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建這一小漁村,顛覆了我對貧困的認知

福建之行,讓我再次深刻體會到了什麼叫“讀萬卷書,行萬里路”。萬萬沒想到,福建一個小漁村竟然直擊我的靈魂,顛覆了四十餘年我對貧困的認知。
其實何止蛋總,我相信各位拼命想所謂的貧困無非是“家徒四壁、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冷天一家人只能躲在被窩裡,因為家裡只有一條褲子,誰出門誰穿。
這種情形,我們往往只會跟大西北某些貧困地區聯絡在一起,比如改革開放初期寧夏的西海固,電視劇《山海情》中有深刻的刻畫。
左宗棠稱這裡“苦瘠甲天下”,1982年聯合國教科文組織十幾名專家來考察,當場就搖頭擺手說這裡最不適合人類生存,因為這裡自然環境太惡劣了,乾旱貧瘠。
我們萬萬不會把這種赤貧跟東南沿海的福建聯絡在一起。更無法想象的是,上世紀八九十年代,福建東南沿海部分群眾的赤貧,比家徒四壁、食不果腹、衣不蔽體還要嚴重。
因為他們連“四壁”都沒有,居無定所。一家人甚至連一條完整的褲子都沒有,幸好當地氣溫比較高。而填肚子的除了魚獲,只能靠乞討。
蛋總福安市下岐村看到了一張照片,直接擊穿了蛋總對貧困認知的底線,靈魂受到了很大震撼。雖然舟車勞頓,但我輾轉反側,連夜爬起來寫文。
圖上的一家五口,個個瘦骨嶙峋、目光呆滯。除了男主人穿了短褲衩,孩子們連個褲衩都沒有,上衣也只是破破爛爛的船帆片。
女主人呢?女主人因為沒有遮羞的衣服,躲在拱棚下邊。更令人心碎的是,照片拍於1984年,這時全國大部分地區已經基本解決了溫飽。
照片上一家的貧困這並非是個別現象,而是一個群體的貧困。而且這種赤貧持續到了上世紀90年代,他們就是閩東沿海的連家船民。
所謂的連家船民,就是世世代代生活在船上、居無定所的漁民。他們全部的家當,只有一條簡陋的小木船。
這種小木船,一般是六七米、寬不足兩米,首尾翹起,中間用席子搭起一個低矮的拱棚,就是他們一家三代棲息的居所,吃喝拉撒都在船上(村民說下圖算是高配的連家船)。
大家可以想象一下,這個尺寸也比大型SUV大不了多少,好一點的是區域性是敞篷的。有的一條小船上要擠十來口人。
由於空間不夠,大家只能一個挨一個側臥,翻身十分困難。有時候實在擠不下,只能把孩子放在狹小的魚獲艙。
廁所就在船尾,有的直接排便入海,有的掛一個竹簍,有的用竹筒當便壺。在船尾上廁所很危險,一不小心會掉海裡。
為了安全,船民會在孩子們的身上繫上繩子,這樣就算是掉到水裡,也能迅速拽上來。如果遇上臺風,一家人怕被浪吹散,會用繩子系在一起。
颱風一來,就是船民的噩夢。即使沒有颱風,整個船艙也是極為潮溼的。那個竹蓆或草蓆做的拱棚,根本不能遮風擋雨,一個浪頭打過來也都全溼了。
因此很多船民都有嚴重的風溼病。一輩子生活在這種矮小的拱棚下面,船們不得不終日盤膝而坐,以至於他們腰部彎曲、腿部羅圈,因此又被岸上的居民蔑稱為“曲蹄”。
由於這船體積很小,也沒有動力裝置,他們只能在近海打魚或拾貝為生,日出而漁、日落而息,過著極為貧困而簡單的生活。
他們的貧困,有深刻的歷史原因。在舊社會,他們被稱為疍(蛋)民。他們自古以來世世代代都是文盲,也沒有什麼家譜記載。
學術界一般認為,他們早起源於秦朝嶺南地區的越族。一部分越族人怕被秦軍所擄,為求生計駕船在江河湖海上四處飄散。
唐宋元時期,開放自由的海洋,使得疍民可以獲得豐富的魚獲,與岸上的居民進行交易,生活相對還算不錯。
但是明朝中後期由於倭寇作亂,朝廷實行了影響深遠的海禁政策,這使得長久以來“以海為田”的疍民陷入了困境。
清朝建立後又實行更為嚴格的遷界禁海政策,甚至嚴苛到了“寸板不許下海”的地步,這對沿海居民來說是一場劫難,疍民也自然無法避免。
一方面,他們要遵守寸板不許下海的禁令,一方面他們又不許上岸居住,更不許與陸上人通婚,他們的生存空間被壓縮在狹窄的內河入海口附近的狹小地域。
為什麼不允許他們上岸呢?道理很簡單,明清時期,中國人口數量激增,南方地區人地矛盾日益尖銳,資源危機日益加劇,八山一水一分田的福建尤甚。
在土地權利的爭奪戰中疍民處於劣勢,陸上居民多為世家大族,他們對疍民有很強的防範心理,而疍民由於缺乏宗族組織且漂浮不定,常常被斥為異族、蛋家賊。
疍民為了生計,一部分用船搞水上交通、內河航運。其實這個非常辛苦,他們如果有風還好點,可以掛帆借力,無風只能搖櫓划槳。
內河航運水位不穩,萬一卡在淺灘船伕必須下水手推肩頂;夏日的時候烈日炎炎,一曬能曬掉一層皮。冬天的時候冷風似刀,如果遇到逆流背風,艱難更是一言難盡。
雖然艱難,但終歸能混上一口飯吃。因為福建多山,陸路交通只能人力肩挑。因此疍民承擔起了福建沿海的物流工作,向內地輸入魚鹽、布匹,向外輸出茶業、柴竹等土特產。
新中國成立後,廢除了有侮辱性的疍民稱呼,改稱連家船民,並多次召開連家船的改造會議,開始大規模幫住船民上岸,也陸續免費為他們建了不少簡易的房子。
搞運輸的被編入交通局運輸站,一部分被編入了農業生產隊或者漁業生產隊,甚至還有一小部分成為了工人。
農業生產隊從事農業生產,自我解決口糧問題,不足部分國家供應返銷糧。漁業生產隊成員由國家按標準定量供應商品糧。
由於公路運輸的發展,內河航運逐漸蕭條,一部分從事運輸的船民不得不重操舊業,在內河或近海捕魚捕蝦。
從事農業的上岸船民在農閒也會繼續捕魚。還有一部分船民,由於他們不習慣農業生產,也無其他專長,因此又回到了船上生活。
到了80年代,運輸業又回到了個體經營,且這時內河航運已經十分蕭條,他們只能繼續從事漁獵,但人口的增加,近海漁業資源也日漸枯竭,漁民日子反而更加艱難。
這才有了那張直擊靈魂的照片,一家人不僅瘦骨嶙峋、衣不蔽體、家無四壁。這戶連家船民就來自福建寧德。觸動蛋總靈魂的村子,就是寧德福安市的下岐村。
福安縣(1989年改縣級市)曾經是革命老區。新中國成立之初,人均耕地僅有1.5畝,是全國有名的貧困縣。到了80年代,福安縣人口翻番,人均耕地又下降了一半。
福安所在的寧德,本身也是“老少邊島窮”的東南沿海欠發達地區,經濟水平在福建墊底,俗稱閩東老九,是全國18個集中連片貧困地區之一。
事情的轉機發生在19886月,寧德地區來了一位新書記。新書記一上任就頻頻下基層,走遍了閩東貧困村鎮,連家船民困窘的生活讓他寢食不安。
還沒等他理出思路,他於19904月就調離了寧德,調任福州市委書記,但是連家船民問題,一直壓在他的心頭。
199137日,他又來到了閩江邊,彎腰登上了一條低矮破舊的連家船,這是船民鄭和金的家,兩三平的狹小空間竟然擠了五口人。
這裡沒有水沒有電,低矮昏暗、陰冷潮溼,掀開鍋蓋看一看,裡面只有一點兒蘿蔔乾。他看完後良久不語、心情沉重。
登岸之後,他立即召開現場辦公會,要求有關部門以強烈的責任心和緊迫感“馬上就辦”,迅速拿出實實在在的措施解決問題。
十個月後,包括鄭和金夫婦在內的104戶船民家庭結束了上無片瓦、下無寸土的生活,搬進了臺江區紅星新村的新居。
福州連家船問題的解決具有示範意義,為更多類似問題積累了寶貴經驗。1995年他升任福建省委副書記後,開始放眼全省的連家船民上岸問題,並多次下基層調研走訪。
19976月,他到寧德調研,看到連家船民的窘境,他動情地說:共和國成立都快50年了,群眾生活還這麼困難,很不應該,我們一定要解決好他們的生活困難問題。
調研回來,組織撰寫了《關於閩東農村扶貧開發與小康建設情況的報告》,指出應儘快解決茅草屋問題和連家船問題。
省裡聽取了他的意見,在1997年把連家船民上岸工程列為福建省造福工程的重中之重,不僅投入專項資金,還輔以多種疊加政策。
接下來就是落實。199812月他來到了白馬江岸邊的下岐村,其實也就是一些臨時搭建的無水無電的破窩棚,語重心長地說:決不能讓船民在漂泊下去了,決不能把貧困帶入21世紀!
如何解決連家船民上岸,他有自己獨到的見解,他認為問題的解決,不是簡單的蓋房子,更要讓他們有生活、有出路、能掙著錢,這才能標本兼治。
用他另一句話說就是:我們不僅要使他們搬上來、住下來、還要讓他們富起來,真正安居樂業過上好日子。
第一步當然是搬上來和住下來。由於他雷厲風行地推動著這件事,2000年寧德市1.9萬連家船們全部上岸定居,其中第一個上岸的就是下岐村。
這個房子不僅結實,還通水通電配有液化氣罐和冰箱。上岸的船民高興地一夜沒睡。當然除了興奮,還有暈床,因為他們習慣了搖搖晃晃的小船,躺在床上反而不適應。
其實更難的是讓他們富起來,只有富起來才能讓他們穩得住。為此,政府又是教他們搞灘塗養殖,又是組織技能培訓,又是教他們做海產生意,又是組織外出務工。
2002年他調離了福建,但他的繼任者貫徹執行他的部署,久久為功,讓上岸的船民逐漸紮下了根,然後開花結果,走上了富裕的道路。
1996年下岐村人均純收入只有九百多元,2012年漲到了五千多元,2023年更是漲到了32788元。如今的下岐村不僅自己富了起來,還幫扶其他村子。
還記得前文中衣不蔽體的那一家嗎?2001年他們一家正式上岸了,這是他們喬遷的新房前合影留念,當年光屁股的孩子們已經長大了。

2008年,光屁股的孩子已經開始了海上養殖事業,這是他在海上檢視自家的養殖網箱時留下的照片。

又過了10年,也就是2018年,他們一家可以說是人丁興旺,曾經漂泊海上的一家人不僅枝繁葉茂,且都過上了富足而幸福的生活。
突然想起了一個說法,讀出師表不哭者不忠,讀陳情表不哭者不孝。而我認為,來下岐村靈魂不受震撼者不配為人。多少外國元首來了下岐村,情緒都難以自已,不服氣就過來試一試。
毛主席說過,只有講歷史才能說服人。為什麼我們的靈魂被觸及?正是他們一家人的家史,下岐村的變遷史、全體連家船民的命運史,無可辯駁地說服了我們。
而當年雷厲風行推動這項工作的福建省委副書記,就是我們的習近平總書記。
2015年他又親自謀劃、親自掛帥、親自督戰,在全國範圍推動實施精準扶貧。
蛋總曾評價,在八年時間內,讓9899萬貧困人口全部脫貧,是一場中國共產黨“自找苦吃、自加難度”的硬仗,更是一場人類歷史上亙古未有、甚至空前絕後的壯舉。參見《悄然之間,我們見證了一個人類壯舉》。
現在的福安,已經從昔日的貧困縣一躍成為了全國百強縣。尤其是在剛剛過去的2024年,福安迸發出驚人的活力,GDP增幅高達9.3%,在全國名列前茅。
寧德的發展也可以說是一鳴驚人。2011年的GDP還排在全國第163位,2023年竟然飆到了全國第82位。
整個福建省2000年全國排第10名,人均排名第82024年排名提升至第8,人均GDP位居全國第4(不含港澳臺)。
福安、寧德乃至整個福建的秘訣是什麼呢?秘訣就是不斷改善營商環境,不斷激發創新活力,不斷因地制宜最佳化產業佈局。
一言以蔽之,就是堅決貫徹中央部署,紮實推進高質量發展。相信黨,感謝黨,更要一心跟黨走。
2025年3月20日傍晚,蛋總參觀下岐村後感慨萬千,當晚徹夜未眠,有感而發,遂寫此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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