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莫言,作為中國當代文學的傑出代表,憑藉《紅高粱家族》《豐乳肥臀》《蛙》等諸多佳作享譽國內外,2012 年諾貝爾文學獎的殊榮更是讓他備受矚目。莫言以筆為刃,剖析人性、勾勒歷史、觀照社會,為中國文學開疆拓土。然而,光環之下,莫言卻長期遭受著來自不同陣營的攻擊,他們或出於狹隘觀念,或為逐利衝動,或因能力侷限,或懷政治目的,又或源自無知盲從。剖析這些攻擊者的構成與動機,能讓我們更清晰地洞察當下文化生態中的複雜現象。
第一類是極端民族主義與狹隘愛國主義者。這類群體常高舉“愛國”大旗,以偏狹的眼光審視莫言作品。在他們僵化的認知裡,文學彷彿只能是單向度的頌歌,但凡觸及社會隱痛、歷史傷疤,便是不可饒恕的罪過。像《豐乳肥臀》,以家族史詩對映戰爭風雲、人性掙扎與歷史跌宕,其中對苦難與人性弱點的雕琢,本是深度反思的體現,卻被極端民族主義者惡意曲解,扣上“醜化中國”“貶低民族”的帽子。他們站在所謂“愛國”的道德高地上,對莫言口誅筆伐,實則是對文學創作自由的粗暴禁錮,是對多元表達的本能抗拒,以狹隘之心妄圖框定文學應有的廣闊天地。
第二類是流量至上的網路噴子與不良自媒體。資訊時代,流量成為不少人逐利的“香餑餑”。網路噴子與不良自媒體瞅準莫言的知名度,為博眼球、賺流量不擇手段。他們全然不顧莫言作品深厚的文學造詣,炮製諸如“莫言作品賣國論”“莫言被西方收買”等荒誕謠言,蓄意挑起公眾情緒,攪亂輿論風雲。這些毫無根據的言論仿若“病毒”,在網路空間肆意蔓延,裹挾大批不明真相的群眾,既重創莫言聲譽,又讓網路輿論場烏煙瘴氣,文學討論的純粹性在這般逐利喧囂中被消磨殆盡。
第三類是文學審美單一與理解能力匱乏者。文學殿堂繽紛多彩,審美本應多元包容,可有些讀者審美視野狹窄,習慣傳統、直白的敘事,面對莫言充滿魔幻現實主義詭譎、敘事繁複的作品,仿若闖入陌生迷宮,茫然無措。以《檀香刑》為例,其獨特的刑罰刻畫、別具一格的語言韻味,超出了這類讀者的舒適區,他們因閱讀的不適,便草率定論莫言作品“荒誕”“粗俗”,不懂深入探究文字背後對人性、歷史、社會的深度挖掘,僅憑淺薄的閱讀初感,就對莫言的文學探索嗤之以鼻,將自身審美侷限強加於作品評價之上。
第四類是別有用心的政治操弄者。莫言的諾貝爾文學獎不幸淪為某些勢力的政治工具。他們罔顧作品的文學價值與國際認可,強行將文學獎項政治化,汙衊莫言獲獎是西方“文化滲透”陰謀,進而對莫言本人及其作品惡意攻擊。在此語境下,莫言不再是單純的作家,作品也非文學創作成果,而成了政治博弈的“人質”,這種無端操弄不僅戕害莫言個體創作生涯,更給中國文學海外形象蒙上陰影,讓文學交流之路荊棘叢生。
第五類是文化水平很低且未讀過作品者。身處資訊洪流,部分文化素養欠缺又毫無閱讀耐心的人,對莫言的認知近乎盲人摸象。他們未曾翻開莫言著作,沉浸其中感受文字魅力,卻僅憑網路零碎資訊、自媒體片面解讀甚至他人偏激評論,就倉促站隊攻擊。如聽聞對《豐乳肥臀》書名的非議、對書中片段的曲解,便不假思索跟風謾罵。他們缺乏獨立思考“筋骨”,習慣人云亦云,借攻擊名人尋求群體認同,在虛擬網路中抱團宣洩,渾然不知此舉是對文學尊嚴、作家心血的踐踏,以無知之態在文學評論的舞臺上亂舞,徒增亂象。
從歷史維度看,類似的批判在魯迅時代就已上演。當時也有人指責魯迅專寫國民劣根性,"給外國人看中國的笑話"。歷史已經證明,真正的愛國不是掩蓋問題,而是直面問題;不是粉飾現實,而是推動進步。法國作家加繆曾說:"愛國不是一味歌頌,而是永不停歇的關切。"莫言對鄉土中國的深刻描繪,對歷史創傷的誠實面對,恰恰體現了一個作家對祖國最深沉的愛——他不滿足於膚淺的讚美詩,而是以文學手術刀剖析民族的靈魂創傷,以期獲得真正的治癒。
當代中國文化自信的建立,需要的不是對批判性聲音的圍剿,而是對不同藝術表達的包容;不是對外部認可的焦慮,而是對內在價值的堅定。義大利思想家葛蘭西提出的"文化霸權"理論提醒我們,真正的文化獨立不是閉關自守,而是在開放交流中確立自身的主體性。莫言的諾貝爾獎恰恰證明了中國文學已經獲得了這種主體性——不是因為我們模仿了西方,而是因為我們貢獻了西方所沒有的獨特藝術世界。
解構莫言批判現象,我們看到的是一幅文化心理的症候群圖譜:在全球化語境下,部分國人的文化自卑感穿上了"愛國"的偽裝,將對自身文化能力不足的焦慮,轉化為對文化成就者的攻擊。這種心理機制若不加以反思,將嚴重阻礙中國文化真正的自信與創新。一個成熟的文化大國,應當學會以平常心看待批評與榮譽,既不因外部否定而妄自菲薄,也不因外部肯定而忘乎所以。唯有如此,中國文化才能擺脫"他者凝視"的枷鎖,建立起真正的主體性自信。
莫言及其批判者的對立,本質上是兩種文化心態的對立:一種是開放的、自信的、能夠直面自身陰暗面的健康心態;另一種是封閉的、自卑的、需要不斷透過外部確認來獲得安全感的脆弱心態。中國要成為真正的文化強國,必須超越後者的侷限,擁抱前者的勇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