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前，華為兩款鴻蒙電腦（MateBook Fold 非凡大師和MateBook Pro）正式釋出，從晶片到系統的全棧自研標誌著國產作業系統在PC領域取得全新突破，也意味著其智慧終端全面進入鴻蒙時代。自微軟1992年進入中國以來，Windows系統的制霸局面首次被撕開了口子，30年“數字稅”自此終結。
同一天，小米集團創始人、董事長雷軍發文回顧了小米的晶片之路，同時公佈時隔八年推出的自研手機SoC（系統級晶片）小米玄戒O1採用的是第二代3nm工藝製程。小米成為繼蘋果、高通、聯發科後，全球第四家釋出自主研發設計3nm製程手機處理器晶片的企業。
小米玄戒O1採用第二代3nm工藝製程
扎堆報喜的背後，是全球貿易市場的長期動盪：關稅戰的長尾效應仍在持續，在可預見的供應鏈更加脆弱的未來裡，如何繞開技術封鎖掌握自己的“底牌”，進而攜手構建更加開放的行業生態，是中國科技企業亟待解決的課題。
從晶片到系統，從通訊到AI，自研潮幾番迭起，面對各種技術難點和產業鏈圍堵，國內廠商經歷了漫長的陣痛蟄伏。幸運的是，我們正在掌握越來越多的籌碼，並向行業話語權發起集體衝鋒。這場覺醒的本質並非取代某家海外巨頭，而是在技術“去中心化”浪潮中，讓世界看見第二種可能性——用開放對抗封閉，用協同消解霸權，這才是中國科技生態的終極使命。
鴻蒙作業系統：
從“備胎”到“護城河”
鴻蒙系統的誕生源自華為對供應鏈風險的前瞻性預判。
2019年5月，華為被美國商務部以國家安全為由列入出口管制實體清單，隨後ARM（知名半導體和軟體設計公司，其架構在移動和物聯網端佔有絕對統治地位）宣佈暫停與華為的業務。在此背景下，華為於同年8月釋出鴻蒙1.0，該版本首次應用於華為榮耀智慧屏產品中，標誌著華為正式進軍作業系統領域，這時距離華為開始規劃自主研發作業系統已有7年。
經過漫長的技術儲備期，鴻蒙系統的迭代很快，先後引入全場景裝置互聯概念和“萬物互聯”的新標籤，打通多端生態。2023年釋出的鴻蒙4.0新增了AI互動功能，同時推出 HarmonyOS NEXT 預覽版，用於開發者驗證和生態預熱，標誌著原生應用全面啟動。
2024年10月，HarmonyOS NEXT（鴻蒙5.0）問世，比起預覽版效能大幅躍升，架構徹底移除Linux核心和AOSP程式碼，是中國首個實現全棧自研的作業系統，成為作業系統領域的里程碑。
如今鴻蒙PC正式上市，搭載盤古大模型實現AI辦公，標誌著全場景生態閉環形成。從目前市面上的實測體驗來看，動效過程、互動體驗，以及AI賦能的操作都有較為亮眼的效果。其中最受關注的是，作為“鴻蒙全家桶”的最後一塊拼圖，鴻蒙電腦從無縫接續、鍵鼠共享等方面彌補了過去華為跨裝置協同的短板。至此，歷經艱辛孵化的成果終於落地，華為交出全棧自研的完美答卷。
成功的關鍵大致可總結為三點：一是顛覆性技術架構，即“微核心設計+分散式軟匯流排+AI原生能力”的深度整合；二是開源生態的構建，吸引頭部應用迅速完成鴻蒙原生適配，奠定鴻蒙生態的基石；三是政策協同下的戰略韌性，即抓住信創政策的機遇，從商業和技術雙重角度探索應對制裁的彈性策略，推動自研專案平穩過渡。
然而，回顧鴻蒙系統的來時路，高光與辛酸兼而有之。除了國際競爭的“圍堵絞殺”，華為在技術突破與生態建設的過程中也始終伴隨多重挑戰。
技術方面，微核心架構雖可大幅提升安全性，但初期效能表現弱於傳統宏核心，為平衡效能與相容性的問題，華為不得不加大投入最佳化排程演算法。分散式系統的跨裝置協同也是一個難題，因為分散式軟匯流排技術需解決不同硬體平臺的通訊協議差異，否則不僅使用者會面臨操作延遲卡頓導致的負面體驗，華為的“萬物互聯”也會淪為空談。
應用生態方面，因市場積澱差距懸殊，比起安卓、iOS超千萬級的應用數量，鴻蒙應用市場App的總量還不足百萬，僅為安卓的1/10，尤其是在高頻剛需領域，這導致很多使用者不得不透過雙持來滿足用機需要。截至發稿，鴻蒙原生的PC版QQ和微信還未上線，前者剛剛完成適配正在內部測試，而後者尚在攻堅階段。
另外，使用者切換作業系統的隱性成本高，也為鴻蒙系統的擴張帶來阻力。因為作業系統深度融入使用者的行為模式、資料資產與生態體系，若要遷移並非簡單的軟體替換，更涉及認知、資料等多維度的系統調整。
科技自主道阻且長，不過暫時的困境並不足以影響光明的前景，鴻蒙的發展歷程已為其他廠商提供了寶貴經驗，小米就是其中之一。
玄戒晶片
十年蟄伏，終成“破壁者”
小米的晶片研發之路始於2014年，當年9月，澎湃專案立項。3年後，小米首款手機晶片“澎湃S1”搭載小米5C正式亮相，採用臺積電28nm HPC+工藝。
然而，由於製程工藝在當時已落後於同期競品，如驍龍625的14nm、麒麟655的16nm，且未整合CDMA基帶，導致小米5C無法實現全網通，目標客群大幅縮水。加上28nm工藝的晶片良率和量產穩定性有限，最終SoC的研發中斷，小米轉向“小晶片”路線，逐步構建起晶片技術矩陣。
2021年，小米重啟SoC的研發，於是有了今天的玄戒O1。從28nm到3nm，製程工藝顯著躍升，同時充分吸取經驗教訓採用外掛聯發科5G基帶方案，有效規避了高通CDMA專利壁壘，在架構設計上首創“2+4+2+2”的十核CPU叢集，據市場釋出的跑分結果，其成績已經超越高通和聯發科上代的旗艦手機SoC。
這不僅有利於小米打造“人-車-家”全場景入口，也打破了高通SoC壟斷，降低供應鏈風險，併為國產手機廠商提供第二條技術路線。
目前來看，無論從企業自身的技術路徑迭代和產品生態搭建，還是從國產廠商在壟斷背景下爭奪供應鏈話語權的角度，小米玄戒O1的戰略意義都無疑是重大的。
然而，伴隨著科技圈的震動，外界的質疑聲也鋪天蓋地而來——“是真自研還是宣傳噱頭”“自研了多少，是不是定製化拼裝”。爭議主要源自兩方面：一是玄戒O1採用ARMv9公版設計，並沒有自研處理器架構，二是外掛第三方基帶。
但需要明確的是，公版架構不等於沒技術，外掛基帶也不意味著技術落後。高通、華為、聯發科……無數的前人經驗足以證明“公版架構—半定製—全自研”的發展規律，要求小米一步到位並不現實。即使公版設計，SoC廠商也有很多自主發揮的空間，並且其他模組也是影響晶片效能的重要因素，那麼僅憑公版就否認自研心血，顯然失之偏頗。
至於玄戒實力幾何，現在下定論或許為時尚早，因為評判晶片產品的生命力需要長時間觀察，尤其要參考銷量和迭代情況，如果玄戒堅持迭代且未來幾代的銷量可超百萬，眼下的質疑聲或許會消散不少。
由於過去在科技領域的暫時落後，我們似乎陷入一種技術身份的焦慮，其本質還是話語權的缺失。長期在他人語境中審視自我，容易陷入“自主研發”的自證陷阱，而這種嚴苛的輿論審視，在全球貿易動盪的背景下被進一步放大，成為關乎技術尊嚴的公關課題。這也恰恰反映自研道路的艱辛不易。
這麼難為何還要做？答案顯而易見，儘管關稅熱戰暫時告一段落，但全球半導體產供鏈的安全穩定仍在遭受大洋彼岸的持續威脅和衝擊。透過自研規避“卡脖子”的技術綁架風險，已成為我國科技領域的行業共識。因此這條長征路上，並非只有華為和小米。
自研晶片之殤
技術孤島與生態斷鏈
中國晶片自研史一度存在理想與現實的巨大裂縫，2003年的“漢芯事件”如同一道永不癒合的傷疤，用砂紙打磨Logo的造假醜聞，讓國產晶片的信譽體系幾近崩塌，而2019年，美國對華為的制裁如同一記驚雷，不僅暴露了國產半導體產業鏈的脆弱性，更點燃了國產手機廠商的造芯熱潮。
華為麒麟晶片遭制裁，促使OPPO、vivo、小米等廠商紛紛成立晶片子公司，試圖復刻海思的成功路徑。OPPO投入500億打造哲庫團隊，目標直指4nm手機SoC；vivo推出V系列影像晶片；小米則從澎湃S1的挫折中重啟造芯計劃。
這場轟轟烈烈的“造芯運動”，卻在2023年遭遇寒流——vivo V3影像晶片陷入“演算法強於硬體”的尷尬，而OPPO哲庫3000人團隊一夜解散，CEO劉君含紅著眼眶說出“自古多情空餘恨，好夢由來最易醒”，為4年來的坎坷路程畫上句號，讓無數科技愛好者經歷了中國半導體史上最悲情一幕。
OPPO哲庫的隕落暴露出路線選擇的殘酷性，選擇SoC這條皇冠之路，意味著要同時攻克CPU、GPU、基帶等核心模組。而當時OPPO的研發團隊尚未突破7nm工藝下的功耗控制難題，最終導致晶片量產成本失控。反觀vivo選擇ISP影像晶片作為切入點，雖在V3晶片上實現電影級畫質，卻受限於專用場景難成生態支點。
晶片戰爭沒有捷徑，唯有深耕技術與生態
如今華為麒麟晶片的成功，離不開其“晶片-鴻蒙系統-終端硬體”的生態閉環。而其他廠商缺乏作業系統層面的主導權，導致自研晶片往往淪為硬體引數的“裝飾品”。
vivo V系列影像晶片需要與高通平臺深度適配，OPPO馬里亞納X NPU受限於安卓生態的碎片化，都暴露出“有芯無魂”的尷尬。這種生態割裂，使得國產晶片在過去漫長的歲月裡難以形成使用者體驗的正向迴圈。
生態博弈
解碼國際巨頭的“鐵幕合圍”
在科技產業的競爭中，生態護城河的構建已不僅是技術實力的比拼，更是對使用者習慣、產業鏈話語權乃至全球標準制定權的爭奪。蘋果、谷歌、微軟等巨頭透過“系統+晶片+服務”的垂直整合，將護城河從單一產品延伸至全產業鏈閉環。
蘋果的護城河核心在於“軟硬一體化”的封閉生態，從A系列晶片與iOS系統的深度協同，到跨裝置無縫聯動的AirPods、Apple Watch，蘋果透過硬體效能最佳化與系統獨佔功能，構建了使用者難以遷移的體驗閉環，這種封閉性帶來的溢價能力驚人——蘋果一度獨佔全球5000元以上高階手機市場85%的份額，使用者為iOS生態支付的平均溢價率達35%。開發者也被深度繫結，每年687億美元的iOS應用收入中，蘋果抽成30%的“蘋果稅”成為其重要利潤來源。
谷歌的Android系統則以開源之名行控制之實，透過開放系統原始碼吸引全球手機廠商接入，再以GMS（谷歌移動服務）的認證機制掌控生態命脈——海外市場78%的Android裝置依賴GMS推送核心應用（如Google Play、地圖等），而GMS的授權條款要求廠商預裝谷歌全家桶並分享廣告收入。
而微軟在移動作業系統領域的潰敗，為生態博弈提供了反向案例。Windows Phone試圖複製PC時代的授權模式，卻忽視了移動生態的“雙邊網路效應”。
當開發者因使用者基數不足而流失，使用者又因應用匱乏而棄用，系統便陷入死亡螺旋。這種生態建設的時間視窗錯判，最終導致微軟在移動時代掉隊。但微軟卻透過轉向企業服務重建護城河，旗下Windows系統仍佔據全球PC市場75%份額，並與Office 365、Azure雲服務形成“三位一體”的企業級生態。
科技巨頭的生態對標
中國路徑
開源生態打破“數字柏林牆”
當華為鴻蒙電腦搭載自研麒麟晶片登場時，中國晶片戰略已經從“單兵作戰”轉向“生態重構”，這場以OpenHarmony開源社群為紐帶的生態重構數字統一陣營，正在形成獨特打法。
在硬體層面，華為以“鯤鵬+昇騰+麒麟”晶片矩陣為核心，構建了覆蓋通用計算、AI算力及移動終端的全場景算力體系。鯤鵬處理器憑藉高效能特性支撐政務、金融等關鍵領域的國產替代，昇騰晶片則以超千TOPS算力賦能大模型訓練與推理。
與此同時，龍芯、海光等信創晶片在自主指令集架構上的持續迭代，加速了對海外產品的替代。軟體生態的突破則更為顯著，OpenHarmony開源社群匯聚超200家企業，透過模組化架構降低開發者遷移成本，直接挑戰安卓GMS服務霸權。
OpenHarmony透過捐贈給開放原子開源基金會的中立化運作，降低了開發者遷移成本，吸引小米、vivo等廠商基於開原始碼定製行業發行版。這種“底層開源+上層商業化”的雙軌模式，既避免重複造輪子，又為生態夥伴保留差異化空間。
相較於安卓的碎片化困境，中國開源生態透過標準化介面與相容性認證體系，實現了跨品牌裝置的互聯互通，這一轉變也讓中國科技生態實現從“開源使用者”向“規則共建者”的轉型。
寫在最後
從替代到定義規則
當全球半導體產業進入“後摩爾定律”時代，晶片競爭早已超越單純的技術引數比拼，演變為一場關於生態體系、產業協同與戰略耐心的綜合博弈。中國科技生態的覺醒，本質是尋找“開放技術標準”對抗“封閉生態壟斷”的可能性。
未來十年，真正的勝負手或許不在於能否造出3nm晶片，而在於能否讓全球開發者相信開放的RISC-V指令集比ARM授權更自由，跨終端的作業系統比iOS更包容，分散式算力網路比Wintel體系更高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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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文轉載自“壹零社”，原標題《三十年“數字稅”的終結，從鴻蒙到玄戒的生態突圍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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