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花扮醜難敵小花先脫

今年奧斯卡頒完了,無人在意。
同期衝上熱搜的是#周潔瓊 奧斯卡#
以為是周潔瓊上了奧斯卡,慌慌張張點進去的我真是寒了心
結果此奧斯卡非彼奧斯卡,情況約等於楊紫瓊得影后楊紫沾了光(bushi)。
再說回奧斯卡本卡。
在戛納拿下金棕櫚的獨立電影《阿諾拉》橫掃全場,拿下5項大獎,女主角米奇·麥迪森奪得影后,全球最強95花就此誕生。
不少人為黛米·摩爾可惜,認為這不就是《某種物質》照進現實嗎?
年輕貌美的女演員受追捧、年老色衰的女演員被遺忘。
而米奇呢?好萊塢有自己的李庚希。
這場影后之爭,一個演性工作者,一個“扮老扮醜”,飄無意決出這兩者到底誰在演技上給出了更好的表演,且大部分看客對《阿諾拉》的圍剿實則也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阿諾拉》演的是舞娘,《某種物質》何嘗沒被罵過男凝(還是女導演拍的)。

其餘三個提名,一位黑人、一位跨性別,還有0人認為有勝算的巴西演員費爾南達。

不管誰拿,都有的是說法可以陰陽一番美國電影完啦,影帝這塊卻從來都沒爭議,看來電影圈的興亡都是女演員決定的。

與其陷入這種無意義的爭執,倒不如看點實際的。
恰好,我一直覺得這兩位女演員的對決,反映了兩種女性困境敘事——
一是作為性客體,一是年齡焦慮,本質都是圍繞女性身體的表達。
《阿諾拉》的故事很容易講明白——
脫衣舞娘艾妮(Ani)是第n代移民,懂俄語,這讓她有機會接待一位俄羅斯富二代。二人很快打得火熱,甚至衝動之下結了婚,但男方的父母得知後馬上飛來棒打鴛鴦,艾妮被打回原形。

《某種物質》的故事有點抽象,但也很容易講明白——

年老色衰的女星伊麗莎白被行業淘汰,她注射了一種黑市藥物,從身體裡分離出了一個更年輕貌美的“自己”蘇。兩個“她”本該輪流出場,互相哺育,但蘇耽於美貌帶來的快感不願輪班,逐漸使事態發展到無法收拾。

這兩部片都是R級片,前者因為題材自不必說,後者更是同時包含裸露、血腥、暴力以及人體變異等邪典元素。
這兩部大尺度片成為奧斯卡熱門不是偶然。
現實情況是,在影視行業女演員要想獲得認可,往往需要付出比男演員更多的努力。
尤其是在獎項競爭中,女演員的表演往往被要求更具突破性。而這種突破性,在過去往往意味著需要在身體上做出極大的犧牲。好萊塢如此,國內也是如此。
越是極端的身體,越容易被獎項識別,如果還能貼近更真實的人性,尺度與社會議題雙管齊下,疊的甲越多希望越大。
所以過去的說法是,女演員挑戰尺度來證明自己,那是為藝術獻身。比如《色·戒》,時至今日都還有人在可惜該給湯唯一個影后。
但不是所有作品都是《色戒》。
這類作品最終社會議題的悲涼屬效能發揮幾成,還是要看導演的水準,導演的作者性不足,那麼女演員的身體表達很可能淪為一場滿足意淫的情慾表演。
蔡卓妍就沒那麼幸運,在《雛妓》裡飾演被性暴力傷害又深陷其中的底層女,在2015年的金像獎影后之爭裡,就明顯打不過社會批判力道足夠的《親愛的》。
為藝術獻身在娛樂圈由來已久。陳果的性工作者三部曲,《榴蓮飄飄》的秦海璐,《香港有個荷里活》的周迅,造星能力可見一斑。
只不過“果”女郎到了第三代,在獎項上雖然還是有競爭力,但在大眾認可度上已經隱隱有了頹勢。
曾美慧孜靠《三夫》斬獲金像,但那一年在金馬拿獎的,是在《誰先愛上他的》中飾演同妻的謝盈萱。
這也是大家心照不宣的規則,年輕女演員能靠青春肉體證明演技,而年長女演員呢,那就只能“吃苦”了。
頒獎季裡和奉獻大尺度表演的角色對壘的要麼是底層婦女,要麼是中老年女人,要麼是身患重病這些有社會共鳴的角色。
《踏血尋梅》中的春夏
總之就是身體的另一種“自毀”狀態,也可以看出近年來反而這類角色更加吃香。
也有不少女演員開始意識到這個問題,就算有社會深度傍身,“剝削大於關懷”的爭議在時代的要求下不再是一個曖昧的問題,而是一部好作品必須回答的。
所以新一代女演員更擅長順勢而為,而不再追求用大尺度來實現突破了。
哪怕是“預製菜”影后李庚希,也知道要挑《我們一起搖太陽》這樣更有溫度的社會議題,現在有野心的小花們也不用勉強自己去突破尺度。
這並不是說尺度出格的作品就該徹底被時代拋棄。演員的身體當然是作品裡最為直觀的表達工具,且另類的身體表達確實是女演員實現演技突破的主要路徑。
但更重要的是,創作者在內心有沒有正視女性身體,以及作品到底希望藉由女性身體表達什麼?

《嘉年華》裡拍性侵,鏡頭對身體的暴露始終保持著剋制,更像一臺客觀記錄罪行的監控攝像,只覺得冰冷。
電影還設定了一個“局外人”,也就是文淇飾演的小米,最開始她是個視而不見置身事外的沉默者,直到最後才發現自己和被性侵的小文不過是相同的結局。
要表現女性在社會中的真實境遇,那就不能迴避女性的下位者處境。
所以題材和裸露程度不是要緊問題,為了表達,女演員可以使用自己的身體。問題是這些尺度究竟是為了表達女性自身體驗、服務於她們自我的敘事,亦或只是迎合觀眾的慾望,僅能滿足視覺快感。
後者的尺度是噱頭,前者才是批判的尺度。
影片的結尾,那座裙襬揚起、露出大腿的夢露雕像,最後被拆掉,而小米選擇離開了那隻能任人宰割的命運,騎著電瓶車奔向遠方。
所以,不該把身體的第二性全然隔絕在女性寫作之外,問題在於,這些表達僅僅只是保障敘事合理的工具,還是進入複雜的個體以及社會的入口。
視線再轉回國外,隨著《芭比》這部恰逢其時的作品誕生,觀眾無比期待更多類似的令人興奮的作品。
只不過,緊跟女性主義步伐走來的反而是《可憐的東西》《善良的種類》以及今年的《阿諾拉》《某種物質》等。

女性的故事被描繪到了晦暗甚至令人痛苦的程度。

其實它們全是在用新的去改造舊的。
但觀眾看到的到底是視覺奇觀、還是裸露身體背後的現實隱喻?
電影中賦予的女性從客體到主體的瞬間是不是幻覺,又是不是隻是精神勝利?
很難有個一錘定音的答案。
而《阿諾拉》正好踩中了當下這團混沌的漩渦,還恰好選取了性工作者這一議題,電影中更是極其大膽地展示了脫衣舞娘性化身體的景觀。
誠然導演肖恩·貝克一直深耕這一議題,且之前拿出的作品都具有邊緣人群的社會關懷。
但在大眾的輿論場裡,這是“剝削還是批判”這一闡釋困境的再次上演,當鏡頭長時間聚焦在米奇的身體時,究竟是在揭露殘酷現實,還是在消費視覺快感?
我們現在越具有辨別新與舊的能力,就越容易陷入到將新等同於強、舊等同於弱的陷阱中。
《阿諾拉》正是如此,它的題材和手法致使其很容易被歸為舊東西,直接掃進歷史的垃圾堆裡。但我們不要忘記的是,舊世界裡還有很多女性停留在那裡。
但就作品而言,舊瓶裝新酒,《阿諾拉》確實做到了。
一個近似晉江文學的文字,但灰姑娘嫁入豪門這一浪漫敘事,電影裡確實加入了新註解。
豪門霸總不再是一個掌控所有的成熟男性,而是一個幼稚男孩,他叛逆、瘋狂、衝動,完全沒有責任感。
而這也讓電影不再僅是一個脫衣女郎攀高枝結果被掃地出門的故事。

她看向伊萬的眼神總是像在看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屁孩,也總是在商言商地處理二人間的關係。

這衝動婚姻是她努力工作所得的報酬,所以艾妮從頭至尾都不質疑自己成為伊萬妻子的合理性,艾妮從來都是拿“職業操守”而非世俗道德審視自己。
之前我們是平等交易,我服務你給錢,這是資本主義的生存法則。
而在伊萬求婚時,艾妮也並沒有盲目上頭,她聽到的是一個俄羅斯人發出的綠卡婚姻申請。
我有身份你有錢,一筆好買賣。
自此,阿諾拉作為移民終於靠“自我奮鬥”實現了自己的身份認同,認為自己終於融入了上流社會,改變了命運。
哦對,我一直稱呼她為艾妮,是因為她本人拒斥“阿諾拉”這個帶有明顯異國特質的名字。
只是她那個素未謀面的祖國,那片彷彿一直拖拽著讓她受盡歧視和欺凌的黑暗,到底還是專程飛來美國,擊碎了她的希望。
俄羅斯富豪家族毫不留情地嘲笑她的妄想,以一種極其抓馬的形式告訴她有些東西就是無法擺脫,就像伊萬最初看上阿諾拉也是因為她會講俄語。
這種移民後代的焦慮與痛苦,是令《阿諾拉》得到美國影壇認可的重要特質,也是國內很多人會忽視的點。
而阿諾拉能做的,只有瘋狂地尖叫。
米奇在採訪中說,裸露就是艾妮的戲服,而在她穿得最全的時候,她感覺是最脆弱的。
當她在嚴寒中還不得不靠來自伊萬家的貂皮、圍巾取暖時,她的自我感知才赤裸到了極點。
電影后半段被指責為救風塵,認為艾妮和保鏢男二那段感情戲過於俗套。
但實際上,我們沒有任何證據證明艾妮對保鏢產生了感情。

她和保鏢車震,是因為這是她始終的、唯一的“支付報酬”的手段,反而表明她不願意被拯救,更不想虧欠別人。

而拒絕和他接吻,則是因為這超出了交易的範圍。

艾妮的愛太昂貴了,這個男的支付不起。
整個故事表面上看起來是艾妮這個不速之客,不自量力妄想打破既有的等級秩序,但實際上伊萬才是那個不速之客。
只不過我們根據社會文化的慣性自行帶入主流社會的視角,艾妮一直都在一步步爭取自己的理想生活,而這些所謂的主流卻一次次把她拋向邊緣。

艾妮的怒火開始燃燒的起點是什麼?

是她被稱呼為“妓女”的時刻。
我無法證明《阿諾拉》不含有任何凝視或消費女性的意味,因為大眾觀感是任意的,最保守的地區會覺得露出頭髮也是露骨,更何況《阿諾拉》顯然有大量對凝視的戲仿。
同時我們也無法阻止有些人的不懷好意,就好比《色·戒》最開始在網上流傳的是一份7分鐘“精華版”。
但至少我們可以得出,艾妮是一個有自尊、自我認知,知道自己在怎麼運用身體的女性。
《某種物質》同樣講的舊道理,但它選擇了一個絕對正確的立場,將自己包裝成一個當下所需要的“新”東西。
容貌焦慮大行其道,《某種物質》以一種奇觀式寓言的形式出現,當然容易收穫更多的呼聲。
在改造舊東西的過程中,需要注意的是背後的始作俑者絕對不能隱身。
《某種物質》中女性追求美的主體性完全變成了一場騙局。伊麗莎白希望挽回年輕貌美的自己,注射“某種物質”,結果親手打造了自己的地獄。
蘇的養分來自伊麗莎白本體,越是想保持“新我”的靚麗,“舊我”就被榨得越乾枯腐朽,這也是對女性內在、外在的直白隱喻。
它當然也指向了這樣的後果並不只是女性個體所選擇的,還有打造這一切的來自社會的目光。
但電影沒有選擇更加深入地探討社會責任,而是用一個最終走向毀滅的女性形成一種警示。
被摧毀的還有美本身。

在我看來,《某種物質》設定了一個狡黠且邪惡的陷阱,層層誘敵深入。

導演極其熟稔地復原女性被凝視的方式,蘇抖動臀部與胸脯,鏡頭在她身上肆意遊走,會讓很多女性觀眾感到不適。
但前面有多活色生香,結尾人體變異、血肉橫飛的場面就有多麼讓人目瞪口呆。

這是一個很惡趣味的玩笑,電影先是按照最老派的手法塑造了一個美人,再親手讓她變成一頭令人作嘔的怪物,最後在一場千萬人觀看的現場直播中血洗全場,爆裂解離。

它用最直給的方式,報復這場巨大凝視的所有參與者,包括你我。

《某種物質》有著很多作品缺少的一種決絕的姿態,它將男性凝視直接定義為異化的源頭,肉體恐怖的形式又讓它足夠鋒利、直觀、有警示力,能夠直指這種舊的性別審美背後的剝削與代價,也足夠有傳播力量。
摩爾那段廣受讚歎的對鏡卸妝片段,既立起了一個複雜的人物,又比所謂的主義和思想更易理解。

而那些被直白展示的、令人不安的臟器、血肉和分泌物,則反過來賦予了深度。

女性主義學者克里斯蒂娃有個概念叫作“賤斥”,她認為社會文化透過將月經、分娩、母體等定義為汙穢,來劃定文化規則和秩序。而個體也透過賤斥這些邊緣性的物質來獲得主體性。

而《某種物質》展示的,正是一個人在尋求確立自身的過程,伴隨了多少驚悚的贅生物。

可克里斯蒂娃亦指出,恰恰是超越父權結構、能破除既定秩序的東西,為我們定義了自身。

伊麗莎白被賤斥的皺紋、贅肉,艾妮被賤斥的身份、職業,恰恰是她們認知到自我的路徑所在,當她們越是試圖否認,反而越是迷失。

而這些爭議頗大、被我們所賤斥的電影,實際上未嘗不能開啟一種新的視野。

當下很多女性作品本質上還是 “誰更符合時代對女性苦難的想象” ,這當然是一種進步,但進步從來不是一蹴而就的,所以新與舊、強與弱的爭辯會長久且持續地存在於公共輿論之中。
摩爾在金球獎的獲獎感言中說,你要知道,你永遠無法滿足所有的要求,但如果你放下衡量的量尺,你就能知道自己的價值所在。
我們有理由對舊的東西保持謹慎,也可以在新的追求上稍顯激進,這都是走向進步的一部分,但有時候放下量尺,去發現更多價值,我們才能看到更多更為複雜的女性書寫。
這樣,我們一路走來的努力才不算白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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