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31日,駕車環遊中國的攝影師蔡山海來到山西忻州高陵村,聽到一陣哀樂。
他看到了一座四合院,院牆上的一塊塊紅磚“長”滿了字。
曾經氣派的老宅破舊過,被拆除過,如今又被張福青一點一點地修建起來。
老人離開以後,這座老宅成為了他的“離線朋友圈”,在網上走紅。
“宇宙有多大呀?太陽表面溫度6000度……月亮體積有地球四十八分之一,星星有2000億顆。”
“福青向社會上有科學知識者請教,我院房東牆基受潮遭壞磚,如何治理維修呀。”
“福青72歲也就是2018年9月27日從大門口買下兩個人壽材支4600元,一支材2300元。”
他一邊修補著房屋,一邊在這屋子裡,寫滿自己的生平與心事。
每年杏花落打藥一次,立秋後再打一次毛蟲藥,果越大越甜。
張福青是一個普通的老人,普通到總被人覺得有些孤僻。
他有兩個兒子,但孩子都在外地工作,一年到頭留在家裡的日子也並不多。
除了個別好友會常常來往,村裡的其他老人總覺得張福青說話直,性格有點古怪,不太愛找他聊天。
一開始用的是白色粉筆,發現會被雨水沖刷洗淨之後,張福青用毛筆蘸墨水,塗上防水漆。
“甘肅內蒙西安北山西河北山東省有60年沒有下過連續特大雨,峨河兩岸擴河地佔了河槽一半多。
以後遇到六十年前大雨,河槽不寬,放不下洪水,有損2000萬農民加峨礦1600萬人的生命及財產,太危險啦!
他會記得寒露後立冬前要給月季花埋東肥,立秋前十天要種白菜,寒露後要種小蔥菠菜。
在人至暮年之際,他又會笑稱“栽花耍鳥是老年人的一項樂事”。
杏花落時要打藥,立秋後再打一次毛蟲藥,這樣種出來的果子就會大又甜。
將自己每天的經驗總結和生活感悟,記錄在房樑上、門窗邊,豬圈裡、狗盆中。
容納福青2萬多字的房屋,是福青祖輩一直居住的祖屋。
房屋建成至今,至少有150年的歷史,但儲存得並不算完好。
早年窮困為了生活,福青拆掉了本該留給大兒子繼承的東房,後來又拆掉了屬於小兒子的西房。
關於這個打算,兒子們不同意,從他們那代起,都是在外地闖蕩,未必還會有人留守家鄉。
但福青早已經想了半輩子,遺憾父母沒能住上自己翻新的房子。
“經過16年才建成,用紅磚10萬塊,開支7萬餘元,已71歲啦!”
“77歲福青建房院才完美,希後代每年清明掃房壠,泥漏房處,冬掃小西房雪,鼠洞,鳥窩,鴿居點,不放燃火物,防洪水用大門封進法。”。
即使將來無人居住,他也希望這棟房子依舊鮮麗,被人珍惜、儲存。
他想要為子孫後代留一點東西,也想告訴這個世界,他曾經來過。
在滿牆的文字前,福青的小兒子總是會提醒這些來訪者注意文字背後的心情。
因為他終生服藥,經濟狀況不好,但對房子又特別用心,花相當漫長的時間修繕”。
透過文字和時間,是一個老人用粗糲的雙手撫摸著家中的一磚一瓦。
71歲的福青,意氣風發地在牆上寫下自己老當益壯的建房史。
但那一年的福青,也終於接受了精力不再,暮年已至的事實。
就在同一年,大兒子的岳母突然離世,直至第二天才被人發現。
第二年的心臟手術,更是讓福青開始準備起了自己的身後事。
做手術的那個月,他思前想後,在一塊木板上寫下“遺言”,塞進壽材中。
“2018年9月27日,從大門口買下兩個人壽材,支4600元。”
他知道死亡終究會到來,只是在死亡來臨之前,他還有好多事要做。
他不會用老人手機交電費,就記住欠費前電業局會簡訊通知。
每天要吃的藥,他會寫在紙上,貼在門柱上,直到白紙被油煙燻成棕黃。
沒力氣再幹活翻地,他便請人幫忙,繼續自己的建房事業。
怕自己或兒子忘了人情,便將他們的名字一個個記錄下來。
住院後體弱需要喝牛奶,福青也會欣喜於喝牛奶的幸福。
那些因為身體年邁的不堪,在福青的筆下,都是一件件平淡或溫馨的小事。
2013年,福青寫了一篇《憶妻文》,其中一句話寫道:
父母選擇了放棄治療,因為中秀不是男孩,而他們也不想在女孩身上多花錢。
因為這場病,年幼的杜中秀離開了父母,被疼她的舅姥爺照顧8年。
杜中秀匆匆嫁人,有了一次失敗的婚姻,再次回到父母身邊。
兩個人沒有時髦的自由戀愛,只有“三下四川”的一筆帶過。
福青為了這樁婚事來了三次四川,把杜中秀從四川帶到了山西。
中秀盛夏時要揹著小兒子去菜地裡採摘半畝田的金針菜。
年輕時大多時候在吃苦,年老時疾病摧殘了中秀的心智。
她患上了精神分裂症、糖尿病,需要終生服藥,吃了藥也總是迷迷糊糊,神智不清楚。
她要等到飯冷了才吃,她總是喝塑膠桶的生水,勸多少次她下次還是一樣。”
另一邊,他也不忘考慮倘若自己走在妻子前頭,妻子要如何生活。
在留給孩子的話裡,福青叮囑兩個兒子要好好照顧妻子。
“父逝後,更希宏英注重你母的思想波動,不能讓她精神病重發!葬父後可找一位服侍她人為伴,或送你們的母親住養老院,然後請上一位誠實戶住我院東房開商店。”
在福青去世後的第21天,小兒子張宏剛翻出了父親59年前的日記。
他找到了父親的過去,知曉了私塾老師曾經給父親取的字和號:
年幼的福青一直都很想走出去,去建設社會,去見證國家的發展變化。
“給國家社會辦些無窮的有利益的事業,推而至於能為全球謀出幸福那就更好啦!也就達到我平生之志啦!
如若不然,雖生猶死,不枉來一世嗎?白費國家的米糧嗎。還夠個知識分子嗎!”
維持家庭的運轉常常需要拆東牆補西牆,賣掉老宅的木料,賣掉僅有的50只綿羊。
就算有機會離開家鄉,是去外地賣辣椒,是幫助兒子謀生,為自己增添一項生存本領。
年輕時立下的遠大志向,都被迫成為現實中一筆又一筆的經濟賬。
等到老了不方便長時間走動了,他便託村裡的司機帶自己離開村子,到外處看看。
七十多歲的福青還會買來各地的地圖,他記得自己去過的地方,也會好奇那些自己沒去過的地方。
他相信喀什在未來能成為一個大都市,對喀什心馳神往。
“新疆喀什市到2026年後,將成為亞歐非三洲的30億人口,世界最大物流十萬畝市場,77歲的我,張福青將能去看看嗎?”
福青的庭院留住了他的文字,留住了為家小忙碌的身影,卻留不住福青擁抱世界的心。
在福青離開那天,春分後第六日,院落的兩棵杏樹還未開花。
花開時,攝影師蔡山海來到福青的庭院,拍下福青寫在磚牆上的文字,記下他的故事。
花落結果之後,福青的小兒子在中堂的柱子上,發現一份“送杏名單”。
上面寫明要給誰送杏子,有些人名顯眼清晰,有些名字寫了以後又被劃掉。
就像年幼時的兒子看著父親不懂父親為什麼要在牆上寫字。
福青的文字是留給後人的一次書寫,也是他與世界的對話。
人這一生要如何過,張福青老人已給了我們最好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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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來源:作者:十點微微。文章來源十點讀書(ID:duhaoshu),超3000萬人訂閱的國民讀書大號。轉載請聯絡十點讀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