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歲成為單親爸爸之後

*本文為「三聯生活週刊」原創內容

作為一個“棍棒教育”下成長起來的孩子,張晨在成年後花費了十多年才與父母達成和解,那一年,他自己也成為了一個“單親爸爸”。
張晨是1990年生人,他形容自己在三十歲之前都是一個“裝在套子裡的人”,不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只是在父母的威壓下,一味地服從他們的要求,直到矛盾不斷地積累,迎來爆發。
他的故事其實對很多中國小孩來說都很熟悉,明明相愛的家人,卻因為各自的侷限互相傷害,走向不幸。這些傷害最終在孩子身上留下痕跡,將他的人生困於其中。幸運的是,當共同度過危機後,他和父母又因為彼此的羈絆和成長,從傷害和錯誤中掙扎出來,走向和解和自我重建。
以下是他的講述:
口述 | 張晨(化名)

作者 | 冉佳寧

編輯 | 徐菁菁
被支配的人生
在我人生的很長一段時間裡,家是個讓我非常恐懼的地方。
在外人看來,我的家好像很普通:一個很忙的父親、一個很負責任的母親,和一個成績不太好,但是很聽話”的孩子。他們看不到這個家庭內部的波詭雲譎。
16歲那年,我開始練羽毛球,母親以為我只是為了減肥,但實際上,我也是為了捱揍或者父母衝突時能反抗。這個時機很快就來了。一次,母親不在家,又是因為一件小到我甚至已經記不清的事,父親責罵我,我則用他工作上的痛處反唇相譏。於是,他把我摁在地上踹,我第一次把他反摁過來,結果在他掙脫不得時,被他在胳膊上狠狠咬了一口。
這並不是我最後一次捱打——只不過,那之後,我們的模式就變成了互毆。
《與你十年,予我半生》劇照
我在青春期的爆裂反抗,大概是因為在過去16年的人生裡,我積攢了足夠的壓抑、委屈和憤怒。
我父母是大學同學,父親來自山東農村,母親來自黑龍江,算是幹部子弟,家境比父親富裕一些。他們都是同齡人中的佼佼者:我父親是15歲成了村裡第一位大學生,此後又當了學生會主席,各方面都出類拔萃。後來,父親一路讀博士來到北京,為了能把一家人的戶口遷到北京來,又去讀了博士後。母親曾經是大學的校花,不過她更津津樂道的是,當年自己能在考前突擊背下一整本書。
我的父母從農村和地方小城市一路打拼到首都,透過自己的努力獲得更好的生活條件,同時也給孩子提供了更多機會。這構成了他們難以撼動的人生信條。他們堅信,作為他們的孩子,我至少應當和他們一樣優秀上進。父親極看重結果,要我考上一本,希望我讀博士,工作要建樹;母親的期望則模糊一些,她似乎很想我成為一個優秀的“完人”,她經常和我說“我知道你肯定是對自己要求很高的人”“你肯定不會拘泥於現在的東西”諸如此類的話,讓我壓力倍增。
至於我應該如何達到這些成就,父母有著說一不二的權威。我像是一個木偶,在他們的安排和操控下疲於奔命。
我是9月末的生日,但是卻提前了一年上學。因為父親總結自己的經驗,覺得就是因為上學早,他才跑贏了別人。可現實是,我從一開始學習就比別人慢一點。那時,我總有一種強烈的錯位感,灰心又不甘:比如上到了四年級,我很清楚自己的能力跟不上,心裡止不住地想,如果今年上三年級,我肯定能學得特別好。
《小捨得》劇照
我的整個求學過程都可以用“兵荒馬亂”來形容。四年級的時候,父親獲得了一個英國外派的機會,他覺得這次機會很難得,決定要帶我出國見識見識。結果,在英國讀了8個月回來再上五年級,我的語文和數學更是徹底跟不上了。
初中時,父母堅信“寧做鳳尾不做雞頭”,把我送進了一家市重點。那裡是出了名的“狠”,我們從初一就開始做卷子,經常做到晚上十一二點。我做得慢、也不想做,有時會磨蹭到凌晨三四點都做不完,睡上兩三個小時,然後又被揪起來上學。因為發胖,我在學校還遭遇了霸凌。幾個同學把一扇玻璃門砸到我身上,我伸手去擋,整個手穿了過去,在左手上留了一道縫了13針的傷疤,和永遠無法康復的神經性麻痺。
我是一個很敏感的孩子,在這樣高壓的環境下,我選擇把自己套進一個“套子”裡活下去,學習屬實超出了我的承受範圍。父母的期望越高,我就越拉垮。
我成了班裡的倒數,母親想了各種辦法,恨不得求神拜佛也要讓我學習好。她帶我去過精神科的專門醫院,查我是不是有多動症;還報名過一個感統訓練專案,希望能提高注意力,甚至還吃過所謂國外開發智力的藥,但都沒什麼效果。
中考時,我從市重點初中只考到了一個普通重點高中。成績出來之後,家裡吵翻了天。我父親又想到,自己是山東人,山東的教育更好,高考成績更高。於是,他想方設法把我送回了他的母校讀書。
那是一所寄宿制重點高中,接近軍事化管理。可想而知,在那裡學的東西和我以前學的都不一樣,學習更難跟上。而且學校只有我一個外地來的孩子,同學們覺得我“人傻錢多”,我又遭遇了霸凌。可這一次沒有母親和老師及時站出來,我比初中更加孤立無援。長時間的曠課加上幾乎全校墊底的成績,讓班主任終於聯絡了我的父母,他們才知道我過得不好。
《小歡喜》劇照
按照原計劃,我要在山東學兩年,結果,我經過一年的“努力”,數學從90分掉到了10分,不過父母終於意識到我真的病了。
回到北京,我重新讀了高一——於是,我提前一年上學,拼命熬了九年裡保持的“領先優勢”,又回到了原點。
好訊息是,我的學習還真的都跟上了。山東的那一年,雖然在學校備受欺凌,但那是我第一次遠離父母,反倒好像得到了一年短暫的休息。回北京以後,我進入一所普通重點中學,同學們沒有那麼卷,母親也不像之前一樣施壓,我的壓力一下子小了很多。每天和同學開開心心玩,學習成績也能保持在中上游。在這樣自信的心態下,我考上了一所211大學。
較勁
小時候,我母親經常對我說的一句話是“你讓我很沒有面子”。但其實這句話出自我姥姥,是母親兒時經常聽到的。
我的父母在央企工作,我就在他們單位的家屬院長大,鄰居都是父母的同事。孩子在學校的表現自然會成為人際關係裡比較的重點,從小玩到大的四家孩子裡,除了我都考上了985
我不算是那種特別淘氣的男孩子,除了去山東那一年,我不敢翹課,不敢和老師有激烈的衝突。我唯一常乾的事是上課走神,“雲遊四方”。先玩筆,筆被老師沒收,就去玩筆盒,筆盒也被老師沒收了,直到最後桌子上什麼都沒有,就開始玩手。那真是整個人沉浸在這件事裡,進入“心流”了。我不愛交際也沒有什麼朋友,放學就在路上“磨洋工”,走到哪裡就停下看半天不肯走,想盡可能晚一點到家。
回家讓我恐懼。
在家裡,學習是唯一正確的事。我必須開著房間的門,母親在另一個屋放著電視打掩護,時不時抬頭看,確認我是不是在學習。
《小小的我》劇照
我家經常出現的情景是:一旦我放學比母親下班早,就會飛奔去看電視。我們這一代小孩應該都有過這種體驗,自己一邊看著電視,一邊注意聽腳步聲,以為能欺上瞞下,但家長回來一摸電視發現是熱的。
這時,我母親會先問我幹什麼了,但我當然不敢說實話,這樣我就加了一條撒謊的“罪名”。這時,她通常開始斥責我,罵著罵著把自己的情緒調動起來,一場“暴揍”就開始了。在居高臨下的姿勢下,她用手最容易打到我的頭,我用胳膊護著,越護著她打得越狠。母親以前是短跑運動員,勁兒大,打完之後,我整個胳膊都是麻的。最終的收場,一般都是她打累了,我拼命認錯,母親覺得我真的怕了,事情才算告一段落。
但我其實並不覺得自己錯了,更多是照顧父母的情緒,讓自己少捱打。直到現在我也不覺得看電視這件事是錯的,唯一的問題是怎樣去控制好時間,可對我父母來說,玩本身就是錯的。
其實,小時候我還是非常依賴母親的。我感激她的付出,只要她的情緒不失控,我們就可以正常交流。還記得高考第一天,我出了些狀況導致出門晚了,母親不放心,就騎著車和我一起去考場。那天我們兩個人一起騎車,母親說,“你看今天的天可真藍,北京什麼時候有過這麼漂亮的雲彩呀。這麼好的天,你今天考試肯定沒問題。”她的這番話那時給了我很大的安慰。
現在想來,以前很多時候我挨母親打,其實也是在“替人受罰”。
在我家裡,父母之間其實也在較勁。我父親屬於天才型的“學霸”,他在學習方面的能力我母親拍馬也趕不上。父親明顯“高人一頭”。我以前畫過一個漫畫:我爸頂著很大一個腦袋在咆哮,我母親在哭,拉著行李箱要走。但實際上,我母親的性格不像我畫的那樣,她也是個“女戰士”。我父母性子都很急,走在馬路上就會因為一些小事吵起來,不管不顧,激烈之處也會動手,簡直讓人難以相信這是兩個90年代的大學生。
《我們的日子》劇照
但同時,現實中,母親確實一直處於下風。她不是沒有事業上的野心,但最終讓位於家庭。直到上初中,我父親都是在海外工作,一年只能回來兩三次,每次待不了幾天就要走,平時都是母親在照顧我。她為了家庭和我犧牲了很多,自己的工作幹得稀裡糊塗的,到最後退休也沒有拿到自己滿意的職務。
有的家庭裡,媽媽打孩子,爸爸會負責拉架。我父親不是這樣,他是那個“起鬨架秧子”的人。母親打我的時候,如果父親在家,他一定會摻上一腳,下手也會比母親重。
我父親還習慣把問題往別人身上推,他總怪母親說是她沒有帶好我。事實上,在家庭決策方面,我父親的話語權更大。不管是提前一年上學,去英國,還是去山東讀書,我上學相關的一系列決定都是父親作出的。我母親其實並不同意,她雖然會和父親爭辯,但往往會以妥協收場。
母親一次又一次的狂怒裡,更多的是委屈。我父親是一個很犟的人,從來不覺得自己有錯。我想,當我和母親犟起來時,她多少也會把對父親的怨懟投射在我身上,就好像在和我父親吵架一樣,所以才會那樣怒不可遏地選擇動手。
現在想來,父親缺乏維護親密關係的能力。初高中時期,我母親確診了乳腺癌,情緒很低迷。那時的醫療水平沒有現在好,母親說,她同一個病房裡的8個人,最後只剩下兩個還活著。
父親對母親是關心的,可他自己也很慌亂,因為慌亂反而做了逃兵,還說了很過分的話。有一段時間,都是我去陪母親做的化療。我印象很深,打紫杉醇(一種化療藥物)的時候,要往嘴裡喂冰。我第一次看著母親一口一口地吃冰塊,那種感覺很難受。
《小歡喜》劇照
我母親無法原諒她受到的傷害。病好以後,她決定要為自己活一次。可她的方式還是“較勁”,母親當年考上大學是和姥姥較勁,這次是和父親較勁:她考上了清華的MBA,因為父親以前總是把母親學歷不如他這件事掛在嘴邊,還會說“學歷不行,帶孩子也不行”。母親想要給自己爭口氣。
傷害會滾雪球
童年和青少年時代受到的傷害並不會因為人長大了就消失,相反,它們會像滾雪球一樣,逐漸積累起來,給人生帶來更大的傷害。
大三的時候,我參加了一個學校和美國聯合培養的專案,去美國留學,在那裡確診了中度抑鬱。實際上,我已經出現了自殺傾向,我不得不中斷學業提前回國。這件事也讓父母非常生氣。他們認為,抑鬱是一種矯情的“富貴病”,罵幾句就能想開了,我們的關係於是變得更糟。
那時的我好像突然從“套子”裡掙脫出來,事事都不願再順從父母。父母希望我一路碩士博士讀上去,但是我堅決不肯,只想趕緊工作掙錢,有自己的一片天地。他們又為我安排好了一份很好的工作。我仍然拒絕了。在那裡,他們的人脈太多了,我感覺自己天天活在監控下。
從24歲開始,我就不在家裡住。我待在公園、網咖,還住過很長一段時間的賓館月租房,像一個流浪漢一樣在北京遊蕩。最後我住到了女朋友家裡,這再次激化了我和父母的矛盾:他們堅決不同意我和這個女孩結婚。母親警告我,如果我選擇了她,後面的生活會有更多的危機。而我也迎來了自己最強烈的叛逆期,我要逃離原生家庭,不再接受父母的任何價值,要和他們抵抗到底。
《奇蹟》劇照
女朋友是我在遊戲中認識的。上大學之後,我有很長一段時間都沉迷於遊戲。我並不是一個很愛打遊戲的人,只是想逃避現實的痛苦。關掉遊戲回到現實的那一刻,我整個人都會陷入巨大的焦慮和迷茫中。
那個女孩和我的成長環境完全不同。她家裡不富裕,18歲就開始工作,在認識我之前,她已經流產過三個孩子。這是我第一段正式的親密關係。我心裡清楚,她不是走進婚姻的合適人選,但我堅持和她在一起。因為從小目睹父母的互動,我對親密關係並沒有很高的期望值。至少,在我抑鬱最嚴重的時候,只有她為我提供了情緒價值,在她看來,我這個一本的大學生很棒。
我們關係在殘缺中開始,不斷走向一個又一個錯誤女孩告訴我,說她懷了我的孩子,但因為我的父母不同意,她去打掉了。於是,我和家裡徹底走向決裂。認識6年後,我們勉勉強強地結婚了。婚後,她向我坦白那是她的謊言。
我內心裡很崩潰,但表面上卻很淡定:既然已經這樣了,那之後我們就一起努力生活吧。我屬於高敏感人格,很善於觀察身邊人的情緒。在整個成長過程中,哪怕母親在打我,我也能感受到她是痛苦的,整個家都是痛苦的。這讓我在一切人際交往中都害怕傷害別人。16歲對父親動手這件事,是我心裡很大的一個傷口,我很討厭那樣的自己。
很快,我們又決定備孕要孩子。我太喜歡孩子了。我心裡還一直藏著一個不成熟的想法。在我很小的時候,母親生氣的時候總問我一個問題,“你告訴我,我應該怎麼教你?”我像個小傻子一樣看著她,不知道該怎麼回答。我想,如果我有一個孩子,就可以透過教育我自己的孩子,給母親一個答案。
很快,女孩懷孕了即將成為父親這件事,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動力。我父母的基因好像被喚醒了,我開始強烈渴望透過拼搏讓孩子生活得更好。我重新拿起書本去學習,在第二年考上了研究生。也是在那一年,我開始努力擺脫遊戲的控制。我想了各種辦法,比如把手機調成黑白,設定每天螢幕使用時間等等。更重要的是,我的精神開始變得豐滿,不再需要遊戲來填補了。在朋友的感召下,我還開始了健身,在鏡子裡看到了自己身材一點點地蛻變。精神和身體上的雙向提升,讓我逐漸進入了自信的狀態。
《三十而已》劇照
但我的婚姻卻不可避免地開始走向滑坡。原本,我們之間就存在落差。一個小例子是,她不允許我和她講話時使用四字成語,認為這是對她的冒犯和歧視。在我變得越來越自信的時候,她開始表現出了一種擔憂,認為我離她越來越遠了。她叫我不要健身,她不喜歡;還會陰陽怪氣地說我為了考研學習,老婆孩子都不要了。事實上,女兒出生後,幾乎都是我在照顧。
這段婚姻讓我越來越痛苦。在父母的婚姻裡,我學到的是“我不能成為他們那樣的人”,但我完全不知道除了暴力和爭吵之外,還有什麼其他的解決方法。所以在我自己的關係裡,我只能不停地悶頭忍讓,成了感情裡那個被控制的人。壓抑之中,我不停進行自我催眠,她說的是對的,我有問題,我必須做出改變。
2022年,女孩提出離婚,我們的婚姻終於以一種不堪的方式走到了盡頭。她帶走了女兒,提出讓我支付每月遠超工資水平的撫養費,並起訴了我。我們打了長達兩年的官司,我才勝訴接回了女兒。
重建
前妻帶走女兒打官司的兩年,可以說是我三十多年人生最大的劫難。我又陷入了抑鬱,我不明白為什麼自己全身心付出在家庭婚姻上,最後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但也是在這個時候,我和父母的關係開始有了轉機。婚姻失敗後,我很怕父母說:“你看,這就是你不聽話的後果。”可是,出乎我的意料,我父母沒有對我落井下石。相反,我母親一直在告訴我,我沒有做錯什麼。父親也變得柔軟起來,只是說推薦我去看看《易經》。那一刻,我真切地感受到他是我的父親。這種感覺從來沒有過。
2023年春節,我父母突然提出來,我們已經很久沒有一起出去玩了,於是一家人去了大理。臨時起意去了雞足山,那裡有佛陀大弟子迦葉的道場,在那裡我得知,迦葉的修行就是不執著。我突然想通了一些,有些事情我或許應該放下了
父母給了我很大的支援。最開始打官司時,由於措手不及,我在法庭上幾乎被對方逼到牆角。是父親站出來,告訴我一步步該怎麼做,哪些是對方的虛張聲勢。他後來還陪我一起出庭,雖然他全程基本沒怎麼說話,但有他坐在身邊的時候,我心裡是踏實的。
《都挺好》劇照
父親這種愛給人指導的特質,過去給我帶來了很大的傷害。直到現在,我父親也從未承認自己做錯過什麼。但在打官司的過程裡,我們開誠佈公地聊了很多。我開始看到他的處境。父親告訴我,他從農村到大城市的一路上,他一直苦於沒有任何人能給他指導和幫助。因此他總想在自己有能力的時候,給別人指路。
但他並不知道如何在其中把握進退,處理好關係。我家的另一個例子是一位遠房叔叔,我父親對這個弟弟恨鐵不成鋼,幫他找導師改論文,硬是讓這個大專生讀到博士畢業。但結局是兄弟反目,到現在我小叔也不肯理他。
這麼多年過去了,我們終於可以慢慢做出改變。我開始和父母聊工作上的事。漸漸,生活上的事父母也會詢問我的建議,比如裝修花多少錢,家裡電器要買什麼牌子云雲。要知道,我父母有時連買菜都不願互相商量,經常買重買錯,然後母親絮絮叨叨,父親罵罵咧咧,最後大吵一架。現在他們上了年紀,我的能力也得到了認可,我們已經很大程度上可以做到抓大放小,彼此尊重和理解。他們兩個人吵起來,我還能兩頭調停。
但一個家庭的糾錯,不可能一蹴而就。去年女兒上了幼兒園大班,開始學一些簡單的加減法和拼音。這些東西在我看來簡單得不得了,不自覺地就開始嫌她學得慢。我要求她學習時集中注意力,但她達不到我的預期。我又給她規劃了玩和學的時間,但她很難遵守。一旦她開始在學習的時候磨洋工,我就更生氣。後來,看了很多教育方面的書和課程之後,我才明白她這個年紀是做不到這些是正常的。原來,不知不覺中,我又差點成為了我父母。
我身上殘留的情感傷疤,也可能以另一種方式傷害女兒。剛把她接回來的時候,我有很強的補償心態,想給她更多的關注和愛,也在她身上傾注了很多情感期待。但我後來意識到,我和她聊的很多事情,並不適合她這個年紀去理解。當我在情緒上很依附她時,她會去迎合我,但這並不是真實的她。於是我刻意地開始改變,不再把過多的注意力放在女兒身上,她現在變得更像一個孩子了。
《玫瑰的故事》劇照
一些我的父母曾經做過的事,我也希望我的女兒不要經歷,其中最重要的一點就是,在任何情境下,都不可以把打孩子作為解決問題的方式。我努力學會辨認和控制情緒。當女兒打碎了一個骨瓷碟,我很生氣,但我會問自己:我究竟是生氣她不小心打碎了盤子,還是在心疼這個碟子?
成為單親爸爸之後,我一直在進行自我重建。現在我還在定期做心理諮詢,在離婚的那段時間,我甚至沒有辦法走進治療室。我對我的諮詢師說了這個情況,他對我說了一句很有力量的話,你什麼時候做心理諮詢,都是最好的時候。”
獨自帶女兒這些年,我總是很想對她說:爸爸也不是一個很好的父親,請給我一點時間,我會努力去成長,讓我們都變得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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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排版:初初 / 稽核:小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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