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裡的公主,也想掐死枕邊人

近些年,臺劇總是在“詐騙”怪圈打轉。
開頭先是一套組合拳,把婚姻真相扒得底褲不剩,一通金句讓你截圖的手都停不下來,到後面突然給觀眾灌上一鍋摻著玻璃渣的糖水,結局美美大和解,強行包餃子。
最近的《童話故事下集》也是如此,一句“婚姻和生小孩都是一種傳染病”,觀眾奔著祛魅童話故事,紛紛進場。
結果,最後又又又又happy ending啦!大家又變成了play的一環。
喜提最詐騙電視劇
祛魅效果還不如隔壁《難哄》。
很難說沒有起到反向祛魅的效果
在敢罵與認慫之間仰臥起坐,臺劇這操作不知道上演幾回了,已然成了一種新套路。
也有人覺得,誰說這結局差啊?這結局不正是童話故事泡沫破碎最真實的寫照嗎——
幻覺才不會輕易消失,人只會一邊吃著現實的苦,一邊心甘情願地自我麻醉,從一個童話故事掉入另一個童話故事。
這哪裡是沒讓人爽到的女性爽劇,它起的是一種反詐宣傳的警示效果。
兜兜轉轉,發現最適合自己的人還是老公
當一盤又新又舊的菜放到我們面前,我們很容易失去判斷的標準,這辛辣剖析婚姻真相的人間清醒人設到底是另一種形式的大女主,還是女性議題的有效輸出,這題著實難解。
那些女性困境又清清楚楚地擺在了我們面前,觀眾當然怒其不爭。
但或許在憤怒之前,更該問的是,為何不爭?為何清醒的人還是難以逃離?
觀眾深感《童話故事下集》詐騙,很大程度上在於它一開始真的很“清醒”。
林宜玲(柯佳嬿 飾),作為一個童話故事受害者,專業打假童話故事。
宜玲和老公曾學友(劉以豪 飾)的愛情始於一場追尾的浪漫故事。
《推拿》中講,“車和車相撞叫車禍,人和人相撞叫愛情。”
他,木訥理工男,第一次遇到了會和他聊硬碟的女生。
她,被工作狂毆的社畜,第一次遇到了能幫自己實現願望的“田螺姑娘”。
於是童話發生了,公主和王子幸福地生活在了一起……
個鬼啦!
童話故事的下集,公主和王子兩個人都命很苦的樣子。
人家柯姐上次坐摩托車後座的時候還是黃雨萱和李子維。

柯姐發問:我上一次坐摩托車後座的時候多青春浪漫你知道嗎

你以為你收穫了一個純愛系暖男,其實你只是和一個睡覺打呼的媽寶男從此繫結在一起過日子。
媽寶男,婚戀市場最詐騙的存在。
又不好識別又能夠偽裝,很容易被體貼的表象所迷惑,等到你識別出媽寶的真面目早已追悔莫及。
誰都不想每天吃飯的時候看見這一幕吧?
媽寶男假性溫柔的優點是,你說一他不二。但這一原則運用到不同場景有完全不同的效果。
你要一的時候,他確實不二,但大機率很難給你一。
而且一個指令一個動作,你叫他收拾吃剩的東西,但他的理解能力只停留在“把大象裝進冰箱分三步”的程度。
這確實不算什麼大錯,但是就是會讓你氣得跳腳。時間長了,雖不會讓你一下急火攻心,但這絕對是折人陽壽的陰損招數。
而婚姻中可怕的婆婆,也不見得只有凶神惡煞這一種恐怖形態,沒有邊界感但又客客氣氣的婆婆,才是殺人不見血。
早上五點鐘,你剛被老公的鼾聲吵醒,下一秒婆婆闖進你的房間,幫你打掃衛生。
你的內衣也要被婆婆無情拿走,還要放在鍋裡消一遍毒。
你明明洗了碗,婆婆嘴上不說,轉身立馬自己再洗一遍。
你在朋友家借住一晚,哪怕報備了,但在鄰居街坊口裡的版本是這樣的——
看到這裡你肯定很想說,結婚後不能和父母住在一起,這道理不要太簡單!
但你必須也要承認,婚姻是愛情的墳墓和吸菸有害健康有著異曲同工之妙,生活從來不是挑選對的道理來指導生活,而是看你生活裡哪個道理優先順序比較高,然後一步步被它支配。
大家總會有種我的生活還能搶救一下的錯覺,而且這一口氣往往能夠吊很長時間。
普通人的生活智(wu)慧(nai)一般都是先不趕(敢)著放棄,嘗試在一堆問題裡解決最刺痛棘手的那個,再看看還能不能苟下去。
所以宜玲心裡想的是要下定決心離婚,最後說出口卻是我要搬出去。等到搬出去的問題被擱置,後面又被催生的問題困擾。最後因為老公無精症,孩子也不用生了,這時候回到最初的起點,想想這日子好像也沒什麼太大問題。
想逐一攻破的結果是一個都沒攻破,於是全部都不了了之。最後只能裝作大徹大悟地得出生活的真諦:湊合過吧。
所以民間流傳著一個更為廣泛的名言——
天天鬧著分手的人往往不會分手,天天抱怨要離婚的人往往不會離婚。
以前的故事是這樣的:
那時候她還太年輕,不知道所有命運饋贈的禮物,早已在暗中標好了價格。
而現在的故事是——
她在太年輕的時候就已經知道了代價所在,但還是沒能逃過。
現在女性議題影視劇大多生產三類女主:娜拉出走式、空心大女主式、清醒困局式,爭議主要聚焦在後兩種,空心大女主我們已經批判了很多,而臺劇近年正在批次生產的一種清醒困局式女主貌似更讓我們糟心。
她們具備了出走的一切要素,但只是談了談“娜拉出走”的大道理,完全沒有後續動作。
《華燈初上》,擺出了要拍出光怪陸離女人世界的架勢,結果什麼殘酷現實、什麼命運自己掌握,還是大家一起花式搶男人。
《不夠善良的我們》,和何瑞之走入婚姻生活的“贏家”簡慶芬,本以為是一場暗黑的非典型童話故事,表面講追逐公主和王子在一起的幸福生活,實則是夢想成為自己心中那個更好的公主,結果萬事俱備,最後還是讓簡慶芬一頭扎進傳統童話,守衛幸福生活的純淨無暇。
《影后》裡的周凡,又是重申真愛拯救一切,之前活得痛苦那是因為你沒有遇上那個對的人。
《俗女養成記》也是如此,陳嘉玲在第一部還在勇敢逃離,第二部又迅速和好、生子。
電視劇還能說是編劇的一廂情願,但這樣的困局比比皆是,很多臺灣女藝人似乎也深陷這樣的怪圈,言語清醒但行為還是固守傳統。
這種割裂背後,是結構性困境的集體隱身。可以發現,此類影視劇往往沒有像娜拉出走那樣重點刻畫那些外部阻力,而是不遺餘力地借女主角之口展示那些一針見血的困境。
但是呢,宜玲那些金句又僅限於內心OS和與朋友的吐槽中,家裡只會無能狂怒。所以當然會淪為一種裝點,更何況,女性需要被愛、需要一個家的預設前提從來沒被打破。
所以最終的走向只能是一場向內的自我pua——
他可能不是一個好丈夫,但一定會是一個好爸爸;
婆婆在催生問題上有些偏激,但她是個好人。

說實話,人類真的很難喜歡看冷臉洗內褲。

大眾對此怒其不爭,本質上是對認知與行動割裂的困惑:既然看透了,為何不離開?‍‍
但生活畢竟不是考試,有一片潔白的答卷任你下筆。‍‍‍‍‍‍‍‍‍‍‍‍‍‍‍‍‍‍‍‍‍‍‍‍‍‍‍‍‍‍‍‍‍‍‍
縱然意識到前路大概要不對,也不確定野路就一定好走。‍‍‍‍‍‍‍‍‍‍‍‍‍‍‍‍‍‍‍‍‍‍‍‍‍‍‍‍‍‍‍
更何況,在爛泥上走久了,“如何在爛泥上生存”的經驗就會成為自己最重要的價值。‍‍‍‍‍‍‍‍‍‍‍‍‍‍‍‍‍‍‍‍‍‍‍‍‍‍‍‍‍‍‍‍‍‍‍
所謂掀桌的勇氣,談的其實不是掀翻對方的勇氣,而是當桌子傾覆,你要面對自己也無飯可吃的局面,你要擁有否認自我的勇氣。
所以我們都生活在某種程度認知失調的矛盾中,為求自洽而一會兒調調認知,一會兒改改行為,卻寄希望於影視劇可以講“邏輯”。
畢竟影視劇的痛只是過程,但生活中的痛有很大機率貫穿到結局。‍
劇中有這麼一幕,宜玲碰見一位穿著泳衣在雨中騎行的奶奶,無比自由地唱著“人生一次不能重來,怎麼安排靠自己來”。
像是一種關於“正確答案”的感召,只是同樣一句話,卻也是將錯就錯的原因。
你很難說同樣的上半句,該接怎樣的下半句。
女性主義是個主義,它發現了問題,卻暫未給出答案。‍‍‍‍‍‍
而當女性仍然是第二性,就不得不面對弱者最大的悲哀——怎麼走都是錯。‍‍‍‍‍‍‍‍‍‍
泳衣淋雨很酷,因為那只是一個場景,一個瞬間,而它有可能已是那條野路最美的一瞬間。‍‍‍‍‍
剩下的其他許多瞬間,阿姨沒給,但簡慶芬的假想敵Rebecca給了。
沒被童話故事荼毒的她,享受獨立自強的同時也發現這條路上目前沒能找到與自己建立深層聯絡的同伴,所以還是會忍不住回頭,遺憾別人的童話故事為什麼沒有眷顧自己。
這當然不爽,但比起承認我們仍未擁有正確答案,只能走一步撞一步,爽劇帶來的虛假勝利,或許是更為盛大的一場自我pua。
記得前段時間的《國色芳華》中牡丹最後嫁給蔣長揚做妾,人們翹首以待等著那段請清風送鼓聲,之前的就可以一筆勾銷,大家從此此身分明。如果沒做到,那就是忠奸不分,不夠爭氣。
很奇怪,現在的女性題材,好像都變成了一場關於主體性的“請蒼天辨忠奸”遊戲。
明明觀念先進了,審判卻變多了。
我們還是依賴著某一種對對錯錯的答題模式,不願面對怎麼走都錯的現實。‍
但其實,這個現實遠沒我們想的殘酷。

因為如果世界讓我們怎麼走都是錯,那也意味著我們怎麼走都是對。

掀桌重來是勇氣,化屎為金是智慧。
與其說是自我pua,冷臉洗內褲的敘事,倒不如說是一種消極主體性。‍‍‍‍‍‍‍‍‍‍‍‍‍‍‍‍‍‍‍‍‍‍‍‍‍‍‍‍
它絕非毫無效用,改變其實正在發生。‍‍‍‍‍‍‍
至少在家庭裡,宜玲面對的只有些生活的煩惱,不至於是災難,而且這些煩惱最後雖然有著一筆勾銷的童話之嫌,但劇中給出的解決方案至少是實際的。
最後發現老公就是那個APP匹配給自己的靈魂伴侶,現實中根本不存在這樣一個人,這是老公根據她的喜好定製的。也能看出,在得知宜玲想要離婚後,他也在用他的方式努力跑婚姻的馬拉松。‍‍‍‍‍
雖然這確實不足以抵消結構帶來的傷害,可有限度的反抗亦是反抗,而我們不能因治標不治本,就否認治標效用的存在,忽視治標亦是治本的過程。
又新又舊或許沒什麼不好的,步子邁太大才容易踏錯。‍‍‍‍‍‍‍‍‍‍‍‍‍‍‍‍‍‍‍‍‍‍‍‍‍‍‍‍‍‍‍‍‍‍‍‍‍‍‍‍‍‍‍‍‍‍‍‍‍‍‍‍‍‍‍‍‍‍‍‍‍‍‍‍‍‍‍‍‍‍‍‍‍‍‍‍‍‍‍‍‍‍‍‍
臺劇的彆扭具有真正的價值,它展示給我們看,那些用忍耐、妥協與自我說服編織的幻覺,是還相信愛的人所割捨不掉的。
而比起動輒拔情絕愛登頂權力巔峰殺光來時路的爽角們。‍‍‍‍‍‍‍
這份掙扎本身,或許才是女性主義的必經路。


若喜歡本文,還請三連支援!
↓ ↓ ↓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