與退休教授的座談會,讓這些退休教授也能繼續利用學校的各種優勢資源。經過一番改革,加州大學洛杉磯分校的退休人數激增。
曾經針對該問題撰寫過專門著作的密歇根州立大學(Michigan State University)高等教育名譽教授羅傑·鮑德溫(Roger Baldwin)也表示了同樣的觀點:“研究結果清楚地表明,很多老年專家都希望可以繼續參與工作,原有的退休觀念正在改變。”他的《重新定義學術退休》(Reinventing academic retirement )一書中指出,隨著壽命的延長,人們在退休後可能有20到30年的健康生活,也就意味著退休不再是閒暇時光的代名詞。此外,政策的變化,如取消強制退休年齡,也使得學者們有更多的自主權來決定退休的時間。這種情況下退休組織(ROs)是幫助這些專家過渡到退休狀態的重要且目前處於缺口狀態的資源。
鮑德溫自己就以志願者的身份擔任了高等教育退休組織協會(Association of Retirement Organizations in Higher Education)主席並承擔他自己學院的一些志願工作。他說,持續參與專業活動可以讓他感受到目標感和參與度。
斯坦福大學SLAC 國家加速器實驗室的名譽教授、理論物理學家海倫·奎因 (Helen Quinn) 也有相似的體驗,她表示:對於那些德高望重,對學術組織十分重要的專家來說,志願服務很可能成為他們滿足感的源泉。她自己也是退休之後,開始志願擔任科學、教育、研究和政策顧問。她表示:“這是我作為一名科學家繼續工作的一種方式,思考科學應該如何教與學。”
前文提到的72歲的名譽教授哈珀,在60歲時就放棄了醫學遺傳學部門的領導權,這比法定退休年齡早了5年。之後他從醫學遺傳學研究轉向科學史,他自己非常樂於參與這樣的兼職退休活動。
很顯然,讓這些資深科學家參與種種志願活動是一個雙贏的解決辦法,這樣機構和組織除了可以給年輕科學家們更多的機會,還可以降低人力成本。當然,希望保持職業身份並不是科學家們遲遲不願意退休的唯一原因,金錢也是決定何時(以及是否)退休的重要考慮因素。美國許多大學會給僱員提供養老金計劃 TIAA-CREF ,這會幫助他們的僱員根據財務狀況做出退休規劃。
美國有超過50%的高校都向教師提供逐步退休專案,以鼓勵教師放棄終身教職。
逐步退休政策由一系列的條件和相關條款構成,包括資格條件、期限與責任、工資與福利等,這些政策不同大學之間差異較大,但是總體出發點都是減輕教師在在職業生涯後期的工作量和壓力,併為其開展研究提供更多的彈性時間和一定的經費支援。逐步退休專案一般持續3-5年,專案結束後不在續任。這期間教師的工作量通常少於全職聘用的工作量,比如他們可以選擇一個學期全職工作,另一學期休假,這期間的工資待遇也會根據工作量按比例支付。不同高校為了吸引教師參加逐步退休專案,通常會提供資金額外福利,比如加州州立大學給參加專案的老師提供全額固定收益的養老金和全額醫療保險,並且在正式退休的5年內可以獲得全職工作時薪酬的50%。相應的,教師參加逐步退休專案就視為同意放棄終身教職,步入退休通道。
當然除了鼓勵退休之外,對於選擇延遲退休或者退休後再聘任的教師,英美的頂尖高校,如哈佛、牛劍等一流高校都設定了續任試用期,這些年長的學者都需要透過續任期的考察,並且那些在退休前任期如果有嚴重不當行為被終止僱傭合同的教師是無法獲得續任機會的。透過這些手段,學校希望控制選擇延遲退休或者退休再聘任的人數。
整體而言,對於那些資深科學家來說,退休需要漸進,這樣就可以避免專案脫軌,他們年輕的同事則有機會逐步成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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