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美國年輕人中，哈佛大學正成為對抗政治脅迫、捍衛學術自由的象徵。而一些普通老百姓和頂級富豪都用捐款表達了對哈佛大學的支援
文 |《財經》特約撰稿人 金焱 發自華盛頓
編輯 | 蘇琦
自從1月入主白宮以來，美國總統特朗普勢如破竹地全方位重塑美國總統的權力，對外向各國揮舞關稅大棒，對內以強硬姿態進行各種政治清算，幾乎所向披靡。面對特朗普的貿易保護主義威權，很多國家的領導人選擇屈服，表示要“多買美國貨”；對與他對簿公堂的美國頂級律師事務所，特朗普以“行政令+監管調查”組合拳進行圍剿，相當一批律所已被迫放棄代理敏感政治案件；特朗普為緩解其關稅政策帶來的經濟痛苦，尋求美聯儲透過降息來減緩這一衝擊，但美聯儲主席鮑威爾擔心過早降息可能加劇已經超過2%目標的通脹問題，這使得特朗普與鮑威爾之間的衝突升級至前所未有的水平，4月17日特朗普更連續三次點名炮轟鮑威爾，放狠話說鮑威爾早就該被解僱了。
在特朗普的權力已經膨脹到讓所有美國人都覺得陌生之際，哈佛大學拒絕遵從特朗普政府提出的改革要求，以解決所謂的偏見問題，這使得特朗普和他的高階顧問們變得更加好鬥，政治分析人士對《財經》表示，特朗普認為對他和他政策的反擊給了他打擊異己的重大機會，並刻意把那些只是按原則行事的法官、律師和精英大學描畫成意識形態的對立面，不斷試探總統權力還可以突破多少傳統的限制。
自2023年10月加沙戰爭以來，共和黨政客不斷抨擊常春藤名校在處理涉及巴以衝突問題上的偏向，包括在國會聽證會上指責哈佛大學等精英名校，沒有將針對猶太人喊極端口號的學生進行懲罰。特朗普政府今年1月上臺後，對多所美國頂尖高校發出威脅，聲稱如果校方不調整政策，將面臨削減資金的後果。特朗普政府的主要要求包括根除所謂“反猶主義”以及廢除高校向少數族裔傾斜的多元化舉措。
4月11日，美國政府致函哈佛大學，要求學校改革和重組，包括停止一切基於種族、膚色和國籍等因素的優待；改革國際學生的招生流程，避免錄取敵視美國價值觀和制度的學生，包括支援“恐怖主義”或“反猶主義”的學生；關閉所有與“多元化、公平與包容”政策相關的專案。多數美國學者對《財經》表示，白宮對哈佛大學為代表的美國頂級學校所提要求遠超其對所謂“反猶主義”，更重要的是這些頂尖研究性大學所在選區不是特朗普的“票倉”。
打擊不斷升級
培養出162位諾貝爾獎得主的哈佛大學因不接受特朗普政府的政治監管要求，成為特朗普政府傾力打擊的物件。特朗普政府與哈佛大學在內的美國頂尖高校的對峙在一週內進入白熱化。
4月14日，哈佛大學校長艾倫·加伯在致哈佛社群成員的一封信中寫道，政府提出的要求已經超出聯邦政府許可權，這些要求包括該大學在聯邦監督下“審查”教職員工和學生的觀點，哈佛大學不會接受其此前提出的要求。幾小時後，美國政府宣佈，凍結哈佛大學22億美元多年期撥款和6000萬美元多年期合同款項。如果哈佛繼續“抗命”，正接受審查的另外60多億美元聯邦經費或同樣“有危險”。
15日，特朗普在社交媒體發文，威脅剝奪哈佛大學的“免稅地位”，應視作“政治實體”徵稅。這將對哈佛大學的財務狀況造成毀滅性打擊。白宮新聞秘書卡羅琳·萊維特說，特朗普認為哈佛大學應為其縱容校內的“反猶”行為向猶太裔美國學生道歉。萊維特還對哈佛大學獲得聯邦經費的前景表達“懷疑”，稱該校已經得到鉅額民間捐資，美國政府認為不應資助“這樣一個存在嚴重反猶主義的地方”。
眼見哈佛大學仍不妥協，特朗普政府威脅要阻止國際學生進入哈佛大學就讀。美國國土安全部在一份宣告中表示：“如果哈佛無法確認其完全遵守報告義務，學校將失去招收外國學生的特權。哈佛大學目前招收了約一萬名國際學生，和許多美國大學一樣，哈佛大學依賴這些學生通常是全額繳納的學費。國土安全部稱，接收國際學生是一種特權，而非保證，並且由於哈佛大學“為猶太學生製造了敵對的學習環境”，要求哈佛大學在4月30日前提供有關該校留學簽證持有者的資訊，並稱“未能遵守這項學生記錄要求將被視為自願撤銷”允許國際學生入讀哈佛大學的認證體系，該撤銷將不得上訴。
緊接著，特朗普政府敦促哈佛大學提供一長串資訊，包括過去10年間哈佛大學每筆外國來源捐贈、資助和合同所涉所有已知相關方的身份，以及哈佛大學與外國政府或個人之間的所有電子郵件、簡訊和合同。特朗普政府還希望獲得關於自2016年以來任何被哈佛大學開除的外國學生的資訊，例如電子郵件使用者名稱。
聯邦法律要求大學報告來自外國的價值超過25萬美元的捐贈。哈佛大學在一份書面宣告中表示，該校幾十年來一直提交此類報告，“作為持續遵守法律的一部分。按照要求，哈佛的報告包括與每年來自外國、價值超過25萬美元的捐贈和合同有關的資訊。這包括關於提供高管教育、其他培訓以及學術出版物的合同”。
哈佛大學在宣告中指出，如此前所未有的舉動將威脅我們履行教育使命的能力。這將導致學生經濟援助減少、關鍵醫療研究專案被放棄，以及創新機會的喪失。更廣泛地非法動用此類手段將對美國高等教育的未來造成嚴重後果。
特朗普16日在社交媒體平臺發貼稱，哈佛大學是一個“笑話”，並表示它拒絕接受其政治監督的要求，應該失去政府的研究合同。特朗普還稱：“哈佛大學甚至不再被視為一個像樣的學習場所，也不應該被列入任何世界一流大學或學院的名單。”
哈佛大學掀開了美國大學最大的一次對特朗普政府的公開反抗。而對特朗普政府而言，他向高等教育施壓成敗與否就在於哈佛大學能否服軟。目前，其他美國高校已經陸續出現效仿跡象。
美國人開始站隊
不出意料，最早站隊挺特朗普的大多是共和黨人，他們自特朗普二度入主白宮以來，基本上做到了特朗普指哪兒，他們打哪兒，與特朗普保持高度一致。他們批評作為美國最富有、歷史最悠久的哈佛大學犯下了嚴重的判斷錯誤，誓言哈佛大學將為對抗特朗普而付出代價。
特朗普的一眾盟友也誓言要對抗這所擁有一隻規模逾500億美元捐贈基金的常春藤盟校。畢業於哈佛大學的美國眾議員艾麗絲·斯特凡尼克（Elise Stefanik）對媒體表示，“我認為哈佛大學是得到了糟糕的建議，才採取了不同的做法。但他們沒有意識到事情的嚴重程度——這是非常嚴肅的。”
哈佛大學共和黨俱樂部也在一份宣告中譴責校方拒絕配合聯邦要求。
特朗普政府中的很多人已明確表示，包括哈佛大學這樣的機構如果無法從內部改革，就要徹底摧毀並從邊緣開始重建。
針對特朗普政府對哈佛大學學術環境的直接監管，哈佛大學經過眾多校友商討後決定反抗，併成為美國第一個全面對抗白宮的高校，這鼓舞了哥倫比亞大學。哥倫比亞大學一直在與特朗普政府進行曠日持久的談判，以恢復因反猶太主義指控而被削減的4億美元資金。在哈佛大學訊息傳出的當天，麻省理工學院(MIT)、普林斯頓大學(Princeton)和其他大學起訴了能源部，以阻止聯邦研究經費被削減；能源部稱此舉每年將節省4.05億美元。斯坦福大學(Stanford University)校長和教務長表示支援哈佛大學，並誓言抵制特朗普。“高等教育界一直在等待一所大學站出來對抗特朗普政府，”高等教育機構TVP Communications的負責人表示，“這所大學必須擁有雄厚的財力和強大的品牌。”
支援哈佛的人認為，如果允許政府在沒有正當程式或不尊重法治的情況下對其認為的敵人大打出手，美國的民主就完了。攝/金焱
相當一部分美國猶太人開始立挺哈佛大學，並向其捐款。住在華盛頓的Greg對《財經》記者說，“我是耶魯大學畢業的，不是哈佛大學校友，但是對於特朗普政府打著反猶名義整肅清算，我已經受夠了，所以最有力的反擊就是用錢說話。”
在美國年輕人中，哈佛大學正成為對抗政治脅迫、捍衛學術自由的象徵。對那些正在考慮選擇大學的學生來講，他們進入哈佛大學，將成為這個反抗運動遺產中的一分子。
一些普通老百姓和頂級富豪都用捐款表達了對哈佛大學的支援。具體的捐款數額尚未彙總，但他們的捐款小到幾十美元，頂級富豪們也不吝嗇，吉姆·埃爾曼稱，他把過去十年給哈佛大學的捐款加起來，然後本週又捐了2倍，達到了四位數。埃爾曼說，“這筆捐款遠非四捨五入就能算出來的數額，我確信我是在支援哈佛大學對特朗普說’不’。”
哈佛大學與特朗普關係密切的遊說機構Ballard Partners合作，同時也依靠哈佛大學在華盛頓的團隊，與政府或國會中可能願意提供幫助、對哈佛抱有同情心的共和黨人接觸。他們向共和黨人傳遞的資訊是：不要管得太寬，這是一所私立機構。
責編 | 要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