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家好,我是陳拙。
最近北京西城區有家醫院挺熱鬧,他們開了一個特別的科室,就叫“拒絕上學門診”。趕上開學季,專家號瞬間被搶爆。來就醫的孩子,有的已經休學一年,有的剛請假沒幾天,和家長進診室時還穿著校服。
孩子們拒絕上學這事兒,不是突然爆發的。
今年天才的新作者,心理諮詢師雷一心就跟我說,她的來訪者越來越低齡,最小的是一年級孩子,患上了重度焦慮,也是無法上課才被家長送來救治。
我聽得心驚膽戰,特別想知道,現在的孩子們都在面臨什麼樣的問題?他們的今天類比我們的昨天遭遇了什麼不同的難處?
以及,他們真的是更敏感脆弱的一代人嗎?
所以我邀請雷一心寫下今天的故事,記錄她幫助一位不去學校的女孩的全過程。
“她不是不想去,而是不敢去,比起好成績,她更害怕丟掉被愛的滋味。”

“學校裡都是那種怪物。它們模樣和人類沒有區別,但是神態一點都不像人。沒有表情,不說話,肢體僵硬,死氣沉沉的,就像是殭屍,或者別的怪物假扮成人類,在我身邊徘徊。
“我不敢跟他們對視,但我能感覺到,它們死死地盯著我。整個學校寂靜得可怕,我只能聽見它們的腳步聲,還有衣服摩擦的窸窣聲。我害怕極了。”
以上兩段文字,不是什麼恐怖電影的臺詞,而是我一位來訪者講述她的夢境。我將這些內容逐字記錄進檔案,至今還能回想起當時的場景。
那個十五歲的女孩叫小雅,當時她躺在我諮詢室的催眠椅上,身體繃得僵硬,微微發抖。
我做心理諮詢師十五年了,見過很多患心理疾病的青少年,不乏極端駭人的,但小雅最讓我心疼。她要面對的現實,比這個夢境更恐怖,也讓我感到更無力。

人在講述恐怖夢境時,同樣有身體和心理的反應,就像觀看恐怖電影一樣。小雅此刻正處於極度恐懼狀態,我必須立刻干預,不然她可能隨時停止,夢境也就無法探索。
我輕輕對小雅說:“現在你穿上一件魔法隱身衣,它們看不見你,會發生什麼呢。”
小雅閉著眼睛,有氣無力地說:“它們看不見我,但還是盯著我消失的位置,好像能嗅到我這個異類。我還是很害怕,想要逃出去。但是學校被什麼東西扣住,有東西在阻擋我,透明的、軟軟的,橡膠一樣、有彈性的牆壁。我拼命朝外面的人呼救,但是外面看不到。我爬上圍牆,透明的牆也升高了,我根本逃不出去……”
心理學認為,夢境是潛意識的語言,呈現著內心的真實感受。
小雅的夢境,幾乎是以一種奇幻色彩映射出她對學校的恐懼。
她在一所縣重點學校讀高一,住在學校宿舍,每天清晨五點多起床,晚上十點熄燈睡覺。跑操、洗漱、早餐、上課……每一項都有精確到分鐘的時間表,學生們像是上發條的機器,在這個系統裡連軸轉動。
學校實行大小週末制度,大週末週六下午放學,週日中午回學校,小週末週六晚九點放學,依然週日中午回學校。
午餐後是難得的放風時刻。小雅想要休息下,邀請同學散步,聽到好聽的音樂,也主動分享給同學,可每當她這樣做,“周圍的同學都盯著我,眼神透著古怪,好像在說學習緊張,你還有心情散步,欣賞音樂?”
學校有扣分制度,不管上課還是自習,必須寫作業或者看教輔書,被抓到讀課外書,或者做與課業無關的事就要扣分。
此外坐姿要正確,身體要繃直,趴在桌子上、翹二郎腿、抖腿或者左顧右盼,這些行為只要被巡查老師抓到,扣一分,累計二十分要受記過處分。
開學半個月,小雅距離受處分,僅剩下五分。
這所重點高中每屆有八百多名新生,小雅的中考成績在學校排一百多,入校摸底考試排到九十幾名,按照這種排名,考上211名校幾乎沒有問題。

可是她忍受不了這種生活,經常做噩夢,驚醒後一身冷汗,卻很難記得夢裡發生了什麼,唯獨這次印象深刻。有一天晚自習,她突然情緒崩潰,頭痛欲裂,喘不過氣,胸悶、眩暈,在教室大哭大叫,老師只能讓父母接走她。
上海的精神科醫生診斷小雅為焦慮症,且伴有抑鬱發作。她轉到省專科醫院住院兩週,症狀得到控制後出院。醫生囑咐她堅持吃藥,還得做心理輔導。
抗抑鬱藥在書包裡搖搖晃晃,小雅被父母開車送回學校。透過車窗,她遠遠望見教學樓的屋頂,胸悶頭暈的症狀再度發作,站在校門口,整個人癱軟下去。
當天上午,小雅再度崩潰。父母不得不開車過來接她。他們為小雅尋找心理諮詢師,於是託教育局的朋友找到我。朋友是區教育局心理教研室的負責人,給我發信息說:“務必幫忙結下這個案子,拜託拜託。”後面附上三個雙手合十的表情。
能讓教育局朋友這樣說,恐怕小雅的父母有些能量。
其實小雅做那樣的噩夢,一點都不奇怪。活在那樣的環境裡,能舒服才怪。真正引起我注意的,是夢境後半段。小雅身邊都是怪物,她向外面的人呼救,可是外面沒有人回應。這意味著現實中,或許沒有人幫助她脫離困境,甚至可能更糟。
小雅父母不許她鎖門。她的房間沒有門鎖,鎖眼被掏成窟窿,光照得進來,風穿堂而過,父母也能隨意進出,唯獨她好像始終被困住,就像在她的夢境,不管怎樣也逃出不去。
在古希臘神話裡,孩童被丟進迷宮,或是獻祭給裡面的牛頭怪,或是戰勝它。小雅就像是在迷宮中哭泣徐行的孩子,必須有親人的幫助,才能戰勝怪物。
剛一見面,這對父母提出的第一個問題是:“她這種情況,哪天能回學校?”

見面那天,小雅一家準時抵達諮詢室,一分鐘不早,一分鐘不晚。
最先進門的,是小雅的媽媽許清。她戴著口罩,披肩小卷發,穿著白色印花T恤,一條破洞牛仔長褲,小白鞋,看起來年輕時尚。小雅的爸爸陳越一身正裝,皮鞋擦得鋥亮,揹著商務雙肩包,表情嚴肅,見到我沒說話,略微點了點頭。
小雅夾在父母的縫隙中進了門,快半步就要踩到媽媽,慢半步就要被爸爸撞上。她很瘦,臉上竄出幾顆青春痘,但掩不住清秀的長相,馬尾紮起,頭髮顯得特別濃密,非常漂亮。
我邀請小雅一家落坐,一張不大的圓桌,許清和陳越並排,小雅選擇坐在父母對面,就像是談判的兩方。這意味著小雅潛意識裡的立場,和父母相反。
剛一落座,還沒來得及寒暄,許清就開口說:“一心老師,我家小雅成績非常好,今年考進區重點高中。可是她爸覺得區重點,不如縣重點,就把小雅轉回去。開學還好好的,沒多久就成了這樣。我倆也不知道她怎麼了,問她,就說不想回學校。”
小雅聽著媽媽的話,耷拉著腦袋,彎著腰,雙手交握搭在腿上,手背隱隱浮現的青筋。說明此刻,小雅正在緊張、焦躁不安的狀態。
我剛想問小雅,陳越說話了:“老師你看她,讀高中就成這樣了。坐沒坐相,彎著腰一點也沒精神。小雅!背挺起來!年輕人,就要有年輕人的朝氣。”
陳越的語速很慢,卻顯得穩重有力。他歲數不老,卻有一種領導說教的口吻。
小雅挺直腰背,腦袋垂得更低了。我望向陳越和許清,兩口子悠閒地靠在椅背上,翹著二郎腿,簡直是同款姿勢。
陳越繼續說:“其實我們沒什麼要求,只要努力了,成績好不好都無所謂。”
說到這兒,陳越看了一眼妻子,許清接過話:“初三暑假她玩得很開心,還和好朋友去上海迪士尼,我們同意了。放棄市重點回縣重點,也和她商量了,沒想到變成這樣。”
許清話音還沒落,陳越瞬間無縫銜接:“她就是和幾個讀普高的同學比,覺得現在的學校管得嚴。普通高中當然鬆散,想要出成績,當然要抓緊……”
兩口子像是傳球一樣,我愣是找不到說話的空檔。趁著陳越吸一口氣,我趕緊出聲打斷:“爸爸媽媽的話我聽到了,我想聽小雅的想法。”
爸媽說那些時,小雅不停搖頭,兩手攥得骨節發紅,身體轉向門口,隨時準備逃走。我突然邀請她說話,她愣了一下,有點慌。
陳越搶道:“問你話怎麼不回答?心裡怎麼想就怎麼說!”
許清附和:“老師問你,你快回答呀!”
小雅小心翼翼地描述了學校的作息表,說:“我不想回學校,跟讀普高的同學沒關係。純粹因為學校安排得太緊了。”
我連忙回應她:“沒有自己的時間,光是想想就覺得可怕。”
小雅點頭表示贊同,沒想到陳越惱火了:
“怎麼沒有關係?你就是受他們影響。要和優秀同學一起才能進步。你看明哥哥(陳越的侄子)多努力,生病了都不願意請假,現在考上了上海交大,往後前途一片大好。你剛讀高中就這樣子,將來你想做什麼?”
許清跟著附和:“考不上好大學,生活的累可是要吃一輩子的。”
從見面到現在十幾分鍾,全是這兩口子在說話。我好像親眼看著他們,把孩子推搡進怪獸的迷宮。小雅神經緊繃,眼看就要崩潰。
我心裡直嘆氣,要知道這孩子的真實想法,必須隔開她和父母,於是對小雅說:“剛才你只說了幾句。你的困惑和問題,你最有發言權,我想聽你說。你願意和我說嗎?”
小雅點點頭,隨後又搖了搖頭。
“是沒想好?”我接著問。
小雅還是搖搖頭。
“是想和我單獨交談?”我繼續問。
小雅點點頭,說了聲:“嗯!”
“那請二位到外面稍等,讓我和小雅單獨談談。”
我衝陳越和許清點點頭,隨即開啟諮詢室的門,作出“請”的手勢。

兩口子離開諮詢室,屋裡頓時安靜了不少。
小雅靠住椅背,雙臂搭在椅子扶手上,整個人都放鬆下來。
我裝作不經意地開口問:“剛才他們說話,你不停搖頭,我猜你不贊同他們。”
小雅很快回復:“是的。”
許清和陳越聲稱,對小雅的成績沒有要求,只要努力就好。他們沒有要求小雅考什麼樣的名次,但是會不斷給她設定目標。
小雅考到年級前五十,他們就會說,再努力肯定能考進前三十,等到小雅考進前三十,他們又說,努努力,肯定能考進前十,“他們的目標永遠沒有盡頭,即使我再努力學習,也沒法讓他們滿意。”
但凡小雅沒能達到父母內心的期望,許清就會愁眉苦臉,連續多天唉聲嘆氣。好像小雅未來的人生也就這樣了。
我把談話的重心拉回到小雅身上,於是問她自己對學習有什麼目標。
小雅說:“學習不是全部,只要有自己的優勢,我依然很有魅力。可是我爸媽不這樣想,他們要我所有科目都好。以前我都聽他們的,但是從去年開始,我會反抗,會和他們爭辯。他們辯不過我,就會說一句我最討厭、最不想聽的話——
“我是你的父母,你就必須聽我的。”
小雅情緒激動,不停捋著自己的頭髮。我問她,這話讓她有什麼感受。
“聽到這話,我覺得說什麼都沒用,也就失去溝通的慾望。好像有種被拋棄的感覺,心裡很慌張,也很壓抑、害怕。我想反駁,但是話到喉嚨,就像被什麼堵住一樣,說不出。”
小雅說著,又忍不住去捋自己的馬尾。我發現這是她的習慣性動作,緊張或者焦慮,就捋自己的長髮。可是在父母面前,她連這個緩解焦慮的動作都不敢。
那天小雅表達了很多對父母的不滿。出院後,父母急於將她送回學校。可是走進學校,她就渾身難受,只能強撐。實在受不了,就回家歇兩天再去,像是被怪物打敗的勇士,滿血復活再去挑戰。
諮詢末尾,我問小雅感覺今天的談話怎麼樣。她說比一開始好很多,放鬆了一些,還說她在家偶爾也覺得無聊,也想早點回學校。我順著小雅的話,試探性地問:“你感覺……明天可以試著回學校嗎?”
小雅雙手不停地捋著頭髮,“要再緩一天。”
沒想到,就是我這句試探的話,差點斷送整個諮詢。
其實“再緩一天”只是小雅的推脫。這句話透過我的複述,鑽進陳越和許清腦袋,就變成“後天就能上學”,兩口子很開心,可是小雅就犯難了。她想和父母商量繼續請假,可是看著父母開心的模樣,又張不開嘴。
當天夜裡,小雅手寫一張卡片,塞進父母房間門縫。
第二天清早,我收到許清的資訊,還有那張卡片的照片,字跡很潦草,其中兩句寫著:“爸爸媽媽不要生氣,我不是故意不想上學,而是看到學校緊張。我可能還回不去,但我害怕你們罵我,也害怕你們找我談心,我心裡很亂。”
許清在資訊裡說,小雅不願再來諮詢,因為回不了學校,不好意思來見我。
瞬間,我意識到自己犯了大錯。
我好像被兩口子影響到了,和他們一起將小雅推向怪物迷宮。犯這種錯誤,或許是因為我也有同樣的焦慮。我的孩子,在同樣的迷宮裡徘徊,而且離怪物更近。
小雅無法上學這年,我的兒子正在讀高三。

多數時候,我能理解兒子的辛苦。
高三這年,學校設定晚自習,學生們要九點多才能回家。兒子不想讀,我們就向老師申請走讀。每天下午五點,全班同學開始晚自習,兒子拎起書包回家了。
這樣的決定看上去挺寬容,我心裡也沒那麼平靜。
晚上兒子的房間關著門,我藉口送水果,看看他在房間裡幹啥。很多次進屋,發現他不是在摺紙,就是在玩魔方,或者做手工。我心裡有股火瞬間要爆發,還是強壓著,撂下水果轉身就走。
轉身回屋關上房門,我說:“老公,你知道這傢伙在幹嘛嗎?說好在家晚自習,自己安排好學習時間,可是他壓根沒在學習。剛剛我去送水果,看到他在摺紙。都高三了,一點也不抓緊時間,氣死我了,差點就忍不住衝他發火了。”
老公輕輕拍了拍我的後背,說:“你也說過要尊重孩子的決定,相信孩子自己的節奏,現在怎麼要發火呢?他摺紙可能是學累了,放鬆而已。”
我恍然明白,自己被內心的焦慮嚇到,才這樣急不可耐。要發火的情緒不是為孩子,而是為緩解我自己的焦慮。認識到這點,情緒慢慢消退了。
這一年,我們夫妻倆就是這樣互相勸解,終於平穩渡過。
現在兒子已經順利進入大學,我終於有機會問問他當初的感受。兒子說:“如果當初堅持讓我讀晚自習,可能以後一些決策就不會跟你們講了。晚自習都硬要我去,那別的事也不太會照顧我的看法吧。不過咱家比較特殊,不是所有父母都像你們這樣的。”
在大學裡,他和同學聊起高中生活。聽說他高三五點放學回家,同學都驚呼不可思議。
我追問他:“我們家情況比較特殊,是指什麼?”
兒子回答:“咱們家有事可以商量,如果一貫父母說了算,那這次沒同意在家晚自習,下次還有事可能就不會再和父母說了。”
兒子的話也解開了我心中的困惑。青春期是充滿暴風驟雨的特殊階段,而我兒子的青春期很平穩,沒什麼叛逆的表現。我一度擔心,怕他有心事都壓抑起來,現在知道了為啥他沒有所謂的叛逆。
當想法和需要隨時能說出來,就不需要施展叛逆的言行。
但是小雅沒有這樣的自由,她得要面對“我是你的父母,你必須聽我的。”
她原以為我能理解,沒想要一句試探,還是讓她感覺到難受。
好在透過許清和陳越的勸解,一週後小雅還是來了。
再見到小雅,我第一件事就是向她道歉:“非常抱歉,我上次問你第二天是否回學校,讓你有種被逼迫的感覺吧。是我工作失誤,太著急,沒有守好自己的立場。”
小雅覺得很意外:“這樣坦誠,不怕我們覺得你不專業?”
我說:“完全不怕肯定是假話。不過我也只是一個普通人,心理學知識比其他人多瞭解一點而已,有失誤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道歉讓小雅感受到被尊重,和我的關係好像更近了。
心理諮詢師的第一個任務,就是和來訪者建立信任感。經過這個失誤的插曲,我和小雅的信任才算是正式建立起來。

很多人對心理諮詢師都有一種誤解,認為花錢找到我們,就能解決問題。
實際上,解決問題的只有行為,而我們無法強迫任何人改變自己的行為,只能幫他們捋清思路,懂得自己或者對方的內心感受。
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讓許清和陳越,理解小雅的感受。
許清原來是一所公辦幼兒園的老師,為陪伴小雅,她辭職創業,開辦培訓學校。小雅放學以後,就走進媽媽的培訓學校。
第二次諮詢一開始,許清就不斷強調自己的付出,“我讀過很多教育書,也上過很多課程,對小孩都是賞識教育。她不想上學,我找不到原因。”
我說:“我感受到你對小雅的愛。代入小雅的角色,也感受到很大壓力。”隨後將小雅的話複述給她,從年級前一百,到五十名,再到三十名,嘗試讓她理解小雅的感受,“當女兒考得不錯,回到家跟你們說起成績時,你會怎麼回應她?”
陳越坐在許清身旁,低頭看手機,不時抬起頭,像個參會,卻不輕易發言的領導。
許清說:“我會鼓勵她再接再厲。小雅有時也會驕傲,不能讓她放鬆。”
我感到忿忿不平,忍不住開口:“你覺得她考這麼好的成績,需要付出多少努力,她會不會覺得很累?”
或許我的語氣有些生硬,陳越望著我說:“人生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現在不對她嚴格要求,將來說不定她會怪我們不督促她。”
許清補充道:“我知道讀書很辛苦,可是大家都是這樣。不努力豈不是就落後了?”
兩口子又開始傳球,巧妙地將話題從孩子的感受,轉移到努力奮鬥贏得人生上。
我終於明白,小雅和他們倆辯論的難度了。
我說:“比如培訓學校今年收入五十萬,你很開心,請父母公婆去高檔餐廳吃飯。在飯桌上父母說你真厲害,賺了這麼多錢,再努力努力,明年肯定能賺到八十萬,到明年他們又說,繼續努力就能賺到一百萬。聽到這些話你是什麼感受?”
許清眼神迷茫,似乎沒有什麼感受。於是我又慢慢重複一遍。
她皺起眉頭,似乎冥思苦想著什麼,忽然說:
“我好像感受到了。賺了五十萬請父母吃高檔餐廳,我非常開心,想和他們分享我的喜悅。可是他們讓我明年爭取賺八十萬時,我心裡不舒服,感覺他們這樣說,好像是對我不滿意,覺得我還不夠好。”
我鬆了一口氣。孩子註定要走進迷宮,與怪物戰鬥。問題的關鍵在於,將孩子送進迷宮的父母,是在她背後加油打氣,還是以愛為名,一次次忙著將她推向迷宮的更深處。
我不知道這兩口子是否能改變,但至少現在他們能理解小雅的感受,第一步已經邁出。
人的行為都有慣性,改變必然經歷陣痛。很快,他們的陣痛就來了。

小雅的諮詢安排在週末,每次都是陳越送她到樓下,結束時再來接。
直到諮詢一個月時,兩口子不請自來,據說為小雅,他們起了矛盾。
兩次諮詢後,陳越開始陪著小雅夜跑,父女倆經常在跑步和走路時聊天,他覺得女兒在往好的方向走,可以多給她一些恢復時間,休學一年也行。
許清堅決不同意,她覺得小雅自律性不強,休學肯定荒廢,可以轉去職高,或者到杭州找個藝術學校,走藝考路線。
陳越說:“那些地方的社會習氣太重,我怕她學壞。”
敢情兩口子誰也說服不了誰,到這裡讓我當判官了。
陳越自詡和女兒關係改善,整個人顯得很悠閒。許清卻很慌張,她的話始終圍繞著小雅和學校。那種急迫感簡直要淹沒諮詢室。聽到這些,我內心都湧起一股焦躁。
我畢竟是個外人,不可能為小雅的未來做裁判,只能把感受反饋給許清。
我說:“轉學、職高,走藝考,這些計劃像是你處理內心焦慮和恐懼的一種方式,而不是小雅急需做的選擇。現在你和她說這些,她可能會找藉口溜走,迴避和你的交談。”
陳越罕見贊同:“她一開口,小雅不是說嗯嗯知道了,就是要回房看書。”
許清仍在為自己辯解:“我只是擔心她繼續在家待著,會荒廢學習進度。”
兩口子的拉鋸戰持續了幾個月。在這期間,小雅向我傾訴了校園的噩夢。
幸好,最後小雅還是休學了,陳越去學校辦理了休學手續。
我對陳越的第一印象並不好,覺得這個爸爸總是一副領導教訓人的口吻。隨著他和小雅夜跑拉近關係,主動提出讓孩子休學一年,我開始對這個爸爸刮目相看。
可是很快,我發現事實並不如我想象的那樣。
有一回小雅在諮詢室,說到激動時開始控訴:
“爸爸說他接受我休學,其實根本沒有。有點小事不聽他的,就會吵架。比如我在看小說,在畫畫,他就覺得我雖然休學,也不能過度放鬆。這些都是小事,但是吵起來,他就說我不是正常人,正常同齡的都在學校。
“他希望我每天都向上,只要我心情不好,或者想一個人待著,他就過來和我談心,問我為什麼心情不好?為什麼不想些開心的事?心情不好也不被允許。”
許清的陣痛是在表面上的,我能嘗試著溝通,轉變她的想法,但是陳越的觀念深根蒂固,他不願和我交流,我也難以動搖。
每當這時候,我都有一種無力感,只能嘗試著安撫、疏通小雅的情緒。
網路上有一張梗圖,左邊一位水泥匠,費力磨平一條路,配著文字“我的心理諮詢師”;右邊一隻貓,肆無忌憚走過剛鋪好的水泥路,留下雜亂的腳印,配著文字“我的家人”。意思是心理諮詢師呵護一個人的內心,家人卻肆意踩踏。
太形象了。

想要小雅戰勝怪物,就得為她打造一把趁手的武器。現在我不清楚這把武器是什麼,得從她內心找答案。
於是我和她重提復學的事。小雅已經信任我,不再質疑我的立場。可是提到學校,她還是當場表演川劇變臉,瞬間眉頭緊鎖,雙臂抱胸,表現出明顯的抗拒。
我換了一個問題:“假設你考上理想的大學,現在你再想到學校,心裡是什麼感覺?”
小雅放鬆了些說:“我其實挺捨不得的,那是我生活過的地方,我度過的青春時光。”
“假設你此刻站在學校門口呢?”我問。
“我害怕,坐在車上不敢下車。”她開始捋頭髮。
“害怕什麼?”
“害怕我一下車,爸爸媽媽就會說你趕緊回學校吧,我們走了。我不想他們把我丟下。如果我回學校了,就要好長一段時間才能再看到他們。”
小雅哭了,哭得很傷心。我卻感到很意外。即使父母對她蠻橫、斥責,她依然想要有他們更多的陪伴。
我沿著這條線索追問,得知小雅童年在爺爺和外公家輪流住著,父母工作忙碌,隔幾個月,小雅才能見他們一面。
即使見面,陳越和許清也不會對小雅有愛的表達。沒有擁抱,沒有“媽媽愛你”這樣的情感表達,這使小雅感受不到來自爸爸媽媽的愛。
孩子感受不到愛,自然會產生不安全感,久了便演化為恐懼。童年的恐懼根植內心,除非有愛的照顧者出現,不然恐懼會如影隨形,直到孩子長大。
成年人對伴侶不信任,戀愛時控制慾強盛,查崗,資訊必須秒回,慢了就是不愛我等等,都是童年恐懼的演化。
我感到小雅需要的武器,依稀有了輪廓,於是讓她描述具體事件和感受。
小雅啜泣著說:“印象裡,爸爸媽媽從來沒有情緒。他們有交談也會聊天,但都是非常平靜的,就像是心跳監護器在人死後變成的那條直線,沒有起伏,對我也是這樣。
“像我難過、委屈的時候,想讓媽媽給我一個擁抱,鼓起勇氣主動去抱媽媽,但她多數時候都推開我,說我很作,讓我堅強一些。這時我會特別難過。
“去找爸爸,他要麼讓我找自己的原因,問我,為什麼就你委屈?為什麼別人不委屈?要麼跟我講很多道理,說很多鼓勵我的話,讓我要多一點正能量。”
小雅抱著頭,眼淚止不住往下流,“聽到他們的話,不知道為什麼心裡更難受了。”
看著不停流淚的小雅,我特別心疼,幾乎沒來得及任何思考,伸出手輕拍著小雅的背。這一刻,或許我把小雅當成了自己的孩子。
當我意識到自己在安撫小雅,想收回手讓她繼續講述時,小雅突然把手搭在我的手臂上。
“一心老師,你能抱抱我嗎?”小雅看著我。
我一愣,隨即微笑點頭,站起來向她張開雙臂,“當然可以呀。”
小雅幾乎是撲過來抱住我,然後就聽到她“哇”的一聲大哭,我用手撫撫她的背,幫她順順氣。過了一會兒,哭聲慢慢小了,她輕輕推開我,捂住臉不好意思地坐回去。
小雅說大哭一場後,感覺輕鬆了很多,“原來傷心的時候可以大哭。”
我為小雅有了新體驗感到欣慰,同時也有心疼。難過時大哭是一種本能,而她到今天才找回這種體驗。可見這些年過得有多壓抑。
大哭只是暫時的療傷,直到現在我終於搞清楚,能讓小雅戰勝怪物的武器,不是道理,或者正能量的教誨,而是簡單一個擁抱,一句愛的表達。
我的擁抱不過“山寨貨”,小雅真正的武器,只能從陳越和許清那裡獲得。

我再次向陳越、許清發出邀請,等他們一起赴約時,已是諮詢四個月後。
據小雅所說,家裡的溝通,像是死人心電圖般筆直。這種比喻,引起我的好奇,我想親眼看看,到底是怎麼個筆直法兒?
結果兩口子一坐下,我還沒來得及說話,他們就吵起來。
許清最先說:“現在小雅的狀態好多了,只是一提到學校就滿臉不高興。我擔心開學後她還是不願回學校,那時可怎麼辦?”
陳越語氣輕鬆,“醫生說小雅恢復得不錯,以前需要吃好幾種藥,現在只需要吃一種,兩天吃半粒。保持下去,過兩個月就能停藥了。至於不願回學校,我不怎麼擔心,感覺九月開學回去問題不大。”
許清聽到這話,聲音立刻變得尖銳,“你從來都沒擔心過。在你心裡最重要的是工作,家裡的事你什麼時候放在心上過?”
陳越皺起眉頭說:“我就是讓你放鬆一點。你怎麼還生氣了?那我不說了。”
諮詢室裡陷入一陣沉默。兩口子各自低頭擺弄手機。明明並排坐著的兩個人,卻將身體背離對方,像是中間有一面厚厚的牆壁。
就在此刻,我抓住時機給自己“施了一個魔法”,將自己塞進小雅的角色。
很快我發現,這對爸媽完全遺忘了我的存在。我有一種被忽視的感覺,彷彿自己無足輕重,根本不被當成活生生的人看待。我感到害怕、無助,想找個角落躲藏進去。
我的感受,就是小雅在家裡的真實感受。
魔法解除,我回到心理諮詢師的視角,心裡大致拼湊出陳越和許清的相處模式。
陳越是一個很理性的人,這種特質最常見的表現形式是就事論事,在家裡過多使用,會顯得無情、冷漠,讓家人感覺很受傷。
許清雖然也很理性,但仍有許多細膩情感。在她和陳越的婚姻裡,她渴望得到丈夫的情感表達和回應,可她始終沒有得到回應,所以,要想維持她和陳越的婚姻關係,只有關閉自己的情感需求,讓自己也變得麻木和冷漠。
我開口打破沉默,將自己剛才的感受,如實講述給兩口子,接著說:“你們剛才在表達自己的想法,當對方不認可時,你們就退回去,好像給建立起了一個透明結界。能看到對方,但對方的資訊進不來,自己的資訊也發不出。
“對於你們兩個人來說,這種相處不會有太大的問題,但對於小雅,她感受到巨大的恐懼。”
我突然想起,小雅夢境裡的也有一個透明結界,看得到外面,但逃不出去。
兩口子瞪大了雙眼盯著我,好一會兒才緩過來。
“我們倆結婚到現在幾乎都沒紅過臉吵過架,有事都是透過溝通解決。在家裡,我們經常和小雅溝通談心,家裡任何事都可以溝通處理。我覺得吵架完全沒必要,事情無法透過吵架來解決。”陳越解釋,許清在旁邊點頭贊同。
我告訴陳越與許清,在他倆的談話中,我聽到的是擺事實講道理,卻沒有感受到夫妻之間的情感流動,也就是說,這種談話的氛圍有點冷漠。在工作場合,這種交談是適合的,可在家裡不太好。
陳越辯解道:“這種相處是在表示對對方的尊重,也是避免爭吵的方式。”
我點點頭說:“尊重是發自內心的。讓對方感受到尊重才是真正的尊重。無論是妻子還是孩子,都一樣。”隨後我轉向許清問:“在剛才的談話中,你感受到陳越對你尊重嗎?”
許清遲疑片刻,搖了搖頭,說:“沒有感受到尊重,反而很生氣。”
我問許清是什麼讓她感到生氣?又是什麼讓她並沒有表現出異常?
“結婚這麼多年,我可能已經習慣了,但是你剛才問我,我心裡好像出來一種感覺,就是很生氣,有種抓狂的感覺,但我很害怕這種感覺。想想還是算了,也沒什麼事,也不想吵,就不說話了。”
許清看了一眼陳越,慢慢說著。
陳越低頭看手機,好像重新張開了一個結界,他又封閉了自我。
冷冰冰的家,沒有能力將愛意和擁抱傳達給孩子。我讓陳越和許清做夫妻情感連線練習,每天至少十分鐘和對方聊天,不管聊什麼都可以,不允許使用手機,最好能並排坐在一起,身體靠近,能牽著手最好。
只有豐沛的情感在家裡流動起來,小雅才能得到“愛”的武器,戰勝迷宮裡的怪物。

作為心理諮詢師,我只能每週在諮詢室裡見到客戶。許清兩人到底有怎樣的改變,我並不能徹底瞭解,只是再見到小雅時,我發現她剪了一頭清爽的短髮。
小雅一直很珍視自己的長髮,也喜歡買各種頭飾。當她感到焦慮,就會下意識伸手捋自己的頭髮,現在突然剪短,我猜一定是發生了什麼。
小雅告訴我,那天她和父母提起要剪頭髮,許清不同意:“好好的為什麼要剪頭髮,這樣挺好的。”
小雅執拗勁兒犯了,喊道:“我不光要剪,還要剪寸頭!”
許清被這話嚇到,連忙說:“稍微剪短還能紮起來。女孩子剪寸頭很不好看。”
小雅衝進房間,提起剪刀往頭髮上放,咔嚓咔嚓,“我就剪!立刻、馬上剪!”
兩口子衝進去,想奪剪刀卻為時已晚,黑色的頭髮散落一地。這樣的舉動嚇壞了父母,尤其許清嚇得直哭。小雅看到媽媽哭了,胸口那團火瞬間熄滅,第二天去理髮店剪短,卻還是沒有剪寸頭。

“剪了短髮的這些天,有什麼感覺?”我真的蠻好奇。
“這幾天是我長到十五歲以來最輕鬆、最快樂的日子。這件事讓我不壓抑了,我感覺自己是一個獨立自主的人了。
“以前爸媽總說我小,說我不行,什麼都要聽他們的,現在透過剪頭髮這件事,父母感覺到我已經長大了,不再是小孩子了。我覺得很自由。”小雅開心地說。
“如果他們同意你剪寸頭,你真剪嗎?”我突然問小雅。
小雅瞬間愣住了,顯然沒想到這一點。她回過神,手摸著額頭說:“你這麼一問,我還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沒想過這個問題。如果爸媽同意我剪寸頭,可能到理髮店要剪頭髮時,我會反悔也說不定。”
我瞬間明白了,所謂剪頭髮不過是一個幌子而已。長髮或者短髮不重要,小雅在意的是身體主權,她的身體、髮型,能否由自己做主?如果沒有這種主權,就要狠狠爭奪過來。
青春期的叛逆,本質上就是權力爭奪,孩子長大了,想要主權,而小雅父母不願意放權,才發生這場鬧劇。
這種激烈的表達,終於讓陳越和許清認識到一個現實:
小雅已經長大了,不能像以前對待孩子那樣對待她了。陳越買了新的門鎖,給小雅的房間換上,將鑰匙給了女兒,夫妻倆也和她約定,以後敲門,小雅同意才能進去。
沒有鎖的房間,將小雅困在原地,漂亮的長髮成為她焦慮的符號,現在她準備好向這一切做訣別,重新挑戰迷宮裡的怪物,迎接人生的下一關了。
小雅說,她要去線下補習,想要交新朋友,為開學做準備,諮詢末尾還提到,下次過來想和我聊聊關於朋友的事。
正當我準備為小雅的社交問題解惑時,突然接到許清的資訊。她說小雅願意回去上學,不再需要心理輔導,兩口子商量後,決定停止諮詢。
我只能被迫接受這個沒有告別的分離。多數家長帶著孩子來到諮詢室,根本目的就是為孩子復學,只要孩子願意回學校,他們覺得就沒必要繼續了。

九月開學季,我給許清發資訊回訪。小雅正常返校,在學校適應得比較好。我將小雅的記錄整理歸檔,算是將這個案子畫上了一個句號。
可是我總是不自覺想起小雅,還有她的父母。
陳越和許清,兩個典型雞娃的家長,是否也身陷迷宮,被一把無形的鎖困住了呢?
我想起數次諮詢,許清都顯得無比焦躁。她創辦培訓班,多數課程都是主科補習。許清曾經告訴我,補習班的孩子們都是提前學習,小學畢業的暑假,就學初一的課;中學畢業的暑假就學高中的課,誰也不敢有絲毫懈怠。
回頭想想,她其實還有後半句沒講出來,就是“大家都在往前走,只有我的孩子落後了。”
她每天都要面對的,不光是孩子,還有那些和她同樣焦慮的家長。我甚至能想象到許清在補習班上的畫面。她翻過一頁又一頁教材,心想著,小雅已經落後五頁、十頁、二十頁……
至於陳越,他不與我說任何自己的事,我也始終摸不透這個爸爸的心。
他是一個機關領導,不管諮詢時講到什麼,始終保持冷靜,好像一個幕後主宰,任由大家焦慮、掙扎,而他始終那麼隨意、悠閒,似乎只要揮揮手就能控制局面。
可是,我依然透過邊緣資訊,發現了一些蛛絲馬跡。
有幾次諮詢,陳越都提起過小雅的“明哥哥”,那是他的侄子,自幼成績優異,數次帶病上學,最終考進上海交大。
在陳越心裡,侄子既是小雅的榜樣,也是小雅的競爭對手。他很難接受小雅比“明哥哥”差勁,這可能涉及到他——這個領導,在家族裡的臉面。
我沒有機會探索陳越和他兄弟、父母的關係,但是有一件事,讓我印象很深刻。
當初小雅房間的門鎖,就是陳越拆掉的,他聲稱這樣是避免小雅做出傷害自己的事,可事實上,這是某種全天候的控制。
這種控制,和戀愛時查崗,資訊必須秒回一樣,是童年的不安全感演化成了恐懼。
不管孩子是什麼樣,只要父母能穩定地接納孩子,給予孩子足夠的時間和空間,孩子能自然生髮出安全感,成長為他想成為的樣子。
可是父母卻時刻被外界的環境、內心的焦慮裹挾著,只願意接受孩子成為他們期待的模樣。
愛與尊重,可以消弭孩子內心的痛苦,幫助他走出迷宮。可是誰能幫助父母呢?又該怎樣幫助他們,戰勝自己內心的怪物呢?

讀完這個故事,我有一種沉重的無力感。
雷一心使出了渾身解數,去解開小雅的心結,洞悉這個家庭的謎題,可是在我看來,這位心理諮詢師,就像一個經驗老道,卻沒有手術刀的醫生,看著病人垂死掙扎,卻只能出聲告訴他拯救自己的方法。
真正的手術刀就握在病人手裡,如果他不想拯救自己,雷一心喊破喉嚨也沒有用。
就像故事的最後,小雅想和她討論關於朋友的問題,整個諮詢卻被許清一條資訊中斷了。
我問過雷一心,為什麼總是不自覺地想起小雅?她說,這個女孩最讓她心疼。
小雅家的生活很富足,自幼不缺吃穿,想到哪裡旅遊,爸媽就把錢給夠。在很多人眼裡,這就是父母對孩子的愛。
可是雷一心覺得,這樣的想法有點片面。真正的愛是接納孩子,信任孩子,給她更多空間和時間,允許孩子表達喜怒哀樂各種情緒。
電影《陽光普照》裡,優等生阿豪自殺前給同學發了一條簡訊:“前幾天我們去動物園,那天太陽很大,曬得所有的動物都受不了,它們都設法找一個陰影躲起來。我有一種模糊的感覺,我也好希望能有一些陰影躲起來。我沒有水缸、暗處,24小時陽光溫暖從不間斷,陽光普照。”
如果一個人只被允許表現陽光,而不被允許表現陰影,那麼距離崩潰就不遠了。
(文中部分人物系化名)
編輯:迪恩 小旋風
插圖:大五花
本篇13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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