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魯塞爾有棵樹

文友謝凌潔老師家院子中有兩棵樹,一棵是蘋果樹,另外一棵不是蘋果樹,是楓樹。
這兩棵樹很有故事,此事說來話長,但不如從頭說起。
謝老師是我一個文友,住在比利時,和我從未見面。我拜讀過她的大作《雙桅船》。此書寫得氣勢磅礴,層次複雜,而且充滿國際範,後來被翻譯成了多國文字。
從我有限的交往上看,謝老師身上有一種行俠仗義的女俠氣質。年前,我寫過一次生病的經歷,通常這種事,大家走過路過隨即翻篇。但是謝老師突然給我打電話過來,問我是不是遇到了困難,執意要我賬號,說要給我打一筆錢過來。當然這也沒有必要,我謝絕了,但感到十分驚奇,我們素昧平生,竟蒙如此關心。就不怕我是江湖騙子?
後來不久,我女兒Faith趁間隔年,籌劃去歐洲獨自旅行。她一個人跑這麼遠,我很不放心。然而孩子大了也不由父母。我勸阻不住,勸不了只能幫她出謀劃策。去歐洲,我讓她去我同學胡龍彪家。龍彪是我高中同學,在學識上我一向極為敬佩,性格上,他也是溫潤如玉的謙謙君子。Faith到劍橋後,夫妻倆熱情招待。
我還建議她去比利時,拜訪謝阿姨。比利時本來在她計劃之外,她也不認識謝阿姨。她問我見過沒有。我說我也沒見過。她頓時面露疑慮,表情彷彿是說:一個都沒見過的人,你讓你女兒就跑去,你這父親怎麼當的?我說你不用擔心,去她哪裡毫無問題。
我拜讀了謝的其他文字,例如她寫她與閨蜜陳媛的故事,就讓人能夠想想到她生活中一定是一個能夠長期深交的人。有的人從小一起長大,或是一輩子在一起,也彼此猜疑。而有的人,你哪怕只是網上聊過幾次,但是你看過她寫的東西,知道了她的為人,就知道哪怕自己的生命都可以託付。人不如文或是人一套文一套的情況也大有存在,但看的書和見的人多了,大抵能從文字上看出蛛絲馬跡。一個表裡不一的人,可以裝一時,但是久了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
結果我的判斷是對的。謝老師對孩子的關心和照料,遠超我的想象。在我女兒還沒有去的時候,她就多次和我交流具體的行程安排,甚至包括飲食習慣,喜歡吃雞肉豬肉牛肉都有問到。Faith到了比利時後,和謝老師一見如故,兩個不同年齡的女子結成了深厚友誼。她們在一起散步很長時間,像兩個多年未見的閨蜜,無話不談。謝老師家常有客人,謝老師的先生在歐洲政界,不在任何人面前聊政治,但我女兒對政治感興趣,加上碰上美國大選,他們也聊了很多。
女兒對謝老師極為佩服,說她把家裡變得美美的,家裡有很多植物,環境溫馨而美好。她所體驗的生活中的謝老師,和我從文字中看到的她是一樣的。甚至她回來後,執意要我去買一些植物放在家裡,說是受謝家的啟發。至於我能否給養活,我們過一會兒再說。
回來她還跟我說了謝老師院子裡的蘋果樹的事。具體的情況,我在謝老師的微信上看到了。
“一個月前方老師閨女在我家的第一個夜晚,和她說起花園裡這兩棵樹,一棵楓樹,一棵蘋果樹。楓樹是銀楓,葉濃厚但笨拙,毫無靈氣,整個夏季無精打采開著滿樹豆莢花。每天早餐的一個小時看著難受,就說‘不喜歡他,必須換掉’;洛克則一直對草地上種的那棵蘋果頗有微詞,說秋天滿是落果毀草地,而且那棵蘋果樹自種下就渾身病毒,次年春一顆新綠也沒萌發,醜陋的模樣遮擋了後面那棵特別美的樹(忘了名,那年在法國看到而尋來)但我特別期待結果期每天看著滿樹果子的喜悅。每次我要換楓樹,他就威脅我說,你要換楓樹,我就移開你的蘋果,而且它滿身病,不可能結果。就給蘋果用了藥,並給她禱告。今年果然她就褪去渾身鱗片般的病毒而開枝散葉還長了兩顆特大的蘋果。
不料,十月那棵銀楓突然幹了,死掉,這下有理由換種新樹了,但心裡愧疚。那天晚上和小方說起兩棵樹的故事,小方說,我和這兩棵樹的故事,《聖經》上耶穌有個有關信念使得事件發生的故事就講到,並背誦給我,當時嚇得發愣。小方回了美國一個月後,幾天前她給我發了來經文,果真!”
小方發的經文是:《馬太福音》21:18-21節:“早晨回城的時候,他餓了,看見路旁有一棵無花果樹,就走到跟前,在樹上找不著什麼,不過有葉子,就對樹說:從今以後,你永不結果子。那無花果樹就立刻枯乾了。門徒看見了,便希奇說:無花果樹怎麼立刻枯乾了呢?耶穌回答說:我實在告訴你們,你們若有信心,不疑惑,不但能行無花果樹上所行的事,就是對這座山說:你挪開此地,投在海里!也必成就。”
這段文字有很多闡釋,例如,“信心沒有行為是死的”,聽道不行道是枉然。
這不結果的無花果樹,是被耶穌給罵死的。樹能罵死嗎?能誇活嗎?謝老師為有病的蘋果樹禱告,樹煥發了生機。這真是一件有趣的事。
關於罵樹誇樹,我們有指桑罵槐這句成語。去查是否實有其典故,發現成語的發明並不久。它出自明朝蘭陵笑笑生寫的《金瓶梅詞話》:“他每日那邊指桑樹罵槐樹;百般稱快。”當然今日,此成語的喻義使用更多,不知是否真正有人罵槐樹罵桑樹。遇到這種情形,槐樹和桑樹各自都怎麼想的。
《衛報》編輯西塔·杜達(Seetha Dodd)寫過一篇有趣的文章:說她家廚房的窗臺上,有一株蘭花。頭兩年裡,它每年只開兩朵花。但疫情中的一年,由於上班少了,她和許多人一樣,在廚房裡度過了許多孤獨的時光,烹飪、烘焙、唱歌、說話。因此,這株蘭花得到了前所未有的陪伴和關注,5月到10月之間開出了13朵美麗的花。
科學家的解釋是音樂或者說話的頻率震動,影響了植物的成長。西塔·杜達總結:“植物和園藝的治療作用已經被廣泛記錄在案——包括提升情緒、增強專注力和降低壓力等…‘檢查、除塵、轉動和澆水的例行工作對我來說是一種冥想,’她說,‘它幫助我保持冷靜,專注於當下。當植物在你的照料下茁壯成長時,會有一種成就感。這是非常有回報的。’當我們步入2021年時,我的蘭花依然茁壯成長。而由於我的園藝技能尚未提升,我只能將其歸因於我們每天的互動:深情的注視、問候和偶爾的關注。她聽著我的電話交談,常常是我晚餐前演唱《I Will Survive》時唯一的觀眾。她沒有加入,我的蘭花,但我想她感受到了愛。而我確定我感受到了。”
我自己也有一個類似經歷:我剛入職現在單位的時候,和另外兩個同事在一個辦公室。有個同事比較熱情,常送小禮物。一次,她送給我一小盆蒂亞(Sedeveria 'Letizia')。我以為是仙人掌,但怕讀者中有學習委員要糾正錯誤,於是去查了一下,是景天科的多肉植物,是景天屬和擬石蓮花屬的跨屬雜交品種是一種雜交多肉植物。介紹中還稱:“以其光滑的蘋果綠葉子”而聞名。
美女贈我葉子植物兮,我是不是該送紅花呢?我怕送花會被視為騷擾,違反單位規定,搞得丟掉工作。我家司晨的狗看我天天在家,會焦慮成疾,後來我換了個辦法:秀才人情紙半張,於是我送了一本譯作給她。她看不懂,做個擺設好了。
我們幾個人在一個辦公室,經常天南地北聊天。其中一人正在趕博士論文,經常叫苦不迭,我們另外兩人常提供安慰,也給想辦法,美女同事開玩笑問我,有沒有認識附近黑幫,去把沒事找事的導師修理修理。黑幫認識不了幾個,我說要不這樣吧,我用中國水刑來收拾。她問啥叫中國水刑,我說我也不知道,反正想象唄,人到了手裡,臨場發揮,發明出來就行了。
就在我們這麼這麼聊天的時候,那盆蒂亞也在野蠻生長,甚至開了花。同事每天過來都誇幾句。說感謝我的照顧什麼的。花越開越多,成了仙人指路的造型,我就經常把花轉過來,指向同事的方向。
中間單位換辦公室,此後我們三人分開,各有各的地方,大家交流少了。我那盆蒂亞,我給放在櫃子頂上,沒人來講話了。
不久花都謝了,再接著葉子也慢慢萎縮,我不好意思,給放到人看不見的地方。
同事過來問:你那盆植物呢?我指了指。教理療的她說:啊,是在康復治療。
又過了幾個禮拜她又過來。我說:已經進入臨終關懷了。
後來這植物終於沒有逃過劫數,也死掉了。我本來不會料理植物,沙漠裡都能活下來的東西,到我手裡也能給種死。可是為什麼先前花開得那麼旺盛?都是換辦公室換的,不換辦公室它就不會死。換了辦公室,大家各自受在各自的空間,交流少了。近些年,健康的社會決定論(social determinents of health)一說,稱人的健康,未必只是你吃了什麼沒吃什麼,是否鍛鍊這麼簡單,我們的社群融入,人際交流,都會影響我們的身體。這是一個孤獨的時代,人們看著手機,刷著影片,眼睛向下,成了一棵一棵病歪歪的樹。
我那盆植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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