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頭的人都已經放棄思考了

文/六神磊磊
社會進化到一個階段,就會出現一個現象:
最聰明的人和最蠢的人都會變懶,懶得再想問題。
這是我讀金庸的一大發現。
注意到沒,現在最關心熱點的,只有營銷號了。
看到一條追問:
沙白這麼重大的事,直擊靈魂的事,高質量的討論在哪裡?
這條追問之後,群組裡很長時間沒有回答。
接下來的第一句發言是:原來劉曉慶真的70多了啊。
事實上,這是一個成員非常聰明、討論水平也很高的群組,但大家已經只轉新聞,懶得思考了。
所謂“懶得思考”,就是關我屁事,不願多想了。注意,不是不肯說,而是壓根連想都懶得想。
如果你關注新聞,會發現最近發生的都是衝擊性極強的大事,無論國際還是國內。連東北副市長的千套房產都排不上號了。
但人們普遍呈現一種“智力發懶”的狀況,罕有有價值的深入討論。公開的沒有,私域的也沒有;工作場合沒有,飯桌上也沒有,似乎唯一有價值的思考,是想想下頓飯的餃子吃什麼餡兒。
那麼最蠢最惡的人呢?同樣也中止了思考。
他們選擇直接提刀去幹。例子不用多講了。
在人們通常的認知裡,傷天害理,一般都是“想不通”的結果。
可現在渣滓們連想也不想了。
真是不得不佩服金庸,他就寫出了這一神奇的進化。
過去,最聰明的人和最蠢惡的人,都是很愛琢磨問題的。
黃藥師、楊過、黃蓉、郭襄、張三丰……這些最聰明的人都愛思考。
比如,什麼是禮法綱常,什麼是道德,什麼是愛?
不但思考社會問題,他們還思考深刻的哲學問題:能不能以柔克剛?能不能後發制人?
最蠢惡的人也思考,南海鱷神就非常愛思考。
反而是智力水平居中的人不愛思考。丘處機就不思考,我行俠仗義就行了。
然而,隨著江湖的演進,事情開始起了變化。聰明人和蠢人都不約而同發現一件事——思考沒屁用。
金庸的最後兩部小說《笑傲江湖》和《鹿鼎記》就集中體現了這一變化,準確得驚人。
《笑傲江湖》是金庸的倒數第二部書,也是最後一部明白人還肯琢磨事兒的書。
從風清揚到令狐沖,都還在努力思考。
令狐沖就苦思冥想:為什麼要非黑即白?為什麼要黨同伐異?可不可以不這樣?
同樣,江湖上腦筋最軸的也在努力思考,桃谷六仙就每天思考個不停。
而到了《鹿鼎記》的時候,轉變徹底完成,最明白的人開始放棄思考了。
最精明的韋小寶就放棄思考了:到底是清朝好還是明朝好,關老子屁事,哪裡有麗春院哪裡最好。
因為老子想再多又有什麼用,能改變什麼?不如護好自己家人,花差花差,不比什麼都強?
最精英範兒的陳近南也放棄思考了。
反清大業到底有沒出路?我這樣一條衚衕走到黑到底值不值?他也懶得想了。與其想個明白,不如稀裡糊塗到死吧。
同樣地,最蠢惡的群體也放棄思考了,選擇直接幹。
“神拳無敵”歸辛樹,拎著U型鎖,看彈幕裡說誰是壞人就乾死誰,不接受反駁。
在這種時期,還熱衷“思考”問題、喜歡激烈爭論的,大多是思維能力中等的。
好比天地會、沐王府的普通成員,對於“擁唐”還是“擁桂”之類的話題,吵得熱火朝天。
又好比“殺龜大會”的普通會員,對於到底怎麼處置吳三桂,到底是先奸後殺還是先殺後奸這種話題,也是聊得興致盎然。
而陳近南只感到疲憊落寞。“擁唐”還是“擁桂”,能想嗎,輪得到你們想嗎?你們討論出了結又有個屁用?
如果給這種時代取個名,不妨叫做思想者的懶惰時代;人們所患的這種症狀,可以叫做思想者的漸凍症。
因為這時候,社會觀念不但保守,而且已經趨於板結。
思想沒有了馳騁的空間,反智的冰稜到處都是,一句普通的人話可以平均激怒三波人。幾乎沒有人能不受傷,就像那句話說的,已經沒有誰不被人恨著,也幾乎沒有誰不恨著別人。
“思考”這件事本身已經成了三無產品,即無效、無益、無聊。越是聰明人和智者,就越早地感受到了這種無效、無益、無聊,他們疲憊了、厭倦了,受夠了內傷,終於發現一切的大事都敵不過一句關我屁事。
而當智力板結、思想停止的時候,最蠢惡的人看不到反面觀點,當然也就停止思考了。這就是為什麼思考總是從智商的兩極開始停止的。
當他們放眼江湖,南海鱷神認為自己對輩份最拎得清,桃谷六仙認定了自己全江湖智力最高,歸辛樹覺得自己每次殺人都殺得對極了,他們還思考什麼呢。
寫到這裡,覺得越發懷念金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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