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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樂》2025年第7期
雲梯演繹:從薩蒂之前,到佈列茲之後
領唱者
郝端端
鋼琴家、音樂學者
上海音樂學院
鋼琴系副教授

開場:人設盲盒
今天我們來拆兩個風格極端的“法國音樂盲盒”:
第一位是擁有七套同款芥末黃絲絨西裝的怪咖,江湖人稱“天鵝絨紳士 ”的埃裡克·薩蒂。世人對他的評價可以說是五花八門:德國人說他是“反叛者、先鋒派的瘋子” ;在英國人眼裡, 他是個“沒心沒肺的幽默家” ;就連斯特拉文斯基都出來補刀,說薩蒂:“詭計多端,鬼精邪性。”
第二位是把音樂當數學題的冷酷教授皮埃爾·佈列茲。他的名言充滿了辯證關係,聽多了能讓我們的 CPU 過載,就比如下面這句:“想象力必須激發理性,理性必須錨定想象力 ”—— 其實,翻譯成大白話就是:你們想玩音樂? 那就先去背完我的《序列主義安全手冊》! 哈哈哈 ……
那麼,大家準備好迎接這二人冰與火的碰撞了嗎?
第一回合:樂譜上的行為藝術

埃裡克·薩蒂
首先請薩蒂出場,他為我們帶來的是一本荒誕的說明書。薩蒂的樂譜堪稱“超現實詩集”:
他會為自己的音樂配上許多無厘頭的文字註釋,比如要求演奏者彈得“像一隻牙疼的夜鶯”——法語原話是“comme un rossignol qui a mal aux dents”。唉,夜鶯有什麼錯呢?真是白白躺槍。
比這更加無厘頭的是一首名叫《煩惱》的作品:要求把一段簡短又極其無聊的旋律連續彈840遍!還貼心為演奏者標註:“開始彈之前,請先靜坐冥想,保持莊重”。然而令人費解的是,薩蒂曾嚴肅警告:“不許把這些文字念給觀眾聽!”可是,當我們看到薩蒂寫出“像一隻牙疼的夜鶯”這種句子時,真會傻到按照薩蒂的要求去做嗎?
您猜怎麼著,還真有這樣的傻子,1963年,美國作曲家約翰 ·凱奇就煞有其事地以多人接力的方式演奏了“頂配版”的《煩惱》,耗時18小時40分鐘,透過重複840遍將這首作品變成了聲音禪修。

皮埃爾·佈列茲
接下來輪到佈列茲登場了,他帶來的是一份科學實驗報告,對於音樂的革新,佈教授表⽰:“音符平等只能算是基礎操作!”
我要把節奏拆成12種時值,力度分成12檔強弱,音色切成12類質感——請叫它“全引數序列主義”。
交響樂團在佈列茲手中變成“動態演算法”的試驗場:樂器被拆解成顆粒,重組為“閃爍的星雲”;更有甚者,現有樂器的音色已然無法滿足他洞察秋毫的聽覺,因此他建立一個研究所,名為(Institut de recherche et coordination acoustique/musique),翻譯過來就是法國音樂與聲學研究所,也可以簡稱IRCAM,透過精密的電子儀器進行實驗,以尋找和運用來自另一個維度的各種音色。佈列茲拒絕自己的精密原則被篡改,我們知道鋼琴家 Marcelle Mercenier 在首演佈列茲的《小奏鳴曲》時曾希望佈列茲為樂譜增加小節線以便於演奏者跟譜,被斷然拒絕。我們可以想象這樣一個有趣的對話場景:鋼琴家對佈列茲哀求:“您這《小奏鳴曲》一點都不小,因為連小節線都沒有,我快瘋了!” 對此,佈教授會冷冷地說:“請自行計算粒子運動軌跡——記住,這是紀律中的自由!”
第二回合:幽默的毒性與解藥
只見薩蒂穿著他的糖衣炮彈再度亮相,薩蒂的幽默是多面開花:
標題黨之王:他給自己的作品起了眾多荒謬的名字,比如《乾涸的胚胎》、《官僚小奏鳴曲》等——簡直比營銷號的標題還辣眼睛。
音樂碰瓷專家:他會突然讓抒情旋律配上“幽靈和聲”,或切到“外星調式”故意讓聽眾 們聽得一頭霧水。
心理暗⽰大師:雖然薩蒂嘴上說“禁止朗誦樂譜文字” ,但熟悉他的朋友都知道他有 多麼口是心非,事實上,薩蒂是在用一本正經地胡說八道來掩飾自己那個與主流社會格格不入的性格,用南轅北轍的方式暗⽰著自己被邊緣化的天才。瞭解這一點之後,我們在演奏薩蒂的作品時就進入了新天地。我本人就試驗過在不同的場景用不同的策略演奏薩蒂的作品。就拿剛才提到的《官僚小奏鳴曲》為例,在灌製唱片時,由於沒有視覺的介入,我會採用薩蒂“假正經”的方式,也就是按照他的“官方”要求將作品“嚴肅”的一面展⽰出來,目的就是用冷漠和無聊讓聽眾自行品味其中的荒謬與可笑;而在現場演出時,我則別出心裁地混入了滑稽劇表演,觀眾則笑到拍大腿。
行啦別笑啦!小心佈列茲的學術匕首正在襲來:
看來佈教授已經等不及展⽰自己了。相比薩蒂, 佈列茲的幽默更多時候都藏在自己的毒舌評論中:
比如,他將毫無意義的音樂分析稱為:“一堆荒誕的符號,就像永不發車的火車時刻表!”
又比如,他最看不上沒有主見、只會跟風的作曲家,將其比作未開化之人,其原話是:“此類末流模仿群體的心智,大可類比於原始部落:他們對所崇拜之物的反應如出一轍。據傳某些非洲部落若發現供奉的神物未能顯靈,便會鞭笞它、肢解它,最 終將其唾棄辱罵,直至尋得一個被認為更有裨益的新神物。”
第三回合:未完成的哲學
對這一話題,薩蒂的宗旨是“迴圈即解脫”:
前面提到過《煩惱》的840遍重複演奏,那這樣做的終極奧義是什麼? 彈到第200遍,旋律消失了;彈到第500遍,自我消失了;彈到840 遍……恭喜您,這已經不再是音樂藝術,而是對生命迴圈的頓悟。
佈列茲則有著不同的見解,他的觀點是“未定型即永生” 佈教授把自己的作品當作“終身專案 ”:
佈列茲對於修改已完成作品情有獨鍾,從《鋼琴奏鳴曲》到《無主之錘》,他的音樂就像每天重新整理的軟體一樣,總有新功能上線。
他宣稱完美作品應該“留有裂縫和開放性”,讓演奏者和聽眾自行腦補和續寫,比如他的 Deuxième improvisation sur Mallarmé ,可以翻譯為《馬拉美主題第二首即興》,他透過預設的“選擇範圍”讓演奏者在嚴格的結構內產生即興變化,每一次演出都像是獨家首演,永遠暗藏驚喜。
何為最終版?按照佈列茲的性格,我們得到的回答很有可能是:“系統將持續更新,敬請期待 V7.0……”
終場:跨時空問答
認真讀到這裡的朋友們此時肯定已經有一個大大的疑問:為什麼要把薩蒂與佈列茲這兩個看似並無關聯的人放在一起講呢?關於這一點,只能說歷史是懂得整活的,作為 20 世紀音樂革新的兩位代表性人物,2025 年正好是他們的 100 週年,只不過一位是辭世,一位是誕辰。說到這裡,我們不妨安排薩蒂與佈列茲來一次“關公戰秦瓊”式的跨時空對話:
試想薩蒂舉著酒杯調侃佈列茲:“你說‘噪音與聲音的分辨取決於聽者的耳朵’?巧了!在我的《官僚小奏鳴曲》裡——智者聽出諷刺,而庸人則只聞打字機的噪音!”
佈教授則幫薩蒂戴上眼鏡,並反諷道:“薩蒂先生,我建議你將‘牙疼的夜鶯’進行一次主動分析——先採集它的聲波頻譜,再建立微分音疼痛模型……”
薩蒂突然按下琴鍵並打斷道:“停!你的腦子需要用《煩惱》的840遍做一個SPA——現在開始計時!”
結語
所以朋友們:
當薩蒂的“夜鶯因為牙疼”而發出鳥鳴的時候——請像佈列茲那樣“把耳朵當成顯微鏡” :而當佈列茲的“星雲演算法”襲來時——請跟著薩蒂默唸:“越嚴肅,越可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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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愛樂》2025年第7期
「 雲梯演繹:從薩蒂之前,到佈列茲之後」

主題|雲梯演繹:從薩蒂之前,到佈列茲之後
幕間|易安&心韻的音樂菜譜
變奏|“石像鬼”佈列茲:題材不限的玩家
再現|皮埃爾 · 佈列茲:IRCAM
泛音|薩蒂鋼琴作品聆聽筆記十則
對話|帕帕諾:裝在義大利套子裡的英國人
專欄|袁樂—政變的配樂與妮娜·西蒙
專欄|靜默—聖詠之戰——格列高利聖詠是如何產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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