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話Haivivi李勇:用AI做Jellycat,如何單月營收千萬

在小眾 AI 硬體 × 大眾消費品的交叉口創業。
王與桐
編輯程曼褀
2024 年 9 月,我們第一次去 Haivivi 北京辦公室和 CEO 李勇見面。在交談的兩小時裡,他不斷被會議室外的員工提醒看手機。幾次之後,他告訴我們,當天他們給小孩掛在毛絨玩具脖子上的智慧對話硬體 BubblePal(泡泡夥伴),在直播間賣爆了,他要處理一些採購、打款的事,很著急。
這時 BubblePal 剛上線不久,此時 Haivivi 創業 3 年,做了 1 年半 AI 毛絨玩具。在從教育硬體轉型做玩具前,Haivivi 獲得過藍馳的天使輪投資;轉型過渡期,香港科技大學工學院原院長高秉強教授曾個人投資 Haivivi。
BubblePal 上市後,去年底至今,Haivivi 又陸續獲得紅杉中國種子基金、愉悅資本、華山資本等機構的投資,累計融資額超千萬美元。現在單價 399 元一個的 Bubble Pal,已能帶來單月超千萬元的收入。
“我也很意外,實在沒準備好。” 李勇說,剛推出產品不久,只有一個主播和一個客服,面對著直播間湧入的幾千人,根本回不過來訊息。“我 2005 年碩士畢業到現在,做了二十年的硬體,我瞭解每個硬體上市時都是先有一小波人喜歡,慢慢才被更多人喜歡。”
至於為什麼會突然火起來,李勇認為,這是因為 BubblePal 是當時首款發揮大模型能力的玩具。
BubblePal 的場景設定足夠細緻:跟具備了基本語言表達能力、正對世界充滿好奇、又沒有手機和手錶的 3 到 6 歲兒童對話,可以回答孩子的問題,提醒他們多喝水,給他們講故事。
Bubble Pal 掛在 Steiff 玩偶上。
李勇是天貓精靈的幾位創始人之一。天貓精靈自 2017 年開售,三年總銷量超過 3000 萬臺,比當時同臺競爭的百度音箱、小米音箱的出貨量要多不少,但即使這樣也並沒有達到預期——阿里期待天貓精靈成為年輕人的個人智慧助理、家庭零售的新入口。
這段經歷給李勇帶來了另一個收穫,他發現天貓精靈裡的對話大多數是兒童貢獻的。就這樣他開始探索兒童 AI 硬體賽道。
李勇的邏輯是:想要不再跟巨頭正面競爭,就要做巨頭看不上也做不好的情緒價值賽道;而毛絨玩具是情緒價值的最好載體,人類天然喜歡毛茸茸的東西;大模型能力的逐步完善,也讓硬體產品給人類提供情緒價值成為可能。AI+毛絨玩具+情緒價值,他確定了方向。
“第一款產品還是想先活下來。” 李勇說,所以他們想到先解決存量市場——做一個能掛在毛絨玩具脖子上的 AI 掛件,這樣一來孩子在跟 IP 對話的同時也是在跟掛件對話。
Haivivi 的第二個產品線,完整的 AI+IP 毛絨玩具將在今年夏天推出,這類具有獨立人格和情感互動的毛絨玩具,也能給成年人提供情緒價值。“未來我們想做 AI friend。”
在 2017 年剛加入天貓精靈時,李勇給團隊每人送了一本茨威格的《人類的群星閃耀時》,因為能經歷 AI 變革的時代非常珍貴,那是 AlphaGo 戰勝李世石後不久,中國出現一批計算機視覺、AI 硬體、自動駕駛的創新機會。
李勇說自己當時 “太樂觀” 了。但現在,他看到端到端語音模型、端側模型逐漸成熟,DeepSeek-R1 在給成年人提供情緒價值上意外地表現很好。這個曾經 “太樂觀” 的 20 年 AI 硬體老兵,似乎終於等到了想象中的 AI 時代。
情緒價值的 “技術臨界點”:大模型的成熟
晚點:我們 2024 年夏天見面時,你就提到了如果 4o 這類端到端語音能夠應用,產品體驗會更好。現在 GPT  4o 已經能體驗了,並且越來越多國內公司也在做端到端語音模型的研發。你們應該已經接入不同端到端語音模型了,從實際情況上看效果怎麼樣?
李勇:挺好的。OpenAI 的 4o 實際釋出 delay 了幾次,我們後來體驗了,跟預期差不多。但是現在成本還比較高,再給一、兩個季度,應該能滿足我們的需求,那麼給成年人提供情緒價值這個事兒就是可實現的。
晚點:你覺得未來幾年玩具領域可能還會有什麼新趨勢或者創新方向?
李勇:很多,比如可不可以加攝像頭接一個多模態的大模型?可不可以有專門的晶片跑小尺寸的端側模型?
演算法層面的新方向就更多了。比如我們設想的 “玩具總動員” 模式,多個 IP 玩具跟孩子一起玩,智慧體之間可以聊天互動、並且能互相打斷,就很需要語音端到端模型的進步;再比如我們現在在內測背景音混音,當講故事講到海盜,就會出現海浪的聲音,講到下雪,就會有腳踩在雪地的聲音。
本質上我們想做 AI friend,哪些大模型技術可以適配 IP 角色跟使用者互動的場景,我們就用哪些技術。近期的模型迭代很快,多模態、語音端到端、端側模型,我們都在跟進。現在我們跟 IP 公司、晶片公司、大模型公司都有合作。
晚點:你們會考慮接入 DeepSeek 嗎?具備更強推理能力的大模型能給你們帶來多少價值?
李勇:我們是語音問答場景,沒有用 R1,還是 V3,有幾個角色已經切過去了,不過和豆包的新版本比,V3 在兒童問答場景體驗提升不明顯。語音問答的關鍵點主要是時延,COT(Chain of Thought,思維鏈)暫時不需要。
DeepSeek 對我們的主要意義在於:營銷端接入 DeepSeek 能給抖音直播間帶來新流量;大模型成本下降;刺激、助力所有大模型廠家新模型迭代,成本更低、效果更好;可以在硬體本地執行的端側小模型也會加速到來。
晚點:有了推理能力,是不是能提升給成年人的情緒價值?
李勇:雖然我們暫時沒有用上思維鏈,但因為模型質量會越來越好、模型情商會越來越高,所以不管是給孩子還是給成年人提供情緒價值,都會有明顯的提升。
晚點:過去兩年,你覺得什麼技術的發展不達預期嗎?
李勇:我們對有些技術過於樂觀了。比如語音端到端的模型,OpenAI 應該是去年五月份發的,但是就一直在 delay,我就一直很期待。後來我仔細一想,語音端到端的要求太高了,省略了 ASR(Automatic Speech Recognition,自動語音識別)、TTS (Text To Speech,文字到語音)這些傳統技術步驟,怎麼可能那麼神奇呢?但當時真覺得 AGI 要來了。
晚點:做兒童賽道,跟你之前做天貓精靈的經歷有關嗎?
李勇:2017 年開始做天貓精靈時,我們非常樂觀,覺得三年時間 AI 技術會發展到足以支撐音箱成為無所不能的人工智慧助手。但實際上走到現在花了七八年。如果當時是這一波 AI 浪潮的話,情況會好很多。
當時發現後臺基本是孩子在互動,第一反應是有些失落的。現在想來,年輕人對於 AI 的要求會比較高,上一代 AI 確實體驗不夠好。
硬體開發的取捨:推翻 “理工男思維”
晚點:為什麼第一款產品選擇的年齡範圍是 3-6 歲?
李勇:首先我們想做面向兒童的 AI 硬體。大模型目前的能力還不夠給成年人提供足夠的工具價值或者情緒價值。具體到兒童群體裡面,我們選 3-6 歲的核心原因是為了控制使用者預期:這個年齡的孩子語言能力也比較完善了,而且在幼兒園階段成長很快,會提出各種各樣的問題。
我們擔心再小一點的孩子,語言能力可能發育還不夠好,所以語音識別的體驗就會不好;更大一點的孩子可能對大模型的期望比較高,或者說他有手機、手錶這種智慧硬體了,可能就不太喜歡我們的產品。
晚點:最開始怎麼選定現在的產品形態——AI+毛絨玩具+兒童+情緒價值?
李勇:創業伊始我們做早教機,也賣了幾十萬臺,所以 2022 年底 ChatGPT 出來了,第一反應是想拿 ChatGPT 做早教機。但後來一想,線上教育巨頭一定會做得比我們好,所以就順著想到怎麼去跟巨頭錯位競爭?
首先還是要做硬體。既然教育硬體不能做,只能做玩具了。做玩具的話我們就看哪個品類適合和大模型結合,所以我們就基本上玩具品類全看了一遍,比如積木、拼圖。最後的結論就是要做毛絨玩具:
第一,做情緒價值可以避免跟工具類屬性硬體競爭,後者一定是科技巨頭的發力方向。
第二,當時大模型還沒有開源,技術還不成熟,有一個兒童 IP 角色可以控制使用者預期,一個四歲的小豬佩奇,就算回答錯了問題又怎麼樣?
第三,毛絨玩具最近幾年全球的增長都很快,這個大的品類是一個上升的趨勢。 
2023 年我們融資時,遇到了高秉強老師,他當場就決定投我們,因為高老師一直想找 AI+硬體+兒童的產品。他的思考是,大模型來了之後,中國硬體創業非常有優勢:純軟體的 AI 應用有很多矽谷的海外團隊可以跟中國團隊卷,但是中國有硬體產業鏈的優勢;當時的 AI 硬體能力給成年人的體驗還不夠好,即使公司有更大的夢想,但是第一款落地的產品要聚焦在孩子身上。
晚點:為什麼你們要做毛絨玩具而不是其他的品類,比如說積木?積木之前是中國玩具銷售額裡佔比最大的品類,比毛絨玩具還要大。
李勇:積木當然也是非常好的一個形態。問題是怎麼跟大模型結合?我們團隊也腦爆過,孩子和積木說話不是很常見。所以如果做一個會說話的積木需要大量的時間和成本去教育市場。
當時天貓精靈其實也是這樣的,2017 年我們去告訴普通使用者,一個智慧音箱它會說話了,他怎麼說話、說什麼內容,其實花了很長時間。站在使用者視角和站在產品經理或者技術的視角是不一樣的。
晚點:選擇做玩具脖子上的掛件形態,是出於什麼考慮?
李勇:其實最開始我們想買一堆 IP,做完整的有 AI 能力的毛絨玩具。但考慮到公司的實際的經營情況,我們就想先對於存量的毛絨玩具市場做一款產品,可以和現有的毛絨玩具結合,讓使用者更簡單明瞭的瞭解大模型的概念,這樣我們教育成本的市場也比較低。
如果是基於存量玩具,那從使用者體驗角度考慮,掛在脖子上很合適,能最大化適配各種毛絨玩具形態,兔子、熊、小獅子各種各樣都可以。
從品牌理念出發,形狀上我們做的是圓形的泡泡,一方面泡泡在童話裡面代表著夢幻、魔法,所以想傳達魔法泡泡掉落在地球上,掉落在孩子床頭的毛絨玩具身上,從而使得毛絨玩具可以開口和孩子聊天;另一方面,泡泡本身也有對話的含義,微信的 logo 就是兩個泡泡。
晚點:直接做毛絨玩具的困難是什麼?
李勇:世界上前十名的毛絨玩具公司,都是多 SKU 批次上新,而不是像 iPhone 一樣每年只上一兩款。我們也希望會推出一系列 IP 產品,但這樣對創造 IP 或者買 IP 的能力、交付的能力要求會比較高。
更重要的是,我們最開始做這件事的 2023 年年初,沒融到足夠的錢去買這麼多 IP,而且一線的 IP 稽核時間也比較長。
晚點:那現在去做會說話的毛絨玩具,難道不是重新去教育市場,讓大家接受毛絨玩具也能說話?
李勇:這背後的思考是,大語言模型到底給兒童硬體帶來了什麼?最重要的是更加自然的語音互動,而毛絨玩具開口說話是非常自然的事情。
在孩子的視角里,動畫片裡的小豬佩奇會說話,但是他床頭的小豬佩奇不會說話,這才是奇怪的事情。之前是因為技術做不到,所以我們成年人往往接受了這個現實,或者說我們成年人就忽略了這一點。但是孩子和毛絨玩具對話是非常自然、常見的。
孩子小時候會認為周圍的一切都是有生命的,所以不是說我們生硬的教育市場,而是這樣本來就是符合人性的。iPhone 當時推出多點觸控,使用者一點不覺得他很奇怪,即使世界上之前沒有多點觸控的手機。
晚點:跟 BubblePal 對話之前要先長按,並不是遠端就能喚醒。小孩需要一定的學習時間吧?
李勇:遠端喚醒並不難,2017 年我們第一代天貓精靈就是這樣。所以我們不用遠端喚醒,並不是出於技術的考量,而是出於續航待機、公司運營情況、產品定價、推出時間等各種綜合考慮。硬體總是充滿了取捨。
你說的這個問題是我們產品賣了大幾萬臺之後,排名第二的一個差評、吐槽,就是孩子學不會按著說。我們 2025 年要釋出的新產品就不需要按住就能遠端互動。
晚點:那排名第一的差評是什麼?
李勇:排名第一差評是聯網,是好多人不知道這個產品需要連 WIFI,需要下載 APP。
你聽起來可能會覺得很不可思議,一般的 AI 硬體 —— AI 耳機、AI 眼鏡都是先賣給科技圈的,所以使用者天然知道需要連上 WIFI 還要下載 APP。
BubblePal 因為是第一個破圈的 AI 硬體,很多一二線城市的年輕媽媽,可能因為在抖音直播間被一個問題擊中了,就下單了。買完回去才發現還需要下載 APP,還需要聯網。
晚點:做硬體確實需要挺多取捨。
李勇:步驟確實很繁瑣。比如我們現在這個掛件,之前想過做紐扣的樣式,也可以做三角形、五角星,材質是矽膠還是毛絨的,掛繩應該多長……做完外觀工業設計,開模,再修模,流程得要幾個月。所以如果最開始的決策做錯了,幾個月的時間就浪費了。
晚點:BubblePal 的很多細節設計,都是如何決策的?
李勇:之前有投資人問過我,覺得這件事應該是年輕人做。我當時就舉了個例子,好多產品決策不是我做的,甚至說我的想法是錯的,被推翻了。我們的產品負責人、設計負責人、營銷負責人都是留過學的年輕媽媽,審美線上,對情緒價值的把握非常好。很多細節,站在我一個理工男的角度,我覺得沒有必要。他會多一道工序,帶來多一點成本。為什麼這麼複雜?為什麼不能做最簡單的一個?
比如說我們現在這個掛墜,我就按照我的想法,完全不需要兩個圈,但是設計的語言一個是小泡泡,和產品本身的大泡泡在一起表示對話。
Bubble Pal 掛在 Steiff 玩偶上。
包括我們的包裝盒很貴,用料很好,設計得很精美。就是為了讓使用者第一次買到時有儀式感。很多這樣的細節,我是被說服的。
3-6 歲兒童 vs 成年人:誰更需要 AI 朋友?
晚點:BubblePal 的使用者和付費者是不是兩個人群,怎麼去平衡?
李勇:所有的兒童的產品都這樣,代位消費。
我們在 APP 裡,也給家長提供了很多功能。比如根據孩子的特點或者對孩子的期望,設定很多的 prompt,比如說讓玩具多鼓勵孩子,讓孩子勇敢一點;也可以設定提醒孩子多喝水、多聊英文、多聊天文知識。家長還能定期收到我們提供的孩子成長報告,幫助家長髮掘孩子的潛能。
我們同時考慮到了家長和孩子的需求。
晚點:你說這次創業不想做教育,但 “多說點天文知識、多說點英語”,會不會又偏向教育方向了?
李勇:嚴肅意義上的教育可能是一套體系,有一套課程。我們不太想選這個方向。廣義的教育可能是給孩子養成良好的習慣,這個我覺得是 OK 的。
嚴肅的教育內容我們不做。一是因為大模型技術本身的發展階段,幻覺等問題還沒有解決。所以大模型不一定擅長嚴肅的教育內容。二是教育產品需要有專業的教研團隊提供高質量的內容,這個也並非我們團隊所長。
之前我們在跟高秉強老師交流時,他也很認同不做嚴肅教育。高老師今年七十多歲了,在伯克利教書很多年,後來去港科大當院長,對科技非常瞭解。我說 3 到 6 歲孩子更重要的是培養好奇心,培養對科技的興趣,中國沒有哪個家長能比大模型更加有耐心、懂得更多。
高老師說:“特別對,如果孩子想知道什麼叫量子力學,等到孩子上了高中、大學會有像我這樣專家教授給他講清楚。”
晚點:現在很多教育巨頭都在探索大模型和教育的結合,Haivivi 確實沒必要跟他們競爭。
李勇:線上教育巨頭有非常好的教育內容體系,有教研團隊,有品牌和營銷的能力。
2021 年我們做的是天貓精靈加早教機,確實這個品類很受歡迎。但 AI 教育硬體賽道對創業公司不太友好,是線上教育巨頭的必爭之地。對創業公司來講,即使我反應速度比他們快,能賺一波錢,可能第一年能活下來,但三年五年之後呢?所以我們現階段還是想把 AI friend 的角色做好,給使用者更多的情緒價值,而不是教育。
晚點:現在出生率持續走低,現在的 3 到 6 歲的小孩過不了多久也會長大。你怎麼看待市場天花板?怎麼去應對?
李勇:頭部毛絨玩具公司給孩子的產品可能只佔總量 20%。大部分毛絨玩具主要消費群體其實都是年輕人,不是孩子。所以我們之後的 AI 毛絨玩具產品能夠解決這個問題。
另外出海也是重要的戰略機會。我們公司在 2023 年從北京搬到深圳,也是為了出海。我們現在已經在海外售賣了,在美國已經開始了。因為在海外的模型、伺服器、法律法規跟國內的都不一樣,所以準備了一段時間,包括資料也要嚴格的分開。
晚點:給成年人的 AI 毛絨玩具,成年人會買單嗎?
李勇:我們還是想做提供情緒價值的 AI 硬體,而毛絨玩具天生就是情緒價值最好的載體。這是刻在人類基因裡面的,當人類看到毛茸茸的東西,心裡就會感到愉快。
全球排名第一的毛絨品牌叫 Steiff,它是最貴的最高階的毛絨品牌,他們也有 Kids 系列,但 Kids 系列在整體營收佔比不多。買 Jellycat 的大部分都是年輕人,Jellycat 最開始是給孩子做玩具的,但後來說自己是一家禮品公司,也是為了拓展年輕人的市場。
我們第一代產品給孩子用是因為大模型能力的問題:直到此時此刻,可能大模型提供給年輕人的情緒價值也都還不夠。但我覺得 2025 年應該差不多了,核心標誌是端到端語音模型的成熟:成本、體驗都好起來。
所以給孩子的產品是我們切入市場的第一款產品。未來我們還是希望有更多針對於年輕人的產品。
晚點:你一直在說給成年人提供情緒價值——標準具體是什麼?是準確性、理解意圖,還是響應速度,還是什麼?
李勇:倒不是說有技術上的具體指標。更重要的是從使用者場景的角度,假設一個場景:現在很晚了,你下班回家之後也很疲憊,你希望有一個人能陪著你聊天,能準確識別你的意圖,能給你飽滿的情緒回應。我們從放出的大模型 Demo 裡就能看出效果足夠了。
具體到年輕人需要的情緒價值是什麼,其實也不用那麼糾結。一個不會說話的 Jellycat 就可以提供情緒價值,假設它能回應情緒,肯定是能提升產品體驗,這沒什麼好懷疑的。
晚點:小孩子跟 BubblePal 交流,其實並不是在和 BubblePal 交流,而是在和它所掛在的那個玩具交流,是因為他相信這個玩具是有生命的,而不是跟虛擬的機器對話。成年人能識別對面不是真人,那他對於 AI 的需求是什麼呢?人是不是本質上還是更喜歡人?
李勇:如果按照這個邏輯,就不會有 Character.AI、Talkie 和星野這類產品的機會了吧?很多人都願意跟 APP 聊,那有一個實物,總比沒實物強。
或者我舉個極端的例子,比如說你很喜歡一個愛豆,有一個他的手辦能真的像他本人一樣跟你聊天,你喜歡嗎?原來他不會說話你都喜歡了,那他能模擬本人跟你聊天,你肯定喜歡。
當然大模型技術現在可能不能百分之百模擬愛豆,但需求不用懷疑。
晚點:給大人提供情緒價值和給小孩提供情緒價值,這兩件事的難度,是升級的,還是兩個完全不同的方向?
李勇:從情緒本身來講是一樣的,情緒就是那幾種。但在技術層面確實不太一樣。
成年人相對簡單,因為現在的模型本身就是給成年人用的,別說提供情緒價值了,生產效率都能提高。
給孩子的,要有大量的孩子世界觀。小孩在 3 到 6 歲成長中,面臨的問題和成年人遇到的是不一樣的。所以在選擇資料集、微調模型時,要灌輸的價值觀也不一樣,回覆的內容和方式也和成年人不一樣。
晚點:針對兒童的過濾,你們怎麼做?
李勇:有些內容我們不希望讓孩子知道,所以會對兒童的產品做些價值觀層面的微調。
比如說談論死亡對成年人來說很正常,當我們探討生命的意義時需要聊死亡,但跟孩子就不適合聊。所以類似的問題我們就做了一些規避。
之前像 Character.AI 發生了令人遺憾的事情,原因之一是角色是可以自由建立並且去引導的。所以我們的角色是不允許使用者自己建立的,只能在角色庫裡面去選擇角色,如果要建立角色,也需要我們稽核。
還有一些比較敏感的問題,我們不會回答,而是引導孩子去問家長。我舉個例子,孩子在學校被打,他要不要打回去?我們訪談時發現有不同的回答,打不打回去都有各自的道理。所以我們會回答一些通用的內容,比如 “保護好自己”“不要讓自己受傷”,最重要的是要告訴孩子這種事應該問自己的家長。
還有一類敏感的問題,我們會生成比較溫暖的回答。之前有一個使用者在直播間裡問:“主播你問一個問題,如果媽媽不要我了怎麼辦?” 我們給的回答大概意思是媽媽可能比較忙,大人的事情可能有大人的考量,但是媽媽永遠是愛你的之類的。沒想到我們答完了之後,這個使用者馬上就買了。她說我是一個繼母,孩子天天問她和爸爸,為什麼親媽不要他了,她和爸爸都不知道怎麼回答。
玩具廠 vs 科技公司:選擇一個不被盯上的賽道
晚點:如果泡泡瑪特也做這件事,讓 Dimoo 也可以說話,給成年人提供情緒價值,會對你們會產生什麼影響?
李勇:這種假設可能意義不是很大。我反問一個問題,現在也有很多仿製泡泡瑪特的產品,對泡泡瑪特影響大嗎?
我們現在跟 A 股幾個玩具公司在合作,他們也特別希望加入 AI 技術,那是不是接豆包、接 MiniMax 大模型,就能做 AI 玩具了呢?實際情況是這幾家公司都在跟我們聊合作。
我們這件事鏈條相對來講比較長,有軟體、有硬體、有演算法,還要有對情緒價值的理解,對使用者場景的理解;即使產品做出來,還要考慮 IP,要考慮營銷。每個公司有自己擅長的地方。泡泡瑪特也好,網際網路大廠也好,可能不願意做這件事。鏈條一旦長了之後,大公司確實很難加入競爭。更重要的還是要看,這是不是大公司的戰略?
晚點:網際網路大廠也不會做提供情緒價值的玩具?
李勇:我覺得不會。
我創業之前在阿里做了天貓精靈的兒童故事機,我走之前幾個月就賣了幾萬臺了,但這對阿里來講是很小的數字。而且這個專案推動也非常艱難,後來很快就停掉了。
站在大廠的角度,做玩具,根本不是它的戰略的方向。大公司有更大的戰略要把握。同樣是 AI 硬體,他們想做的是爭奪入口:手機+AI、耳機+AI、眼鏡+AI,甚至說汽車+AI。而且手機、眼鏡、手錶等工具類硬體,大機率買一個就夠了,不會買很多個,所以這種賽道就很卷,只有第一沒有第二。
玩具屬於情緒價值的品類,情緒價值的品類沒那麼卷,買了 A IP 還可以買 B IP,不衝突,買了泡泡瑪特一樣可以買 Jellycat,所以可以容納很多小公司。
工具類承載的是人類共同的需求,所以是非常大的賽道;情緒價值是比較小眾的賽道,要對不同的使用者群體的不同情緒提供價值。
晚點:給成年人提供情緒價值也有很多公司在做,比如 Character.AI、位元組的貓箱、MiniMax 的 Talkie 和星野。只不過他們不是玩具形態,而是純軟體的 “話療”。玩具和軟體會不會也是在爭奪同一個使用者的注意力?
李勇:這是從產品從技術的視角來看問題:背後都是大模型,都是 AI 機器人。但是從使用者視角看,一個是我免費下載 APP,一個是我需要付費買實體的產品。
軟體產品是可以快速迭代的,你不滿意我就迭代一版,反正下載又不要錢。但硬體不行,硬體首先就要付費購買,給使用者營造了期待,如果拿到的體驗跟想象相去甚遠,使用者是不會購買的。
所以使用者對付費的硬體預期會更高,要控制使用者預期,很關鍵。
晚點:你們並不是典型的技術創業,不止理性分析,還要很感性,要關注到很多細節。
李勇:好多投資人錯失泡泡瑪特,是因為從理性的分析就是很難投出來。所以完全理性判斷是不行的。就算理性邏輯推演了,但實際情況是很多科技巨頭做某個品類會失敗,因為還有團隊執行的問題。 
晚點:你作為硬體老兵,在愛奇藝也做過 AR/VR 眼鏡。現在看到 AI 眼鏡又火起來,什麼感受?
李勇:大模型來的 2023 年初,我們就預判到了大模型會和眼鏡結合 。眼鏡毫無疑問是下一代計算平臺,因為它離人太近了、對效率提升太明顯了。跟手機比另說,但跟耳機、手錶這種比,眼鏡一定是更好的場景。
但是沒想到是 Meta 先做出來,我們以為蘋果或者國內的這幾家巨頭先做出來。Meta 之前做了很久 VR 眼鏡,能把顯示部分捨棄掉,只保留攝像頭和麥克風陣列,面世之前也不知道好不好賣,他是先行者。有這麼大魄力,我真沒想到。現在蘋果的 VisionPro 還是什麼都要,所以就還是以前的形態。
晚點:AI 硬體過去算是比較小眾的品類,現在一下子湧入這麼多人,你的感受是什麼?這其中有很多不同背景的人,那什麼背景的人會在產業鏈裡佔優勢?
李勇:具體到玩具領域,因為太細分了,所以不同背景之間的合作很重要,並不會有你死我活的競爭,就比如喜歡泡泡瑪特的人,並不影響他同時喜歡 Jellycat。
更大範圍內的 AI 硬體,我其實沒有答案。可能需要多維度交叉的能力,前面提到了這個鏈條很長,所以需要複合的團隊背景,每個地方都不能有短板。但具體是哪一個背景能更好,可能做不到邏輯推演。
晚點:你覺得會有其他創業公司嘗類似 Haivivi 的產品形態嗎?
李勇:我覺得這個一定會,這個不稀奇,手錶、耳機、故事機、音箱等好多硬體品類都經歷過這種形態。
我倒沒有看競爭這一塊。因為如果我做得是最快的,那麼我們下一步主要的挑戰來自於自己。原來我們一年只能做一個產品,現在一年能不能做更多的產品?那團隊執行力度夠不夠?原來我們缺錢,那現在如果不缺錢了,能不能保持著同樣的進步速度,組織上會不會受到挑戰?
晚點:現在你們拿到了更多融資,團隊人數是不是也會增加?
李勇:主觀上我是想盡快建設、擴充團隊。但是實際情況還是要非常謹慎。
人來了之後會稀釋價值觀,我希望挑選的人能跟公司走更遠。我經歷過太多團隊快速增加帶來的組織混亂和效率低下,所以寧願慢一點。
題圖來源:《玩具總動員》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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