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自2000年悉尼奧運會起,僅有悉尼奧運會與北京奧運會盈利。儘管如此,奧運的有形資產和無形資產,其背後所囊括的長期收益是無法用數字衡量的
文 | 張明麗 邱兆翔
編輯 | 餘樂 王延春
2024奧運會舉辦在即。與過往的奧運主辦城市相比,巴黎此次的申辦過程顯得很輕鬆:在最初的五個申辦城市中,有三個提前退出,只剩下巴黎和洛杉磯。為防止再有人退出,國際奧委會決定給予洛杉磯經濟幫助,以支援其承辦2028年夏季奧運會。巴黎就這樣被“保送”成了2024年的主辦城市。
或許是為了避免之後的奧運會出現無人申辦的尷尬局面,國際奧委會在2021年便提前確定了2032年的奧運會主辦城市——澳大利亞的布里斯班,它也是唯一的申辦城市。
申辦奧運會的城市越來越少,這背後是一筆越來越不平衡的奧運經濟賬。
根據國際奧組委公開的資料,自2000年悉尼奧運會起,僅有悉尼奧運會與北京奧運會盈利,分別盈利約3.6億美元與1.44億美元。
巴黎奧運會的盈利前景也不樂觀。據瞭解,這屆奧運會的預算是91億歐元,其中40億歐元用於基礎設施建設,其餘的是運營費用。但是,巴黎奧組委手裡只有約50億歐元。這些錢大致由三部分組成:一是法國奧組委籌來的14億歐元,二是來自贊助商的12.26億歐元贊助費;第三就是預計有24億歐元的門票和轉播、冠名收入。
為何奧運成了一筆“賠本買賣”?巴黎奧組委為了不虧損,到底有多努力?

北京工商大學商業經濟研究所所長洪濤告訴《財經》,廣義上的奧運會支出主要按照用途分類,分別是場館建設支出、大會執行支出、安全與防疫支出三項。狹義上的奧運會支出主要指的是各主辦城市奧組委的支出。這一支出資料也被用以計算奧運會的盈虧狀況。
場館建設支出主要包括新建場館、臨時場館、改建場館的費用。從歷屆奧運的審計結果來看,該項費用對於承辦奧運的城市來說壓力最大。部分基礎設施並不完善的欠發達城市需要從零開始為奧運搭建相關配套設施。
《財經》根據各城市奧組委以及審計部門公開資料進行計算,2008年北京奧運會的場館建設費用約為28.5億美元,2020年東京奧運會約為79億美元,分別佔總支出的46.9%與60.8%。
大會執行支出主要包括服務支出、設施租賃支出、計分與通訊系統支出、能源支出以及人員支出等。這部分費用與奧運會的正常執行直接相關。2008年北京奧運會該項支出約為32.3億美元,2020年東京奧運會約為48億美元,分別佔總支出的47.4%與36.9%。
安全與防疫支出主要包括大會過程中對於運動員的醫療救助與檢測以及場館設施的消毒等費用。這部分支出通常與大會執行支出合併統計,但由於東京奧運會舉辦過程當中受疫情影響較大,因此該項支出在審計過程當中被單獨計算,約為3億美元。
除上述三項支出外,各屆奧運會主辦城市通常還會進行城市基礎設施改善性建設,主要針對能源、交通、水資源和環境建設等。這部分支出不計入奧運會總支出,具體投資數額則與奧運舉辦國的經濟實力相關。例如北京奧運會的城市建設費用為2800億元,約合412億美元,而2016年裡約奧運會僅投資75.71億美元。
洪濤表示,從使用性質上來看,奧運成本還可以分為經濟成本、社會成本、生態成本和應急成本。經濟成本所佔的比例隨著社會發展逐漸降低,而社會成本、綠色生態成本以及安全應急成本相對逐年提高。其主要原因有兩點:一是在地緣政治局勢緊張的背景下,許多地緣政治因素滲雜進來,反映在成本中就成為城市必須承擔的重要因素。二是全球綠色化發展趨勢,低碳綠色成為新辦奧運會的主要趨勢內容。

巴黎水上運動中心觀眾座椅。圖|2024 巴黎奧運官方 @paris2024
《財經》統計發現,1984年洛杉磯奧運盈利2.5億(美元,下同)。1988年漢城奧運盈利4.71億,1992年巴塞羅那盈利0.4億。1996年亞特蘭大預算成本12億,實際成本36億,盈利0.1億。2000年悉尼預算成本32億,實際成本69億,盈利3.66億。2004年雅典預算成本30億,實際成本160億,虧損80億。2008年北京預算成本200億,實際成本450億,盈利10億。2012年倫敦預算成本50億,實際成本180億。2016年裡約預算成本140億,實際成本200億。2021年東京預算成本73億,實際成本250億。

現代奧運會的四個盈利關鍵渠道分別是轉播權收入、門票收入、許可授權收入與贊助商收入。
轉播權主要指奧運會舉辦期間所有的傳播行為(包括直播、重播、轉播以及點播等),並由此衍生的傳播權利,出售所得費用由國際奧委會與舉辦城市奧組委分成。2004年,國際奧委會對於轉播權收入的收取比例從60%下調至49%。《財經》根據各舉辦城市奧組委公開資料進行統計,自2000年悉尼奧運會以來,轉播權收入在上述四項收入中的平均佔比約為55.35%,其中2004年雅典奧運會最高,約為71.6%。
贊助商收入包括本土贊助商以及全球贊助商。這一收入板塊主要與奧運會商業化變革有關。1985年,國際奧委會推出奧林匹克全球合作伙伴計劃,首次引入全球贊助商這一概念。自此贊助費成為奧運的一大重要收入。
由於全球贊助商的贊助費由國際奧委會與舉辦國按比例分成,能否把握本土贊助便成為舉辦國奧組委是否盈利的關鍵。自2000年以來,本土贊助收入平均約佔四項收入的30.8%,2020年東京奧運會的佔比最高,約為68.3%。
許可授權收入主要指特許經營人與奧運智慧財產權人簽署特許經營合同,並支付特許權使用費而取得在商品上使用奧運會標誌、徽記、吉祥物等奧運會標識的權利。自2000年以來,許可授權收入平均約佔四項收入的2.3%,2008年北京奧運會佔比最高,約為4.9%。

門票收入佔比不大,平均約佔四項收入的11.5%,2000年悉尼奧運會佔比最高,約為22.7%。但是,現場觀賽帶來的住宿、交通、飲食等間接收益較高,有效地拉動了觀眾在奧運舉辦國的旅遊消費。
星圖金融研究院高階研究員付一夫告訴《財經》,除賬面上的盈利之外,奧運會對於多種產業的上下游產業鏈發展以及就業均有強大的刺激作用,例如基建材料、能源、餐飲等。這部分產業帶動效應非常顯著,能夠從較長的時間維度上促進主辦城市的經濟發展。
北京體育大學教授白宇飛認為,1984年之前的奧運會由於並未引入商業化,因而辦奧必虧。但是,自從1984年洛杉磯奧運會引入商業化運作模式後,奧運會的中長期收益逐漸擴大,例如1992年巴塞羅那奧運會改變了原先工業依賴程度高的發展模式,極大地促進了其第二、三產業的發展。

儘管奧組委掌握多種盈利渠道,近幾屆奧運會仍虧損嚴峻。
《財經》整理發現,進入新世紀以來,夏季奧運會虧損的情況居多。其中,2004年虧損80億美元,2016年裡約虧損21億美元,2020年東京虧損64億美元。
持續虧損的背後是擴張的奧運規模帶來的超支成本。
根據商業資料平臺statista和財經媒體CNNMoney統計的資料,從1992年的巴塞羅那到2020年的東京,歷屆奧運會均處於超支狀態,平均超支率為95.4%。其中2014年索契冬季奧運會超支率最高,達到289%;2008年北京夏季奧運會的超支率最低,僅為2%。
目前巴黎奧運會也面臨著嚴重超支的問題。巴黎市長伊達爾戈在申奧時表示,本屆巴黎奧運會的總預算為66億歐元。然而,根據巴黎奧組委公佈的資料,目前巴黎奧運會的臨時賬單約為90億歐元。勒芒大學經濟學教授蓋揚在接受新華社採訪時表示,巴黎2024年奧運會總的費用不太可能低於雅典奧運或倫敦奧運,至少在110億歐元左右。
如果誰辦誰虧,而且虧得越來越多,那麼今後的奧運會可能真的會出現無人申辦的尷尬場面。因此,如何讓奧運會扭虧為盈、提高可持續發展潛力,就成了國際奧委會最重要的議題。
2014年,國際奧委會通過了《奧林匹克2020議程》(下稱“《議程》”)。《議程》的核心改革內容之一是降低奧運會的申辦和執行成本。2018年,國際奧委會透過辦奧新規,其中涉及118項改革措施,從申辦、籌辦、賽後利用等各個環節進行重塑。這些措施被國際奧委會主席巴赫稱為“奧運史上最省錢新規”,預計能讓未來的每屆夏奧會節省約10億美元,冬奧會節省約5億美元。
各奧運舉辦國也從不同角度出發,縮減奧運成本。
白宇飛向《財經》介紹,直接投入與間接投入的比值是衡量奧運經濟風險程度高低的重要標準。比值越小,中長期收益越明顯;比值越接近1,賽後受到負面衝擊的可能性越高。從擴大分母、縮小分子的角度出發,主辦城市應該多進行基礎設施改善型投入,減少新建場館,儘可能地利用或者改建已有場館。
在場館方面,既有體育場館的改造再利用成為最佳選擇。北京冬奧會中使用的國家速滑館“冰絲帶”是在2008北京奧運會的曲棍球場和射箭場用地的基礎上改造而來。同時,“水立方”變身“冰立方”、主新聞中心和國際廣播中心合二為一的集約式使用都能體現出“簡約辦奧”的理念。
“申辦城市的場館設施完善程度已經成為國際奧委會的考察重點。以北京冬奧會為例,北京冬奧組委會在申辦時明確提出,首都體育館、水立方、五棵松體育館等夏季奧運會的部分場館將會改造為冬奧會場館。”白宇飛說。
2024年的巴黎也在大力縮減場館建設的支出。巴黎奧組委副主席Michael Aloisio稱,巴黎93%的場館是既有的或臨時的。
東京奧運會受疫情影響採取了部分比賽無觀眾的方式舉辦,為奧組委節約了1500億日元,約合人民幣84.5億元,遠超因停售門票產生的損失。同時,東京奧組委還頒佈了50多項流程簡化措施,其中包括將非運動員參加人數減少10%-15%。
巴黎奧運會則充分利用了國內、國際聯合會以及其他運動專案組織(如環法腳踏車賽)的現有人力資源。巴黎奧組委主席託尼·埃斯坦蓋(Tony Estanguet)表示,“我們正在研究如何更好地利用一些組織的現有技能,而不是在組委會中僱傭數千人,去花費時間重新學習或掌握我們已擁有的東西。”
在配套設施方面,巴黎奧運會將利用現有的地鐵系統來滿足奧運交通運輸需求,不再建設帶有擺渡車的平行運輸系統。奧運村床位也將從1.7萬減少到1.5萬。
洪濤認為,降本增效是奧運會的必然發展趨勢,而且越來越多的城市會選擇“降本增效”。 在成本上精打細算、加強管理、避免腐敗、廉潔辦會,對於奧運舉辦國來說具有重大意義。

縱然舉辦奧運存在一時盈虧的“小賬”,其背後所囊括的長期收益以及奧運遺產則是無法用數字衡量的“大賬”。
白宇飛表示,對於舉辦城市而言,奧運會所能帶來的最明顯的作用就是帶動地區國民生產總值(GDP)的增長,甚至國家的經濟發展。自1984年以來,幾乎沒有國家因為舉辦奧運會而導致當年經濟增速下滑或者負增長。同時,辦奧過程當中,舉辦城市的基礎設施和公共服務都能得到明顯改善,這對於地方政府吸引投資來說是一個重大利好。
洪濤認為,為奧運會而準備的大型基本建設回本週期較長,這是一個發展規律。只要舉辦城市能夠科學地、市場化地使用這些基本建設專案,科學地營運和管理,充分地利用這些專案,就會得到較好回報。
清華大學體育產業發展研究中心主任王雪莉表示,奧運會應該把資金使用的效率和效果放在更長的時間維度來規劃和衡量。
後奧運時代,如何利用好奧運遺產正在成為行業關注的熱點話題,這也是決定能否延長奧運經濟週期的關鍵之舉。“奧運會在體育、經濟、社會、文化、環境、城市和區域發展七大方面創造了豐富的奧運遺產”洪濤說。
針對奧運遺產的利用,北京冬奧會交出了一份令人滿意的答卷。
在有形遺產方面,冬奧場館的再利用成為重要手段。北京冬奧會閉幕後,首鋼園區冬奧文化廣場、冬奧社群、冰雪博物館等陸續開放,供遊客參觀。國家跳臺滑雪中心“雪如意”在賽後仍服務於專業賽事和運動員訓練。同時,作為一個重要智慧財產權(IP),首鋼大跳臺將在未來持續承接各種國際賽事。

首鋼園冬奧廣場。圖|@北京石景山
白宇飛強調,前期的場館規劃是決定賽後場館能否發揮遺產價值的關鍵一步。其次,在後奧運時期,奧運場館利用應該貫徹落實“賽事舉辦是基礎,面向大眾是核心,四季運營是關鍵,融合發展是王道”的理念,既服務於重大賽事活動,也要向公眾開放,保證老百姓能夠真正地走進場館、感受場館。
除了有形遺產的延續利用,北京冬奧會還留下了許多無形遺產。白宇飛認為,奧運無形遺產的代表之一就是奧林匹克理念對於大眾的影響。主要包括以下幾個方面。一是助殘意識,殘奧會是奧運會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每次殘奧會結束之後,主辦城市的無障礙設施以及對於殘疾人的包容程度都會顯著提高。二是體育健身意識,尤其是部分普及度較低的運動專案,在奧運會之後往往會得到明顯的發展。
國家體育總局宣傳司原司長塗曉東曾說,帶動3億人參與冰雪運動是北京冬奧會最重要的遺產。北京冬奧會的熱烈氣氛,讓無數人“種草”了冰雪運動,參與到體育運動中,推動了冰雪競技和賽事的舉辦。
巴黎奧運會則直接利用現有遺產舉辦奧運。法國旅遊發展署公開表示,2024年巴黎奧運會將有兩大亮點:“可持續”及與旅遊經典遺產緊密結合。2024年巴黎奧運會除了將在傳統的體育場館舉行,當地久負盛名的建築遺產和地標性場所,也將以創新的形式與傳統的體育賽事相結合,創造出全新的觀賽體驗。例如,觀眾可以在埃菲爾鐵塔腳下看沙灘排球賽、在榮軍院裡觀賞射箭比賽、在香榭麗舍大道上看腳踏車比賽、在大皇宮裡觀賞劍術和跆拳道比賽、在凡爾賽宮觀賞馬術比賽,以及於耶拿橋觀賞鐵人三項、於協和廣場看滑板比賽等。
也就是說,95%比賽會場將從現有場館和臨時場館延伸,而2024巴黎奧運村也將是一個低碳和生態設計的社群,其建築採用100%的可再生能源和零浪費的戰略。2024年巴黎奧運會還將致力於成為第一屆完全符合《巴黎氣候協議》的奧運會,推出減碳策略,目標是實現比2012年倫敦奧運會少55%的碳足跡。奧林匹克體育場距離奧運村僅5分鐘的車程。奧運會門票持有者更可免費使用巴黎交通工具。
除了打造一場“對環境負責任”和性別平衡的體育盛會,2024巴黎奧運會將致力於讓更多的人參與和分享奧運精神,讓奧運會變成首屆公眾共享的體育盛會,而不僅是侷限於體育場館的比賽,因此將有史以來增設公眾參與版塊,公眾可以提前申請體驗馬拉松和公路腳踏車賽事的部分運動員賽道。
文化遺產方面,法國透過奧運賽前遺產實現了促進體育活動的目標。“1、2、3去游泳吧!”計劃於2023年已擴充套件到全國各地,38個專案已落實,2萬多名兒童學會了游泳,比去年增加了400%。
洪濤表示,充分認識奧運物質文化遺產和非物質文化遺產傳承保護的必要性是利用好奧運遺產的前提條件。奧運文化遺產是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地區的文明進步和經濟發展的象徵,對其保護、傳承有著重要的現實意義和深遠的歷史意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