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高調介入美國大選以來，超級富豪馬斯克（Elon Musk）對美國政治和歐洲政治的積極介入引發爭議。與馬斯克關係友好的義大利總理梅洛尼（Giorgia Meloni）最近在談及馬斯克對全球政治的影響時稱，相較於馬斯克，金融大鱷、民主黨的超級捐款人索羅斯（George Soros）對全球穩定構成更大威脅，因為後者“利用自己的資源資助世界各地的政黨、協會和政治人物，以影響政策走向時，就可能引發選舉干預的問題”。但其實馬斯克同樣投入大量資金介入美國選舉，同樣嘗試影響歐洲政治走向。馬斯克和索羅斯都是積極介入政治的富豪，區別在於目前兩人的政治傾向不同，在於作為科技精英的馬斯克具有控制社交媒體的優勢。

長期以來，以富豪、大資本為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團透過政治捐款、遊說團體來介入和影響現實政治，是選舉民主一個經常被討論的話題。不過在許多時候，富豪、大資本對政治的介入相對低調，會傾向於在公眾不關心或不瞭解之處運作。相較而言，馬斯克和索羅斯對政治的介入則顯得相對高調，尤其是如今的馬斯克，甚至被不少人調侃為“影子總統”。馬斯克既是超級富豪、科技巨頭，手握大量的資源，又具有極高的知名度，控制社交媒體X，能影響輿論走向。這意味著馬斯克對政治的影響力超過大多數富豪，他積極介入政治的行為將帶來較大的不確定性。

不少馬斯克的支持者希望他能監督政府預算，提升政府效率，促進科技和經濟的發展。以馬斯克的身份和擁有的資源來說，他若能保持公正之心，有可能取得積極效果。但事有兩面，當馬斯克被巨大的影響力和資源包圍，他是否能保持清醒？他是傑出的企業家，但未必是傑出的政治家。他能影響政治運轉，但未必能保持公正。

不少人相信和支援馬斯克介入政治，其實是表達良好的願望，反映出他們對現實政治的不滿，故希望有一個新人能帶來積極轉變。筆者當然希望他們的願望能夠成真，當然希望馬斯克能給社會帶來進步，但不能不指出的是，幻想一個超級富豪來革除積弊或許是不切實際的。這並非針對馬斯克，而是說從總體上來看，富豪干政是選舉民主一個亟待反思的問題。正如在君主體制下有深受人民認同的明君和賢臣，在選舉民主體制下當然同樣有懷著公正之心、令人敬重的富豪，但並不能改變過多受到以富豪、大資本為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團影響的選舉民主的困境。

一個社會的治理好壞往往取決於人的因素和權力結構，人的因素指所有人尤其是優勢階層的道德、品性、智慧、能力，權力結構指所有人在互動過程中所實際呈現的力量和資源對比。無論是君主制社會的君主、官僚還是現代社會的官員、富人，如果他們本身的道德、品性、智慧、能力經受住考驗，無疑會起到重要的正面作用，但如果他們勢單力薄，那終究孤掌難鳴。以此邏輯來看，馬斯克和索羅斯現象所反映的富豪干政問題，從短期或個案來看，確實會有一些富豪的政治介入能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但從長期或總體情況來看，因為不是所有富豪在政治介入時都能保持仁慈、公正，故當選舉民主為富豪干政預留巨大空間時，難以避免會造成公共政策的制定和實施容易偏袒富豪，埋下社會不公、階層固化的風險。

這裡的邏輯在於包括富豪在內的任何人都有人性光明的面向和幽暗的面向，經常面臨善與惡、公與私的天人交戰。對於多數人來說，在缺乏剛性約束和監督的背景下，每當他們手中的權力增大，面臨的誘惑便會越多，幽暗面向侵蝕光明面向的風險隨之增加。在權力和誘惑面前，只有少數人能經受住考驗，但一個社會的長治久安不能寄希望於少數人身上。君主制的最大困境正是在於寄希望明君賢臣來革除積弊，卻忽略明君賢臣終究是少數，他們在君主專制的權力結構下孤掌難鳴。

選舉民主社會的富豪干政同樣面臨不容忽視的風險。儘管選舉民主相較於君主制是巨大的進步，但應該看到的是，無論是選舉過程的運作還是日常治理，選舉民主都過多受到以富豪、大資本為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團的影響。在選舉過程中，候選人往往需要投入大量的資金用來競選，而這無疑為以富豪、大資本為代表的既得利益集團的介入創造極為有利的條件。在日常治理期間，本就對複雜政治問題一知半解的多數選民都要忙於生計，而恰當此時，手握大量資源、聘用專業政策遊說人士的既得利益集團正可以大顯身手，透過積極介入政治來影響政策走向。時而久之，能對政治施加過多影響的既得利益集團勢必會獲得超出合理範圍的收益。

馬斯克現象反映出的富豪干政問題不能簡單說是好是壞，因為得看具體的人，不能一概而論，但放在更大背景來看，無論馬斯克的政治介入最終帶來何種效果，都應將富豪干政約束在合理的範圍和場域。因為一個社會的進步在於踏踏實實地改進治理，在於不同群體尤其是精英與大眾、富人與窮人之間能達成理性的權力平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